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你不收也沒關係
凌晨三點,陳書競突然醒了,胃裡像有燒火棍在攪弄冰淇淋,一陣噁心。忍了半天沒忍住,還是爬起來,吐在了衛生間裡。

他感覺頭暈,盯著白磚瞧了會兒,撐住水池緩解。

刷牙漱口完洗了把臉,水珠順著額角流下,在高而挺直的鼻樑上劃出蜿蜒的線。

江橋跟著起床,趴在門框上,從鏡子裡看他,感覺那瓷一樣漂亮的臉面格外蒼白,像粉顏料沾水消褪了,嘴脣都是冷色調。

陳書競仰起脖頸,水珠流進衣領裡,浸了布料。他從睡衣裡抽出根煙,濕著手背點著了,跟江橋對視一眼,開口道:

“吵醒你了,抱歉。”

“沒有啊,不吵。”

江橋打開燈,倒熱水給他。

陳書競接過杯子,從鏡子裡看去,只見他披了件短袖,裸著大腿,飄散的香煙模糊了臉面。像乖巧聽話的洋娃娃,男人的所有物。

逆來順受,一切照單全收。

偏偏是他。陳書競想,其實那天但凡換個人來,自己都不至於這麼衝動。誰不想要溫順和包容,誰珍惜溫順和包容?

不應該的,操。

陳書競吐出一口煙,不反胃了,頭卻更加疼。這讓他有點害怕,加深了呼吸,心跳聲震動。

他閉了下眼睛,轉身走進臥室,拎起揹包扔在床上,翻出卡包。

他說江橋,我藍卡的PIN碼是6543,紅卡是7788,中行的直接刷。這是我母親電話,你記一下。

“萬一出什麼事,比如我發燒了,顧不上你,你拿著卡,記得找私人醫院,NHS不行。網上求助沒用,不如給大使館遞信,我家會想法處理。”

江橋一時沒反應過來,“你……”

陳書競打斷他:“別哄了你,我這次真他媽不舒服了,總得想下一步。但你也不用慌,就算回不了家,我負責到底。”

“江橋,我不會拋下你。”

江橋的心裡一跳,有點酸澀,又還挺開心。他搖了搖頭,正想說盜版藥的事,告訴陳書競別太害怕,可能是過敏罷了。

卻突然想到什麼。等等。

這是個機會啊。

江橋想,無論如何,在情人生病的時候對他好,他就算不愛上你,至少會記住你吧?這也夠了,還求什麼呢。

於是他舌頭一頓,硬生生把話嚥了回去,踮起腳尖,環住陳書競的脖子,溫柔地親了親臉頰。

“我知道了。沒關係,跟你一塊兒就行。”

“你怎麼不害怕。”

“有你呀。”

“……”

陳書競一時無語。

江橋這人,可真是個小婊子,小情人。那漂亮的睫毛顫動著,眼裡是專注和執著,熱烈又明顯。太他媽戀愛腦了。

鬧得他有點心跳,開口罵道:“你他媽怎麼回事,腦子裡裝的棉花糖啊,不怕死的?”

“怕啊,但總要過下去吧。”江橋輕聲道,“你還難受嗎?要不躺下來,我給你按太陽穴,會舒服些。”

於是那天晚上,江橋倚著靠枕,陳書競躺在他腿上。倆人共享一支煙,煙霧瀰漫。

一開始是按摩,手法輕柔。後來改成了用毛巾敷臉,因為陳書競心慌,總覺得體溫升高,怕真發燒。

薄毛巾裹著冰塊,滾過凸出的眉骨和鼻樑,擦過面頰,又在脖頸和鎖骨上留下痕跡,分外潮濕。他半閉著眼,像在空調房裡凍著,幾乎快睡著了。

突然間嘴脣溫熱。

江橋低頭吻他。像在鹼金屬上落了滴沸騰的水,莫名其妙燒出煙來,在心底環繞。

這讓他覺得心煩,又有點心動,就掀開耷拉著的眼簾,正對上江橋挺翹的小鼻尖,嬌媚的扇形眼。挺純又蕩的小臉。

陳書競笑了下,向上抬起肩胛骨,猛地伸手摁住他的後腦,指骨貼著髮絲,接了個正經的吻。舌尖掃過上壁和齒列,分開時啵地一聲。

他說江橋,你對我是挺好的。可有用嗎?我之前答應你的那些,選擇權和上風都在我這兒,你懂嗎?

我懂啊。

那何必呢。

……那阿波羅計劃還試了六次呢,江橋說,損失更大,人家也沒放棄啊。我這還不用啟動資金。

陳書競嗤了一聲,像笑又不像笑的,“挺精啊你,還想登月。”

“精明人才不想登月呢。”

“那想什麼?”

