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萍風卷葉
“表姐。”融融陽光下,姚清弘站在她麵前,那墨黑的眸子一瞬不瞬地望著她的雙眼。
碧空如洗,和風輕拂,連咶噪的知了也叫得纏纏綿綿的。
姚清弘的眼神很溫柔,嗓音很溫柔。
“表姐,我們和離吧,你多保重。”
和離?他要自己和離?她們成親才一個月,連圓房都沒有,自己就要落個棄婦的名聲!
蘇青嬋袖子裡雙手死死握住,麵上溫婉地點了點頭,語調平靜地問道:“太太知道嗎?”
“太太阻止不了我,律法沒有規定,和離得爹孃同意。”姚清弘笑了,眉眼帶著報複的決絕快意。
你安了心要我丟盡臉麵嗎?為什麼與我成親前不曝發?為什麼不在紫萱妹妹活著時曝發?我不知要嫁的是你,你難道不知要娶的是我?蘇青嬋在心底吶喊。
也隻是心底的吶喊,她一個字也沒喊出來,隻體貼地道:“太太必不會同意的,你若拿定主意了,我隨你意願。”
她若是反對,也不是不能挽回,可她累了,半句話也不想再說,一點也不想挽回這樁一開始就錯誤的婚事。
“對不起表姐。”姚清弘言語中有愧疚,黑眸閃過悲涼莫名的情緒,“表姐,你很好,可是,我隻愛紫萱妹妹。”
愛!藉口!蘇青嬋霍然抬起頭,幹脆利落地道:“清弘,表姐知道你心裡的苦,你隻管做想做的,無需擔心我。”
自己是要強還是懦弱?蘇青嬋不想去深思,姑媽媽知道,想必要數落一番,蘇青嬋漠然地笑了,姑媽操縱了這宗婚事,活活逼死喻紫萱時,難道沒想過會出現今日的局麵嗎?
清弘,你為什麼不在成親前反抗?若是你拒不同意和我成親,紫萱就不用自縊身亡,老太太就不會傷心外孫女兒身故,一口氣緩不過來,也去世了。
人都死了,喪事剛辦完,你卻要和離,這算什麼?遲來的反抗嗎?
蘇青嬋拖著沉重的沒有知覺地雙腿緩緩走著,辦喪事期間,她被陷於喪母之痛的姚老爺責令日夜跪在靈前請罪,連歇息片刻都不能。而姚太太,也因姚老太太的突然去世心虛著,擔心姚老爺責難,不敢護著她。
誰要嫁給姚清弘來著?想到和離後,自己雖說還沒與姚清弘圓房過,可已婚被棄身份已定,也得不到自由和幸福了,絕望像洪潮湧上蘇青嬋心頭,再難消退。
兩隻蜻蜓掠過水麵,翅膀帶起輕微的波痕後,快活地翩飛向遠處的花團錦簇,蘇青嬋如飄零在冬季的枯葉,遲滯地行走在美景中。
我以後該怎麼辦?再嫁?還是在孃家孤老?
蘇青嬋想尖叫怒罵,卻連細哼一聲的力氣都沒有,雙腿越來越沉,脖子似乎要折了,支撐不住頭部的重量。
眼前是讓人掙脫不開的重重無形枷鎖,是讓人沉淪絕望的泥濘深淵。
遠處亭臺樓閣雕樑畫棟富貴奢華,蘇青嬋纖弱的身體輕顫,如淒風暴雨裡遭摧殘的花朵,緩緩地倒了下去。
身體的力量在日夜跪靈的這一個月已經消磨怠盡,求生的欲-望也被姚清弘出家這個殘酷的現實抽走了,陷落進無窮無盡的黑暗前,蘇青嬋輕笑了一聲:真好,一切都結束了。
蘇青嬋今年十八歲,比姚清弘大了一個月,他們是姑舅表姐弟,姚太太蘇氏是蘇青嬋的嫡親姑母。喻紫萱小了他們一歲,是姚家姑奶奶的女兒。
喻紫萱爹孃早逝,五歲投靠姚家。她稟承了姚家姑奶奶的相貌和神韻,秋水為神玉作肌骨,一顰一笑動人心魂。
姚老太太將這個外孫女兒心頭肉般寵著,帶在身邊親自教養。姚清弘也是養在老太太跟前的,姑表兄妹倆同食同坐,朝夕相處,自然生了情愫,兩心相許。
老太太言語中也透露著要將外孫女兒變成孫媳婦的意願,但是,姚太太卻不這麼想。
當年她嫁入姚家時,喻紫萱的娘尚未出閣,婆婆和丈夫將姑娘捧在手心裡疼著,她受了太多無言的委屈,如今兒子又將喻紫萱捧著寵著,她怎麼咽得下這口氣?
