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因為我是一個廢人

阮清夢怎麼回到家的已經記不清了。

腦子裡反復縈繞著的,都是鄒慶慶和黃心婷的對話,阮清承和甄圓圓擔憂的眼神她也選擇視而不見。

他們要結婚了。

鄒慶慶懷孕了,五週。

毫無疑問,是賀星河的孩子。

空蕩的房間,她低低笑了出來,聲音在裡頭發出空曠的迴音。

笑著笑著,就捂著眼睛開始抽泣,指縫流出了溫熱的液體,從眼睛流淌到嘴角,品嘗了滿嘴苦澀。

低泣的音從剛開始的壓抑,輕輕的近乎呢喃到後來越來越放肆,阮清夢微微仰頭,閉上了眼,淚水順著臉頰滑落到了領口,她伸手捂住臉,哭泣到肩膀顫抖,五臟六腑好像都在疼,用手指抹眼淚,卻發現淚水越來越多……

自作孽不可活。

她只能反復想到這句話。

真的是,自作孽,不可活。

給她一場鏡花水月的夢境,又讓她痛的如抽筋剝骨。

她現在真的很難過,比四年前那場車禍還難過。

早知如此,何必當初。

早知道就應該好好守著自己的心,踏實過自己的日子,不要再去有什麼不該有的想法和奢望,至少不會再嘗一次萬箭穿心的滋味。

「賀星河……」

她把頭埋進膝蓋,指甲深深陷進肉裡,手重重地錘了幾下地面,聲音如刀劃過般銳利,像在問他,又像是在問自己。

「我要怎麼辦啊……」

她以後要怎麼好?在經歷了那樣美好的夢以後,她到底要怎麼樣面對無情的現實桎梏,要怎麼樣才能把自己再次治療痊癒?

賀星河,當真是情深不悔,深情不負。

可她呢,她要如何自處?

他不欠她的,阮清夢非常清楚。可就是因為清楚,心裡的悲傷才更加無邊無際。

她完了,她好不了了。

就是說,都沒辦法說出口。要如何說這件荒謬到不可思議的事,她和自己暗戀了十年的人在夢境裡相愛了,而現實裡,他卻馬上就會是別人的丈夫,別的孩子的父親。

她完了。

「怎麼辦啊,賀星河,我要怎麼辦……」

你不是說過,只要我想,你就會來見我。我現在好難過,我痛的快死掉了,我好想見你。

可是你為什麼沒有來見我。

絕望壓抑到極點,只能以淚水錶達,安靜的臥室裡,哭泣的聲音肆無忌憚,不知蔓延多久,被侷促的鈴聲打斷。

阮清夢不想接,看都不看一眼就摁斷,但沒過一會兒鈴聲又固執地響了起來,反反復複不停。

她抽抽鼻子,隨手摁下掛斷鍵,卻不知是不是淚水模糊雙眼,還是已經哭泣地手指微抖,鬼使神差地摁了接聽。

寂靜空間,手機那端的聲音縱然不用免提也能聽得一清二楚:

「阮小姐,是我噢,我回a市啦!你上次不是說有事要和我確認的嗎,我現在就在t.z公司上回我們見過的地方,你趕緊過來吧!」

*

同一時間,t.z公司,七樓總經理辦公室。

穿著一身白色長裙的女人坐在一邊的真皮沙發上,臉龐泛著寧靜的柔和,手掌在尚且平坦的小腹上撫著。

坐在辦公桌後的男人西裝革履,面無表情,在看到她的舉動後難得神色裡有些放鬆,問她:「多大了?」

「五週。」鄒慶慶捂嘴輕笑,「醫生說他很健康。」

「那就好。」

鄒慶慶低頭,在單肩包裡翻找著什麼,而後站起身走了過去,將手裡的東西放到辦公桌上。

賀星河垂眸,黑色辦公桌面上擺放著的赫然是一張雅緻的白色請帖,外封上有著精美的浮雕花紋,上端貼著一朵小小的紫藤。

他伸手拿起請帖,翻開來看,果然上面兩個名字並排寫在一起。

——嚴謹行、鄒慶慶。

他失笑,抬起頭問:「這麼快日子都定好了?」

鄒慶慶調皮地伸出手指往小腹上一指,說:「怪他,是他來的太快了。」

賀星河抿脣,「恭喜。」

「現在說還太早,到時候婚禮上別忘了給個大紅包。」

「那當然。」他頷首道。

鄒慶慶看著他,偏偏頭,又問:「我上次拜託你的事情,你……」

「給了。」賀星河簡明俐落,「他很開心。」

鄒慶慶眼裡一下子迸發出喜悅的光。

「你沒和謹行說是我送的吧?」

「沒有,我告訴他那輛蘭博基尼算我借他的,給他無限期使用。」賀星河微頓,像是想起什麼,笑道:「他高興的就像是中了體彩。」

鄒慶慶也笑,「謹行一直都像個小孩子。」

賀星河勾勾脣,不置可否。

「我聽謹行說,你最近好像對有個女孩子特別關注?」

賀星河微頓,幾不可聞地嗯了一聲。

鄒慶慶聽著,彎起眼睛。

「這樣挺好的,也恭喜你了。」

自從多年前的車禍後,賀星河就像是變了個人,以前多麼驕傲優秀,現在就多麼自卑敏感,她雖然在大三那年出國讀書,和國內大多數朋友都沒怎麼再聯繫,但私心裡一直希望他能夠走出來,回到以前高傲飛揚的樣子。