“想要愛又不想負責,想得到又嫌棄太多,喜歡電影裡的快樂,又不相信是真的。”

江橋脫口而出,後悔不已。

但陳書競並不生氣,只是笑了一聲,起身把煙滅了,把毛巾搶過來。

他抖落毛巾,那冰塊散掉一地,白絨的材質上沾了塊水漬。

手指靈活地擺弄幾下,就用毛巾疊出朵花兒來,花瓣堆了好幾層,花苞小而精巧,還挺漂亮。

他遞給江橋,“送你。”

江橋受寵若驚,“啊,謝謝……為什麼啊?”

“不為什麼,”陳書競道,“玫瑰嘛,我挺喜歡的,據說能代表愛情。小時候看了個故事,誰能把假花變成真的,誰就是人間真愛。”

江橋:“……”

陳書競冷冷:“我覺得沒有真愛。”

江橋一時沉默,只能捧著那毛巾花,小心翼翼地擺在了桌上。他說嗯,我也不信。

這世上有誰相信真愛?不會吧。誰不想心如鐵石專注忙工作,心無旁騖走上人生巔峰。

如果可以,誰想陷落。

陳書競說睡覺吧,江橋就在他身旁躺下了,蜷著身體。原本背對著呢,又轉了回來,“頭還疼嗎?”

“嗯。”

“那我有個發熱眼罩,要不要……”

“江橋,你別這麼搞。”

“啊?”

“我沒有不相信。”

江橋一臉莫名,卻見陳書競擰了眉頭,撐著腦袋,若有所思似的。那神情冷漠,又有種微妙的動容,像也在期待著什麼,很難形容。

他們四目相對,眼光像勾絲般牽扯著,拉動四肢百骸。最終是陳書競先挪開視線,翻身側躺在床上,嘆了口氣。

他說這樣吧,江橋。

“如果今晚平安,我醒來一切正常,沒出什麼該死的事,我就試一試。”

“試什麼?”

“試著認真對你。”

“什麼意思?試著……喜歡我? ”

“差不多。”

“……”

江橋怔住了,心中有種微妙的怪異感,不敢置信。是,他做夢都想打動陳書競,但這種回應,他做夢都不敢想。只要沒事……

怎麼會有事,盜版藥罷了!

可是,為什麼啊?

陳書競沒有回答,只是把煙重新點上了,半真半假道:“因為你像小精靈。”

啊?江橋迷惑不已。

第二天陳書競起床,在窗前抽了根煙,竟然真不難受了。還特意量了下體溫,十分正常。

他鬆了口氣,心情複雜。

江橋趴在桌旁,準備了早餐,麵包牛肉和溫泉蛋。餐盤旁放了個陶瓷杯,杯裡擺了只銀色筷子,筷子上插著一朵小花。

那朵假花。

白毛巾已經染紅了,是挺鮮豔的紅色。

陳書競瞧了半天,有點好笑地詢問道:“皇帝的新玫瑰啊,橋橋。怎麼染的色?”

“哎呀,我不想說。”

“那我扔了。”

“啊別別別,口紅,是口紅!我用鍋煮化了,泡了一下,沒想到真能染上去,很神奇。”

“……牛逼。”

臨走的時候,江橋把瓷杯放進冰箱,希望它能被凍住,不會輕易變形。

陳書競問幹嘛,有毒啊你。

江橋就裝著傻說:“放著嘛。說不定等我們回來,它就變成真花了啊。”

也說不定,只有你一個人回來,看到它。

那你會想起我吧。

下午一點,倆人坐上特約車,去盧頓機場。那機場又小又破,除了廉航就是包機,下車時還瞧見有警衛人員,穿迷彩服持槍。

倆人走進公務機樓,不用安檢,無需出示證件。

飛機外觀普通,刷了層藍漆,印著機主的標誌,舷梯上墊著灰毯。有兩位機組人員,一位飛行工程師和一位空乘,都戴著口罩。

機內有雙層,樓梯是螺旋式,上層是駕駛艙和普通座位,有十來個,都能放平。下層類似於酒店套間,獨立臥室,辦公和休閒區在餐區旁邊,床前掛著油畫。

航空管制排隊,還差十分鐘起飛。

登機前,陳書競拍了張飛機照。登機後坐著無聊,發了條朋友圈,配字:回家。

江橋難得見他活躍,暗自保存下來,自己也發了條同樣的,配emoji飛機表情。

發完迷之高興。

過了五分鐘,他的手機振動起來,有兩條微信,來自米婭Mia:

握草!

你們複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