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哪裡都要帶上我
這一聲嘶吼沒有控制音量,響徹樓道。
賀星河的面部肌肉微微抽搐,呼吸噴灑在阮清夢的耳邊,燙得她心臟一抽一抽地疼。
鄰居聞聲,探出頭來悄悄打量他們,見到一男一女在門口擁著,完全不像在打架的樣子,知道自己多管閒事,嘟囔了一句「小情侶晚上吵架也不要影響到別人啊」,嘭地關上了門。
賀星河聽到,鬆開了她,往後退了一大步。
「進去說。」他指了指她身後的緊閉的房門,「把所有事情都跟我講清楚。」
阮清夢低聲說:「好。」
是應該說清楚的,情愛恩怨總不
能就這麼不明不白地過去,他是故事的主角,卻無緣無故地被困了這麼多年,他比誰都有資格要求知道真相。
阮清夢低頭,拿起鑰匙開了門,手抖得厲害,試了好幾次才插進鑰匙孔。
「啪嗒」一聲,門打開了,她先走進房間,摁了門邊的燈,室內霎時亮了起來。
賀星河越過她,站到離她一米遠的地方,抱著雙臂打量著室內。
半晌,他像是自言自語地說了一句:「這個地方我沒來過。」
「是我大學畢業以後才買的。」阮清夢從鞋櫃裡拿了雙男式拖鞋,彎腰放到他腳邊。
賀星河低頭看了眼嶄新的拖鞋,沒有穿,揚著下巴冷冷地問她:「這是誰的?」
「清承的。」阮清夢說,「清承是我弟弟……」
「我知道。」他打斷她,漠然道:「我見過他。」
阮清夢不說話了,盯著腳底下那雙拖鞋,好像對它產生了無限興趣。
現在的賀星河讓她感覺到很陌生,人還是那個人,但到底不太一樣了,經歷了這麼多,他通身的氣質比大學時期更冷,身上的迷離厭世也更加明顯。對待這樣的他,阮清夢有點拘謹,不知道到底用什麼樣的語氣和他說話。
他們現在這算什麼啊。
鬼知道。
賀星河最終也還是沒穿那雙拖鞋,他問她介不介意,得到否定的答案以後就直接進了客廳,昂貴的皮鞋踩在光潔的地板上,發出的聲音很沉悶,阮清夢這才後知後覺地想起來他不願意換鞋的原因。
她看著他的背影,目光落在他僵直的左小腿上,覺得那種窒息感又一次包圍了她。
「我可以坐下嗎?」
阮清夢如夢初醒,拉了張椅子出來,忙不迭點頭,「可以,你坐……」
賀星河慢慢走過來坐下,仰著頭似乎有點疑惑地盯著她,阮清夢咬了咬脣,也跟著坐到他對面。
他聲音平淡,沒什麼感情:「這是怎麼回事?」
阮清夢被他這種語氣觸到心裡柔軟的位置,心裡莫名其妙就湧上來酸脹。他們距離得很近很近,可是卻隔著無形的屏障,這種屏障讓她完全放不開自己,手腳都被束縛住。
她輕輕甩頭,抬頭看著他的眼睛,認真地開始和他說著那些事,那個荒唐的夢境,那些他們交錯輪回的時光,還有她對他十年來的喜歡,以及她在靈犀山上許下的心願。
那麼多的事情,精煉在三言兩語中,竟然沒花多長時間就說完了。
賀星河聽完,緩緩皺起了眉頭,有些難以相信地自語道:「回憶被夢境……覆蓋了?」
阮清夢啞口無言,點點頭嗯了一聲。
他沒有再說話,氣氛一時安靜。
這樣的靜謐讓阮清夢更加難受了,她久久沒有等到賀星河的回應,越想心裡越感覺憋悶哀傷,她真希望他能給她點激烈的反應,怒駡嗤笑,悲涼落淚,什麼都可以,就是不要這樣不講話。
阮清夢不知道別人經歷了這種事情會怎麼想,可是賀星河真的冷靜地出奇,只有剛才情緒失控之下責問了她一句,其他時候似乎都完全掌控著情緒,對這件事根本不為所動的樣子。
她兀自胡思亂想著,沒注意到賀星河的動作,等發現的時候,額頭上已經捱了一記重重的揮彈。
他曲起手指在她腦門上彈了下,彈得很用力,額頭那塊紅了一片。
阮清夢被他彈得懵了,傻呆呆地看著他,眼睛也是紅紅的。
「哭什麼?」賀星河疑惑不解地湊過來,細細盯著她眼眸,打量裡面的紅血絲和水光,「我都沒哭,你有什麼好哭的。」
這語氣是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阮清夢面子裡子都不顧了,捂著自己的額頭聲音哽咽嘶啞:「我就哭,就要哭!」
這話矯情得她自己都酸掉牙。
偏偏戳到了賀星河的笑點,他從進門開始就緊繃的臉色頓時春暖花開,眼睛裡浮上笑意,乍看之下有了點兒當年的味道。
「我不會道歉的。」他說,「是你惹我不高興在先。」
「我哪有……」
「你說呢?」他淡淡地說。
阮清夢又垂下了頭,用輕的不能再輕的聲音說:「對不起。」
賀星河抱著雙臂,身體稍稍向後靠,沒說好也沒說不好,就那麼淡然地盯著她。
沉默在兩個人之間蔓延開來。
「我沒想過會這樣……我也以為那只是一個荒唐的夢而已……」
