“怎麼還沒出來?”程果屁股坐在自己位置上,腦袋卻朝外伸著。
孔眉興致缺缺,正想說她,手邊的電話卻響了。
是協和醫院打來的。
她接起來一聽,眉頭卻漸漸皺緊,“好,我知道了,謝謝啊。”
葉城見她神色不對,“怎麼啦?”
“醫院打電話來說我表姐出院了,不知道自己走的還是有人接走了。”孔眉細細一想,低喃,“顧伯父出事後,她家應該沒人了……”
越想越不對的孔眉站起身,拉了把程果。
“噯幹嘛呀?”
“走了。”
“別啊……等,等等等……”程果眼疾手快地一把拉住孔眉,旁邊的包廂門被人打開了,沈柏清先走了出來,門外的服務員笑著和他說了什麼。
眼見人將要下樓,程果忙扯起外套,“走走走,跟上……”
孔眉白眼還沒翻起,就見一人跟在沈柏清後頭出了包間,一身黑色衝鋒衣,戴棒球帽,壓低的面龐輪廓乾淨利落,可不就是陸原麼。
三人急急剎住車,對視一眼,“陸隊長……”
陸原出了東來順,就和沈柏清往兩個完全不同的方向走,程果他們瞧他拿著車鑰匙,像要往停車場去,但拐過牆角,剛還在他們跟前的人就沒了蹤跡。
“欸,這人呢?”程果直起貓著的腰,問孔眉和葉城。
孔眉他們還沒回答,幾人身後就響起一道低沉的嗓音,“找我做什麼?”
三人驚了下,轉過頭,陸原抱臂靠牆,就站在他們身後。
驚魂甫定的程果訕訕一笑,“啊,哈哈,那個啥,好巧啊陸隊長……”她望了眼天,“今天天氣真好,陸隊長您怎麼也在北京?出來吃飯啊?”
陸原無聲地掃了他們仨一眼。
程果登時覺得頭皮有點麻,扯了下身旁孔眉,“那我們就不打擾了。”她壓低聲音,“走……”
可她還沒完全轉過身,就聽孔眉道:“我們是跟著和你一起吃飯那人上樓的,就坐你隔壁。”
程果腳步登時僵住,她暗拍了下額頭,愁眉苦臉地轉過身,“陸隊長,其實吧,這個事……”
她話音未落,就見陸原大步朝他們走來,悚得下意識往後退了步。誰知陸原卻是直逼孔眉而去,他在一步開外的地方停下,帽簷把眼眶遮得全是陰影,“你聽到什麼了?”
孔眉被男人咄咄逼人的姿態壓得微挪了下腳步,她一時間竟有點不敢對上那雙深瀚的眼睛,張了兩次嘴也沒說出什麼。
程果忙湊上前,“陸、陸隊長,你別誤會,我們就是路過,不知道你們在談事。真的,什麼也沒聽到……”見陸原不說話,她忙拉著孔眉和葉城往邊走。
眼瞅著即將離開,卻又被陸原的一句話給叫住了。
“等等。”
程果臉都苦了,不情不願地轉過身,看陸原走過來有點防備地想退開,卻不料陸原看著三人,態度意外平和地說了句。
“有時間嗎,問點事情……”
……
邢煙是夜裡離開紅山窯鄉的,搭當地人的車進沙漠,沿敦月公路跑,一趟五十塊錢,很便宜。
她明知道後頭咬著一群惡狼,卻還是不緊不慢。
大概八點鍾,車離信號基站越來越近,幾個老鄉終於不用再踮腳舉著手機找信號的時候,就把邢煙放下了。車停的地方是個簡陋的服務區,院裡還停著其他幾輛車,顯得有點擁堵。從窯鄉來的一群人就此在這住宿,吃個飯就睡覺。
邢煙沒吃多少,把錢結完就起身走了出去。三個男人正提著水走進院子,操著方言講些什麼,看見邢煙,就喊,“大妹子,等會兒夜裡要起風沙,不好亂跑的。”
邢煙對他們笑笑,腳卻還是往外走。
在一線帶成的沙漠公路旁,有好幾棵歪著脖子的老胡楊,店主人想起來就舀水澆澆,想不起來就算了,反正死不了。老胡楊的後面,是黃土壘砌的厚壁,只是沒形成莫高窟那樣的人文瑰寶,就被遺棄在這片沙海裡了。只有零星幾個,飄出絲縷人氣,那是無人問津的寺屬洞窟。
一家凋陋的伽藍古寺就掩在這胡楊裡頭。
邢煙蒙著面巾,在漸起的風沙裡走進去。
晚上的遊客寥近於無,窄小的寺院裡只有兩個僧眾在掃灑,看見邢煙,他們雙手合十,邢煙也回以一禮。其中一人把她引到院後的一間破舊靜室,邢煙看著大開的房門,半垂下眼。
一個披著紅袈的中年僧人坐在房裡,“你來了。”
邢煙慢慢摘下防風面巾,卻還是站在門外。
“我這兩手沾血的,就不進去了,誤了師父的清淨。”
那僧人緩慢搖頭,慢聲開口:“佛臺明鏡,難悟慈悲。”
邢煙不語,難悟又怎樣,不過是我走了我的道,你選了你的路。
僧人睜開眼,像是一歎,“他等你很久了。”
邢煙頓了頓,才說:“多謝。”她轉身離開,卻在臨了時加了句,“這樣,師父的前塵算是了了?”