姚蘇氏看中自己的侄女兒蘇青嬋,她拗不過婆婆和丈夫,但是,她有個聽話貼心的好女兒。
姚清弘的姐姐妙璦在宮中當女史,得皇帝垂憐,封了淑妃,生下了小皇子,地位穩固,無限榮寵。
姚蘇氏在姚家腰桿子挺直,姚老太太風燭殘年,說話已越來越沒有氣力。
姚蘇氏想要蘇青嬋做媳婦,蘇太太也巴不得做成這門親事。
蘇父很早就去世了,蘇家靠著祖產度日,蘇青嬋的大哥蘇紹倫是個混蛋,隻知逍遙快活不求上進,二哥倒是個好的,卻不是蘇太太肚子生出來的,蘇太太恨不得把他壓到泥地裡,家業讓蘇大少敗盡了,也不肯交給蘇二少打理的。
姚家現如日中天,若不是靠著親戚情義,蘇家也高攀不上姚家。
蘇青嬋與姚清弘的親事遲遲沒有定下來,因為姚老太太不同意,因為姚青弘心有所屬,也因為,蘇青嬋一直拚死反對。
蘇青嬋最終與姚清弘成親,卻是因為蘇大少犯事了。
蘇紹倫那日在酒樓與人爭執鬥毆,拿起酒碗砸對方時,失了準頭,酒碗砸到隔壁桌上吃飯的靖王府一個戲子頭上,那人捂著頭要來抓打蘇大少,不意腳下一滑往前撲倒一頭撞上桌角,一命嗚呼。
論理,這人也不算是蘇大少打死的,可靖王鄒衍之卻命人抓了蘇紹倫送進刑部大牢,揚言要蘇紹倫為這個戲子抵命,若是不想死,就把妹子嫁給他。
姚蘇氏聽到靖王逼婚的消息,急壞了,連夜來了蘇家。
“嫂子,清弘的性情,嫂子是知道的,我這做婆婆的,不肖說是疼自己侄女兒的,可不比進靖王府做無名無實的王妃強?”
“姑奶奶。”蘇太太為難。
“嫂子,你可別糊塗,青嬋進靖王府,跟做姑子有什麼差別,萬萬不可。”姚蘇氏見蘇太太沉吟不語,越發急了。
“畢竟隻是傳言。”蘇太太低聲道。
姚蘇氏說的,是有關靖王的傳言,靖王鄒衍之今年二十有二,是端靜太妃所出,自糼養在太後膝下,皇族慣例,皇子十四五歲成年時,皇後會賜若幹個侍寢宮女給皇子開葷學習,弱冠之齡時娶正妃,同時納側妃兩名,以後可納無數妾侍。
鄒衍之卻一直不肯娶妃納寵,太後和皇帝往靖王府賜了不少美人,許多年了,靖王府卻一個孩子都沒有,據說鄒衍之沒召這些美人侍寢過,也沒有男寵。
不召美人侍寢,又不是斷袖,鄒衍之某些方麵有缺陷,便靜悄悄地傳開了。
“嫂子,若隻是傳言,青嬋能嫁給靖王做正妃?”姚蘇氏溫和地笑了笑,無形大棒朝蘇太太打去。
蘇太太麵上赤紅,姚蘇氏說的是實情,以蘇家如今的境況,靖王若是身無暗疾,蘇青嬋連進王府當側妃都不夠格。
隻是,靖王是當今皇帝親兄長,名至言實的親王,風華內斂當世無雙,蘇家祖上最顯赫的,也隻做到四品官,女兒給靖王當王妃,麵子上是無限風光的,又能換回兒子,免了兒子的死罪,受些委屈也值得。
“嫂子,你隻要答應讓青嬋嫁給清弘,我保證,一定請淑妃娘娘向皇上求情,讓靖王爺不追究紹倫的罪責。”
“可是,姑奶奶,老太太與紫萱那頭?還有清弘?”蘇太太雖然暗惱親姑娘跟靖王府一樣借機要脅,卻也無可奈何。
“老太太與紫萱那裡,嫂嫂無需擔心,有我呢,清弘那邊,嫂嫂你不用愁,他雖說看著與紫萱親近些,可青嬋模樣性情,哪一樣比紫萱差?他會很喜歡這門親事的。”
蘇太太無語,沉默了片刻,道:“姑奶奶,青嬋隻怕不肯答應。”
“你讓她在靖王與清弘之間選擇,她若是選清弘,自是最好,若是選靖王,嫂嫂不妨如此……”姚蘇氏附耳低低囑咐,蘇太太連連點頭。
蘇太太讓蘇青嬋選,蘇青嬋選了嫁入靖王府,蘇太太道隨她。
靖王府比之姚家,門楣自然更高,蘇青嬋以為,母親更願意攀高枝的,絲毫不懷疑其中有詐。
蘇太太與姚太太約好了,納吉問彩時,提都沒提姚府兩字,為防夜長夢多,從提親到成親,隻用了半個月時間。
想到要嫁進靖王府守活寡,蘇青嬋悲難自抑,成親的準備她一概不過問,吉時花轎到了,蒙了蓋頭由喜娘挽扶著上了花轎,拜過堂進了洞房,門外一陣咋呼,紫萱姑娘自縊身亡了,方知嫁的是姚清弘。
而姚蘇氏千算萬算,再算不到,能哄逼著兒子娶了自己喜歡的侄女兒,卻不能決定兒子與侄女兒相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