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橋這二十多年,只有一本護照,出過三次國,瑞典、英國和印尼。除了初見時,每次都跟著陳書競。
那些地方,與澳門相比,都更遠,更大,更浪漫,也更適宜小情侶。但讓他沒想到的是,最至關重要的轉折,卻偏偏發生在這裡。
這個小而精巧的城市,亞洲博彩之地。像灰姑娘的南瓜車,仙女編織出荒誕的劇情,成全了他一切紙醉金迷的夢境。
並且在十二點,也不失去。
那天晚上,陳書競說十二點會敲鐘,但江橋趕不上了。他的公司主營國內業務,沒去過香港澳門。
他十分懊惱,“抱歉,辦通行證要好幾天,等我來你都快走……”卻被打斷了。
陳書競說:“沒事。”
他哄江橋,說寶貝看看護照,有效簽證有嗎?只有印尼的落地簽,可以將就。
“那就睡吧,明天找人帶你。”
江橋沒明白,迷茫地說什麼,偷渡啊?那不得趁晚上嗎。我想早點來,假都請了,反正也睡不著……
“偷渡個鬼。閉上眼就睡了。”
“想跟老公一起睡。”
“……”
陳書競好笑,莫名燒出點情慾,抽過半盒煙,才壓下去。微妙地又有點享受,說行吧,你先到珠海。
江橋收拾行李,穿上牛仔外套,簡單白T,頭髮長到下頜線了,看不出性別。
他猜陳書競不會一個人去澳門,見朋友總要漂亮點,讓男人高興,於是把嬌豔的裙子全收進箱裡。九點過,他在虹橋機場,等著和人會合。
陳書競說那人是中介,不知道中的什麼介?
那人一出現,江橋就驚呆了:這俊氣的小白臉,穿了一身奢侈品logo,AP的表,妝比女孩子還精緻,笑嘻嘻沒臉沒皮似的,不是潘文嗎?我去!
空曠的大廳裡,倆人面面相覷。
潘文先反應過來,樂呵呵地給他遞了杯星巴克,“晚上好,怕你不喝咖啡,這是抹茶拿鐵。”
江橋連忙道謝。
一路上,潘文分外殷勤,開朗健談,掛著笑就沒變過,還很有眼色。看江橋困了,就從包裡掏出個頸枕。
江橋道:“真是好久沒見了。”
潘文一怔,心想這種情況,雙方似乎都不太光彩,認什麼同學關係?各司其職就完事兒了。
但也給面子,立刻開始追憶往昔,說起倫敦的事,好一頓添油加醋,彷彿曾經是至交好友,滿臉堆笑。
他告訴江橋,澳門GDP多高,全是靠遊客養的,恨不得人來人往。就算沒通行證,只要給一個過境的理由,海關他都很熟。
江橋問:“你不是在上海嗎?”
“是啊,”潘文點頭,“但林驍哥他們喜歡去賭嘛,我也跟著做一點服務。”
“林驍是誰?”
“啊?你不是跟……哈哈哈,不好意思。其實這位哥我也不太常見,這次還得謝謝江哥你,畢竟他們是真大方,輕易搭不上啊。”
江橋還在想他之前那句,“你說的什麼服務?”
潘文轉了轉眼珠。
江橋嚥了下口水,“說啊。”
潘文就笑道:“沒什麼,也就是牽線搭橋。比如澳門吧,外圍多但沒意思,明碼標價最不值錢,倒是那幾所大學,四周都是賭場和商圈,藝術生學費又高,家裡不一定有錢,但很難不……”
江橋打斷他,“好了,知道了。”
潘文聳聳肩,想起什麼,“對了,江哥,上次在M1NT,你跟Mia聊天,聽說她結婚了?其實能碰到你,我還挺驚奇,沒想到……”
“我是來找男朋友的。”江橋道。
“當然,當然。”潘文笑。
江橋突然鬱結,如鯁在喉,懶得說話了。之後潘文再怎麼試著逗樂,買小東西討好,也只是淡淡回應。
倆人在珠海住了一晚。十一點過,剛到酒店,江橋就給陳書競發消息:希望早上能過關,晚安。
等了半天,沒回覆。
他撅了噘嘴,趴在床上,心想這人幹嘛呢,該不會……糾結了會兒,最終還是坐飛機累,撐不住睡了。
第二天早晨,他打開手機,看到陳書競發的視頻。正是午夜時分,從高樓俯拍,有江水船舶,霓虹燈五顏六色,璀璨如煙火。
陳書競說:其實你應該晚上來,比白天好看得多。但我等不及了,江橋。
