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書競擰著眉,立在燈火通明的別墅前,望向黑乎乎的海和天。這兒是私人沙灘,離前臺有段距離,邊上房屋也灰暗,沒人煙。
“江橋!”他往前走,叫了一聲。
沒回應。
聲音砸在海灘上,像飛機拖的長尾,越來越淡,很快被海浪淹沒了。只剩下嘎吱的腳步聲。
陳書競有點心煩,腦海裡閃過一些畫面,相當暴力血腥。雖然是度假區,但安全性高不高,誰知道?操。
越想越煩,但面上還算冷靜,打電話叫來嚮導,讓人拿上手電,沿著海岸線,邊走邊喊。
喊到第十句時,他隱約聽見聲音。
“陳書競……”
不遠處,江橋光著腳,紅裙子被風吹起,走得跌跌撞撞,像跋涉在艱難逆旅。
他想著蘇小姐的事情,不知道該不該問。猛然聽見陳書競叫他,整張臉都滾燙了。
他覺得驚喜,又很徬徨,想著,他找我來了!也有逃避的心思:雖然跑出來是作死,但……
別墅亮得像燈塔,是黑夜裡蓬勃的光亮。
他急著要回去,就拔腿往那兒跑,把拖鞋拎在手裡,想快一點。誰知道踩著貝殼,絆了一下。
江橋嘶了一聲,被裙子拖累了,腳一扭摔倒在沙灘上。衣服被上漲的海浪沖透了,濕淋淋地緊貼身體。
陳書競打著手電,往海邊一照,只見水裡浮著妖嬈的紅裙,像投海了一樣。
他嚇了一跳,把手電扔給嚮導,邊罵邊跑過去,拎著江橋腰上的布料,把人提了起來,焦急地拍了拍臉。
“你沒事吧,江橋?”
江橋腳上還疼著,腿軟又僵硬,一下子落入溫暖的懷抱,整個人都酥了,莫名想哭。
他忍著疼,胸口起伏,摟住陳書競的脖頸,輕聲說我沒事,那個,我想問你件事情……
他突然想通了。
他必須問清楚。江橋想,我受得了陳書競有無數新歡,但不能容忍他有一個真愛。
不可以。
陳書競鬆了口氣,看他安然無恙,又立刻不悅起來,“你問個屁。”
微弱的光線下,他冷了一張俊臉,面無表情,像貼著十里寒霜,山川籠罩。
開口罵道:“你犯病啊,江橋?躁鬱症還是精神病,管不住自己?大晚上瞎跑,也不說一聲!”
江橋被罵懵了,有點心慌。
陳書競雖然有脾氣,但好歹講格調,很少這麼直接……正要解釋,卻被打斷了:“穿這麼騷,也不怕被海狗強暴。”
江橋:“……”
陳書競說著,看了眼嚮導,把外套脫下來,“遮一下,江橋。”
嚮導面露尷尬,轉身走了。
江橋紅著臉,擋住幾乎裸露的胸部,擰了把裙子上的水珠。仰頭看陳書競,又靠進他懷裡,解釋道:“我不是故意的,老公。”
“我給你買禮物去了。”他道。
陳書競:?
他一時怔住,原本一堆狠話,差點噎著。半晌才道:“什麼意思,又沒節日。”
江橋回答:“下午坐沙灘車,看到酒店裡有購物區,報房號能優惠。剛好十一點關門,還送了杯雞尾酒,在Rock bar……”
他抹了抹包上的水珠,拿出個白色禮盒,發現沒濕,長舒一口氣,遞給陳書競瞧。裡面躺著條銀色手鍊,盒蓋上寫:Pandora。
“能送你嗎?”他看著陳書競,輕聲道。
蒼白的手電光下,他顯得可憐。那雙眼如同秋水,波光粼粼,莫名好笑。陳書競面色稍霽。
他很難再氣下去,把盒子接過來,“喝多了你。多大還摔跤,多米諾似的。”
江橋不由得笑,觀察他的表情,把手鍊套在他腕上,“買太急了,你喜歡嗎?”