她說的慢,卻字字清晰,每一個字都耗費了極大力氣。
「我不知道會造成現在的後果,如果我早知道,我一定不會許那個願望。」她抬起下頜,眼睛通紅,聲音黏糊綿軟,像是把哭腔忍在了喉頭,「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賀星河默默凝視她,手指收緊,在看不見的地方緊握成拳,面色不變,嘴角一丁點兒淡薄的笑意也消失,周身如同籠罩著冰雪。
阮清夢不知道他為什麼突然陰沉了下來,思忖著是不是自己哪句話說錯了,想來想去好像都沒有。
那就只能是一個可能了,他在怪她。
也是,遇到這樣的事情,他沒理由不怪她。
「我……」她嘴脣囁嚅,盯著面前西裝革履的男人,一時無言。
男人穿起西裝的樣子和他穿運動服的樣子差太多了,她對他找不到熟悉感,她垂眸,腦海裡閃過的是吵鬧的小食店,他單膝跪在她面前,抬著頭看她哄她說可以給她當一輩子免費司機的場景。
無論這樣都沒辦法和現在重合。
那個摯愛過的少年,恐怕已經被她遺失在歲月洪流裡了,面前這個人是t.z的小賀總,他是來找她算帳的,不是來跟她追憶過往談情說愛的。
阮清夢侷促地不知道怎樣開口,賀星河對她的侷促視而不見,兩個人就這麼陷在僵局裡。
打破僵局的是一個電話。
阮清夢看著自己手機歡叫起來,猶豫著接了電話,阮清承火急火燎的聲音通過手機放大,響在安靜的客廳。
「姐,圓圓姐和我說的你要離開a市是怎麼回事!你為什麼不跟我說!她說你機票都已經買好了,你要去哪裡,什麼叫可能再也不回來了!你有沒有當我是你弟弟,是不是要等到走之前才打算告訴我,你可真是……」
她被阮清承狂轟亂炸弄得腦神經發疼,捂著手機小聲說:「你別嚷嚷,我現在有事,等以後再跟你講……」
「我管你現在有沒有事,你立馬和我說清楚,你莫名其妙地為什麼要走?」
「清承,我真的有事。」阮清夢不勝其煩,無奈道:「我有空了跟你解釋好不好?」
「不好!阮清夢你夠了啊,別拿藉口搪塞我,我告訴你……」
話沒說完,手裡猛地一空,手機被人用力抽了出來。
賀星河冷著臉 ,看一眼通話中的介面,直接摁斷了通話,還嫌不夠,索性關了機反扣到桌面上。
阮清夢看他一系列動作,嗓子緊了緊,「星河,你……」
「你要走?」他手掌扣著手機,食指點在機身上,「去哪兒?」
阮清夢抿了抿脣,「去y省。」
「去幹嘛?」
「散心。」
「散心?」他不信,「我聽阮清承的意思,你根本沒打算回來。」
之前是沒打算回來,但那是之前。
賀星河冷笑一聲,手指一推,將手機往她的方向推了點兒,手撐著桌面站了起來。
阮清夢不知道他要幹嘛,呆愣愣地轉過頭看他。
賀星河站著,往門口走去,語氣冷漠:「我以為我瞭解你,原來根本沒有。」
阮清夢也起身。
「你一直這樣嗎?每一次不是逃跑就是消失。」他站定,沒有回頭,嘴邊溢出嘲諷,擲地有聲道:「每一次。」
阮清夢沉默,看著他如鬆般直立的背影,一瞬間明白了什麼。
她以為他是來找她清算的,現在發現好像不是。
賀星河已經拉開門,邁著步子走出去,身影拐個彎就要消失在樓道口。
阮清夢霎時清醒過來,跌跌撞撞往前追了幾步,衝他背影大喊:「星河!」
他沒有回頭,但停下了。
開了個頭,阮清夢發現接下來要講的話也不是那麼難,她深吸口氣,對他說:「以前你說過,只要我想,你就會來見我,這句話還算不算數?」
賀星河沒有動。
「我現在就想見你,我很想見你。」
說完,她緊緊盯著他的背影,不願意錯過他任何一個動作,像是等待審判的犯人,聆聽著一錘定音那一刻。
在這樣灼熱的視線下,賀星河腳步動了動。
阮清夢心都提起,吊到嗓子眼。
所幸,他是慢慢轉身,動作幅度不大,但還是轉過身來。
眼睛也赤紅的可怕。
他扶著欄杆,三兩步不穩地踏上臺階,下一秒,阮清夢感覺自己被用力摟緊了一個薄荷味的懷抱,巨大的力氣拉扯著她,想要把她揉碎,揉進自己的骨頭裡。
他是用了所有力氣抱緊她。
阮清夢感受著脖子處灼熱的呼吸,腦海裡大片空白,短暫的半分鐘內什麼情緒也沒有,只有他的味道他的存在,四面八方入侵她的感官。
「我等了你很久。」他的語氣執拗,「不要再消失了,永遠不要……答應我,去哪裡都要帶上我。」
阮清夢先是一愣,然後才覺得驚喜和心酸一起衝上腦海,激動到指尖顫抖。
「好。」她聽到自己用溫柔的聲音回答他,「我答應你。」
聞言,他像隻小獸,埋在她脖頸裡發出了模糊的聲響,算作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