身後傳來一句“阿彌陀佛”,邢煙就不再問了。
寺外有風沙卷過,邢煙走到偏殿時,她找的人舉著燈,在樹下翻檢藥材。
聽人匯報,他被拘禁了多久,就跟這裡的藏醫學了多少東西。
這一點,邢煙是佩服的,明家人倒是沒有爛根。
明淮是聽見腳步聲才知道有人來的,他手電筒的光往上一移,照出了邢煙的臉。
……
華燈初上,金碧輝煌的金鼎軒內。
“嗝,陸隊長……”喝得有點大的程果搖了搖手,眯著眼笑,“你是不是和邢煙吵架了,來向我們打聽情況?可我們知道的也就那麼多了,剛可全和你兜底了……”
陸原看了眼她,問另外清醒的兩人,“家在哪?”
葉城忙擺手,“我有開車,我們自己走。”
聽他這麼說,陸原也就沒再堅持。
全桌上,只有孔眉打進來開始就一個人悶悶喝酒,喝到一半就趴桌上了,最後她和程果兩個都是被架出去的。程果一邊走著,一邊還要回頭對陸原道:“噯陸隊長,你想知道的事我們都告訴你了,你是不是也得有點表現啊,比如把中午和你吃飯的那位微信透露一下唄。”
葉城見她開始說胡話,臉都替她尬,小聲道:“果子,別說啦,走吧。”
陸原本不想回她,突然間像是想起了什麼,他走過去,和醉著的程果打商量,“你再幫我辦一件事,我就告訴你。”
程果立馬來了精神,“什麼事?”
陸原掃了眼四周,微微俯身,在程果耳邊說了什麼。
程果立馬拍胸脯,“嗐,我當什麼呢,簡單!”
“果子,你快過來!”葉城把孔眉扶進車裡,忙過來拉她,不好意思地一笑 ,“陸隊長,今天謝謝你請我們吃飯啊,我們先走了。”
陸原看著兩人進車,點了點頭,正準備離開,半降的後車窗裡忽然伸出一隻纖白手腕,輕輕拉住了他的衣服。
陸原轉頭,對上孔眉清醒的眼睛,卻沒有一點意外。
她剛才喝醉的情形太刻意,早教他看出了貓膩,畢竟一個剛出社會的女大學生心思,會有多難猜呢。
……這世上只有那一個人,可以把他玩得團團轉,還叫他掏了心肺,甘之如飴。
見男人毫不驚訝,孔眉拉著陸原衣服的手漸漸沒了力道,最後徹底鬆了開來,精緻的眉眼也像染了一層灰。
她彷彿自嘲,彷彿納悶,最終還是委屈地問出了那一句,“她有什麼好呢?”
陸原站在車旁,聽見她這句話,下意識就道:“她不好。”
孔眉抬眼,見男人微揚起脣,卻是個笑。
“她很壞,壞得讓人心疼。”
霓虹的光影中,孔眉的視線頓時模糊了。
車窗慢慢闔上,陸原目送著他們仨走遠,才折返腳步。
這時候,兜裡響起了沈柏清打來的電話。
“老陸,兩個消息,一個壞的,一個更壞的,先聽哪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