愛情應該是最好的良藥,他願意試著去接納別人,無論怎樣都是一件好事。

「我和她……不是你想的那樣。」賀星河蹙眉,音色沙啞乾燥,有點兒煩躁地搖頭,「她還不認識我。」

「為什麼!」鄒慶慶驚呼,「你難道不是在追求人家?」

賀星河否認:「不是。」雖然他好像真的很想。

追求她的想法來的莫名其妙,但一旦冒出頭,就在心裡生根發芽,哪怕只是想起她的名字,心裡的喜悅和甜蜜就不可抑制,翻江倒海勢不可擋。

鄒慶慶看他神情,歎了口氣,說:「喜歡就去追求,為什麼要想那麼多呢?」

為什麼想那麼多?

說的倒輕鬆。

賀星河露出自嘲的笑,目光往下定格在自己的左腿上,伸出手慢慢在西裝褲上摸索過去,摸到膝蓋以下,一截冰冷僵硬的假肢。

他目光看向遠方,沒有焦點,平靜地說道:「因為我是一個廢人。」

鄒慶慶愣住。

賀星河一直沉默,辦公室裡陷入了奇異的安靜。鄒慶慶想說點什麼,嘴脣囁嚅,但想了半天實在不知道該說點什麼話,只好靜靜地看著他。

辦公室落地窗很大,能看到遠方高樓林立及天色昏黃,現在這個時間已近黃昏,晚霞漫天,落在地上的光似乎都是繾綣的粉。

鄒慶慶看到賀星河一直盯著窗外,手指指尖卻是撚著一個小小的物件,她仔細打量,發現被他撚在手中的是一枚黃色星星狀的胸針。

她好奇,指了指他手上,「這是什麼?」

賀星河順著她目光看去,臉色微頓,不自然地把胸針放回了西裝外套口袋,說:「沒什麼。」

「是那個女孩的吧。」鄒慶慶打趣,「看來她對你也不是沒意思嘛。」

賀星河嘴角抿成直線,眼神卻比剛才柔和了些,「這個,應該是她的……可能也不是,我要找她問清楚。」

鄒慶慶奇怪地盯他,「一個普通胸針而已,你還要專門去找人家問?」

「你不懂。有些事,我還不能確定答案。」他目光幽深,說道:「不過應該快了,馬上就能知道答案了。」

鄒慶慶挑眉,聽得雲裡霧裡,還想追問,被他打斷。

「嚴謹行去c省了,你知道嗎?」

鄒慶慶的笑容淡了些,點點頭:「我知道。」

賀星河:「他們公司的資金鏈周轉出現斷層,問題源頭在c省分公司,本來就是小公司,根基不穩,這麼一來可能會拖垮整個公司運行,面臨破產風險。」

鄒慶慶挺直脊背,說:「我爸已經答應注資了。」

「鄒董是生意人,不做虧本買賣。」賀星河一語道破。

「那又怎麼樣。」鄒慶慶脖子梗直,一向溫柔的臉上難得出現不管不顧的神色:「我不在乎嚴謹行是不是心甘情願,我只想嫁給他。」

說完,大概覺得心虛,手掌摁在小腹上,又道:「孩子都有了,他還能不承認?」

賀星河失笑:「嚴謹行恐怕未必有你想得那麼不情願。」

「但願吧。」她歎息,「時間不早了,我先回去了。」

賀星河看了眼窗外,撐著桌子站起身,「我送你。」

「你不方便,還是算了。」

「沒關係。」賀星河揚手,指向辦公室門邊的專用電梯,「那裡可以直接下到車庫,沒什麼不方便。」

他拿過椅背上的大衣穿上,慢慢地走到電梯前,摁下下行按鈕。

電梯「叮咚」一聲響,門在眼前緩緩打開。

兩人一前一後走了進去,電梯門再度合上。

與此同時,被忘在辦公桌上的手機也開始了高頻率震動,一條一條的微信消息快速跳了出來,佔領了整個螢幕。

嚴謹行:老賀,媽呀我剛才才想起來,我忘記告訴你了 !阮小姐已經醒來了!!!

嚴謹行:對不住啊,我這段時間實在忙壞了,本來前陣子就該告訴你的。

嚴謹行:對了,我剛叫她直接來t.z公司你的辦公室了!等會兒我過來找你,你替我接待一下人家,反正我看你也挺在意她的嘿嘿。

嚴謹行:性感謹行,線上做媒。

嚴謹行:老賀你在不在?吱個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