陳書競:想你,媽的。
江橋撲哧一笑,在床上滾了幾圈,有點高興。
他跑去敲潘文的門,發現人家不在,早就去海關了,讓江橋過一小時再來。
這人也算有能力,也許是搭了某個公子哥的橋,但那天過關確實順利,讓江橋都不禁感慨:
雖然聽著可恥,但真能靠女人賺錢,恐怕也是種本事。工作嘛貴不在手段,貴在脫穎而出。日。
中午十二點左右,江橋跟著潘文,走過拱北口岸,從珠海進入澳門地界。雖然有免費巴士,但聽說酒店派車,倆人還是打算等會兒。
這裡氣溫偏高,風又濕又沉,逼得江橋脫了外套,站在寬闊的馬路邊,蹦蹦跳跳,又踮起腳尖。
他抻長了脖子,遙遙遠看,澳門塔若隱若現,灰撲撲的。新葡京的火炬頭展露一角,呈暗金色彩,像一朵接近生鏽的佛蓮,是時代印跡。
他舉起手機拍照,打算向陳書競吐槽。澳門啊北京,這些好地方,細看起來可真是土了吧唧,為什麼該死的吸引人呢!要命。
過關的遊客不少,都往接駁車站去了。五分鐘左右,人流頻繁經過,讓倆人也有點躁動。
江橋給陳書競發微信,狗日的又不回。不會通宵賭博去了吧……壞蛋。
潘文左顧右盼,突然嘖了一聲:“那車不錯啊。……我操,那個更不錯了,牛逼。”
江橋心不在焉:“嗯。”
兩輛車停在面前。
前面一輛是商務款,應該是酒店的。果然司機下車,一身黑色制服,胖乎乎的,請潘文上車。
潘文也客氣,幫江橋提行李,“哥你先。”
江橋正要上車,就聽見嘟一聲鳴笛,驚得往後看。只見後一輛Huayra打開右邊門,像海鷗舉起翅膀,連著頂蓋兒也掀開了。
陳書競利落地跨步下車,伸出手臂。他穿了件絲絨睡衣,隨意地披著西裝外套,有種不倫不類的美感。
江橋高興地撲進他懷裡,行李都忘了。
潘文睜大眼,意味深長地打量了半天,最終沒上去打擾,把行李搬上車,請司機溜了。
陳書競摟住江橋,親暱地揉了揉腰,把人揉笑了,扭扭捏捏地問他:“怎麼穿睡衣呢?”對不起這車啊!
陳書競打了個哈欠,“差點沒醒。”
江橋呆了會兒,有點難以置信,“啊,你是特意定鬧鐘嗎?是不是睡得很晚,老公……”
陳書競點頭。
江橋不由微紅了臉,暗道這他媽真來對了,他怎麼突然對我好了?忍不住踮起腳想吻,被輕輕推開。
“寶貝,困。”
“哦哦,那我們回去睡。”
一路上,陳書競不太說話,只在過橋時抬了抬下巴,表示想抽煙了。江橋給他點上,悄悄地看他。
陳書競突然問:“你為什麼來?”
江橋一愣,“就,就想你。”
“想個屁。”陳書競低聲道,“我丟臉死了。”
“什麼?”
“全讓你聽見了。”
“……”江橋這才明白,是說電話裡姐弟倆吵架的事,不由得抿脣笑了,“沒有,你哪裡丟臉。她才丟臉。”
陳書競瞥他一眼,心想這他媽誰信。但也忍不住彎了嘴角,又沉下去,嚴肅地問:“到底為什麼來?”
江橋也認真了,直起身子,“為了你啊。那麼些事,我怕……我怕你不高興。 ”
“玩兩把就忘了,有什麼不高興?”
“我怕你忘不掉。”
“不會。”
江橋咬脣,“三年前我跟你分手,你就沒忘掉。”
“ ……”
陳書競猛地擺了下車身,在酒店門口停了,臉色很不好看,“你瘋了,提那乾什麼,江橋?”
江橋的心臟狂跳,手指攥成一團,突然很想抽自己一巴掌,不該說的,至少溫存會兒啊!
但他還是鼓起勇氣,盯住陳書競的眼睛,“我沒瘋,我很清楚,老公。是我不夠你的要求,我背叛了你,對不起。”
—你這個自私鬼。
“你想要很美的感情,我當初沒有給你,現在你姐姐也……讓你失望了。”江橋的胸口酸澀,“我就是想告訴你,不要失望,我真的很喜歡你。”
—雖然我當初沒有錯,或者說,我們都有錯。但事到如今,那些都不重要,對嗎?至少現在,我想給你愛。
—你可以給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