“還行。”陳書競轉了下手腕,“這麼多牌子,你偏選一最母的,水平挺高。”
江橋心裡一跳,“潘多拉嗎?”他想到要說的話,喉結不停地滑動,口水吞嚥。
“是因為那個傳說,所以我……”他羞恥地說,“潘多拉的魔盒。是我打開了魔盒,我就選了這個。”
他解釋道:“對不起,我看了你的手機… …陳書競,你別生氣。”
陳書競聽了,並不太生氣。反正他清清白白,所有聊天約炮消息都在,怕誰看啊?誰看誰哭,傻不傻。
正要說沒事,回去吧橋,卻見江橋猛然退了一步,抬頭道:“但有件事我必須要問你,陳書競!”
陳書競:?
江橋的聲音突然變大,“你和蘇小姐什麼關係?她是你愛人嗎,如果……那我不行。”
陳書競:“……”
這話題急轉直下,他頓了半秒才反應過來:哦,這是怕我有正牌女友。連OR都答應了,還考慮這個?真矯情。翻手機的小玩意。
不知為何,他有點想笑,故意敷衍道:“能有什麼關係。別鬧了乖,回去。”
江橋不走,“到底是什麼關係?”
“合作夥伴。”
“真的嗎?”
“不然呢,關你什麼事情?”
陳書競突然很不高興。他想起來,自己也不是一直OR,也打算過認真談戀愛,只是被搞黃了。被江橋搞黃了。
該死的,他記到現在。
小混蛋。
現在倆人復合了,說好了能玩兒開,這又扯什麼呢,像多愛他似的。白讓他費那麼多心思。
那當初怎麼捨得走了?
江橋聽了難過,但還抱著一線希望,“可她根本不像你喜歡的類型,你不要騙我……等等,你還是騙騙我吧,你說我就信了。”
陳書競:“拉倒吧你。”
江橋拉住他的手臂,“你別傲了,陳書競。就直接告訴我吧,她到底是不是……”
“如果是呢?”
“那,那可能要分手了。”江橋咬著牙說。
“……”
陳書競冷了臉色。
江橋的五臟六腑都收緊了,“你大可以誰都不愛,但如果愛別人……我受不了。我會嫉妒的。”
“只能分手了。”他道。
陳書競突然十分煩躁。
這段對話讓他覺得荒謬,難受,心裡也燒起一團火來,點燃了濃黑的夜,冒著灰煙。
“那你滾蛋。”他冷笑道,“回去把衣服穿好,今晚你睡床,我睡沙發,明早送你回上海。”
江橋紅了眼睛,“那你……”
“我當然留在這兒。”陳書競嗤笑一聲,“旅個遊而已,少你一個不少,社畜精還哭兮兮。加你的班去。”
他頓了下,又冷聲道:“是你自己答應要OR的,江橋。蘇芮伊是我朋友,當初你走了,她陪我到現在,我幫她開個公司,你還不爽了?真這麼喜歡,你說走就走說分就分,別他媽跟我扯……”
江橋抓住重點,“啊,所以是朋友呀?”
陳書競:“……”
“那我就放心了。”江橋長舒一口氣,又撲進他懷裡,心跳快得要命,“原來你還記得當初……我以為你早就不在乎了。”
陳書競沉默半秒,想推開他,沒成功,“我是不在乎。”
“但你還生我氣呢。”
“兩碼事。”
“我喜歡你。”江橋說。
“滾吧你。”
“不滾。”
“那你繼續作。”
“不作了。”
陳書競黑著臉,“那鬆開,我要回去睡覺了。”
“好好。”
他往回走了,江橋默默跟著,挽住他的衣袖,伸手想摸摸下面,被拍開了。
現在他不傷心了,只是有點心酸。
三年前是個坎兒,他明白。而且不是什麼狗血誤會,只是現實抉擇罷了,解釋也沒用的。再重來,恐怕也會那樣做。
但更多的,他感到快樂。
自從重逢,陳書競就表現得若即若離,讓人摸不清底細,猜不透心思。
江橋一度以為,陳書競對他念念不忘,就像他離開時渴望的那樣。所以才剋制不住上了床。
但上床後,那種高高在上的態度,又讓他懷疑,陳書競可能只是想打擊報復。可這個想法也站不住腳,被反駁了。
而現在,他終於清楚。
陳書競就是對他念念不忘!
整整三年,這個天之驕子順風坦途,鮮花桂冠,但他也許不再喜歡江橋了,也沒能愛上別人。
江橋的背叛,讓他成為最特別的了。
誰也替代不了,操。
他太快樂了。
那天晚上,在溫暖而濕鹹的海風裡,倆人一前一後,默契地都沒再說什麼,很快回到屋裡,沉沉睡去。
第二天陽光如灑,像生動的畫,畫著各色的人。巴釐島或許真是蜜月地吧,有不少小情侶,也有人拍婚紗照。
這種氛圍很感染情緒。
雖然陳書競心情不好,但江橋卻主動又愛笑,甜甜蜜蜜地叫他,給他遞煙,咬著小火柴點。相處得也算和諧高興。
下午出門,他們到庫塔海灘,想玩兒水上運動。那裡緊鄰商場,Discovery和Centro都有,酒吧和海鮮餐廳環繞,然而沙質很差,又髒又亂。
陳書競雙手環臂,“不如去藍夢島,江橋。”
下午四點了,倆人房也沒退,打車跑到港口,找拉客的要了艘遊艇,開得像發瘋的馬,飛一樣快。
江橋靠在陳書競胸口,被船晃得直想吐,咬牙說印尼人太坑了,能這麼貴啊?陳書競笑道:“就做你一次生意,不坑點哪兒行。隨他去。”
天明海闊,陳書競靠在右舷的擋風板上,聽見風聲猛撲,塑料咔咔作響,身體時不時晃蕩。他閉上眼,側臉映著暖陽,熠熠發光。
江橋問他:“急著去幹嘛?”
陳書競道:“想看遍這兒的夕陽。”
……江橋被酸得直發麻,又很喜歡。
除了包,錢和卡,陳書競就帶了只GoPro,扔給江橋讓他拍,自己下了海。
四方的屏幕裡,年輕男人穿著襯衫,衣領敞開,自在地踩著踏板,隨細浪左右浮蕩,很快沖天而上,像只囂張又漂亮的鳥兒,羽翼展開。
江橋看得驚奇,問這什麼啊?
陳書競瞥他一眼,起了壞心,說我教你。
他把江橋推上踏板,差點沒把這旱鴨子搞死。到最後狼狽不已,在淺水區撲騰來去,抱著陳書競哭,說老公你怎麼這樣啊,嗚嗚嗚。
給陳書競笑得不行。
江橋看著他笑,伸手打他,濺起一片水花。接著自己也笑了,“怎麼這麼難啊?還是你厲害,陳書競。”
陳書競捏他的臉,說你傻。
島上今兒人特別少,陽光明媚,與世無爭。江橋像泡在人世間荒唐的蜜罐裡,遠離塵囂,無所憂慮。
產生了更加荒誕的想法。
他這人本來就很飄,原本已經認命了,打算就這麼混下去。可現在不一樣,他發現一件重要的事情:陳書競真的愛過他,惦記他。
原來他真是不一樣的。
儘管那種愛很夢幻,很虛假,脆弱得不行。與其說是愛一個人,倒不如說是執著於愛情本身。
但也是愛情。
自私自利的公子哥,要什麼都能握在手裡,既認真又無情。他當然愛藝術加工的美麗。
江橋一清二楚,從頭到尾。
但他已經不再介意。
現在我有錢了,也有條件,江橋想,不像當年。現在我受得起這種愛情,失去了也不會死,繼續過日子而已。
他喜歡陳書競,真想再跟他趟一遍渾水,美名愛意。
無論真假。
他樂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