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奔.2
兩人都換好衣服,下樓找了角落不引人注目的位置,點了些小菜,開始說起正事。
玉竹十分討好地給曾韞倒了杯茶,道:「我只聽過『三奇八怪』都是惡人,卻不知道這些人都是誰,你快給我講講。」
曾韞道:「我只說些我知道的吧。先說『三奇』——瘦子用大刀的吳疾風,小妞用瓜錘的喬鳳兒,大漢用紡錘的趙世成,你見了吳疾風自然也知道,這三人的武器不僅樣子奇巧,跟這幾人的外貌也極不匹配,故而被稱為三奇。」
玉竹道:「還真是……吳疾風雖然骨瘦如柴,竟然揮得兩米大刀。不知這喬風兒和趙世成是不是也天生怪力?」
旁邊桌上一個正喝酒的漢子聽到他們的交談,插嘴問道:「你們可是在說『三奇』?」
曾韞和玉竹對視一眼,他們無意引來別人的關注,正打算找個藉口糊弄過去,不想這漢子接著道:「我曾經和喬風兒交過手,這惡女看上跟個十來歲的女娃娃似的,聲音也完全是個孩童聲音,卻能使得兩個巨大金瓜錘,下手極狠。」說罷擼起袖子露出了手臂,只見那截手彎彎曲曲,竟不似平常人的手,「這就是那女娃傷的,若不是我三哥及時趕到,怕是老子命都要沒了咧。」
曾韞道:「舍妹愛聽江湖故事,這才聊起『三奇』,這位大哥既然曾經和喬風兒交手,想必也是位正直的英雄人物,失敬失敬。」
這漢子仰頭灌了口酒,擺手道:「你有所不知,這喬風兒曾經是我們朱家莊一戶富庶人家的婢子,才被買進來三天就把這戶人家的老小殺了個精光,捲了錢財跑路。這家的朱老爺有個表兄,見官府緝拿不住這惡女,便懸賞了俺們村的壯漢,倘若拿了這惡女的人頭,便可得賞金二十兩——我和我家三哥也是為了這賞金才去殺她,如今這世道惡人當道,誰有這閒心白費力氣幹這事?」
這話題有些沉重,曾韞飲了口茶,輕歎了口氣。
玉竹問那漢子:「這位大哥,那你可知道『三奇』中的趙世成?」
漢子搖了搖頭,道:「我只聽人說過,說這趙世成雖看上去是個粗壯大漢,使得卻是一個精巧的紡錘,別的倒是不知。」
曾韞接過話道:「紡錘是個比喻,趙世成手裡的那件兵器是個兩頭有刺的短棒,因為形狀奇特,大小又和織布的紡錘相似,故而用紡錘指代,並非是真正的紡錘。」
大漢欽佩地看他一眼,抱拳道:「這位小兄弟見多識廣,不知是何處的高人?」
曾韞搖扇笑道:「在下只是一介書生,雖肩不能抗手不能提,但對江湖逸聞頗感興趣,喜歡胡亂寫些故事罷了。」
那人一聽是個酸書生,再看他樣貌清秀,又一身文士打扮,便不做懷疑,興趣頓時減了大半,背過身去兀自喝酒了。
玉竹看曾韞不想暴露身份,便湊近了他,低聲道:「既然你都知道,那就別賣關子了,再跟我說說「八怪」吧!」
兩人此時靠的很近,玉竹的嘴巴幾乎是貼著曾韞的耳朵說話的,少女的氣息令曾韞心跳有些加速,他面上仍舊波瀾不驚,身子向後不動聲色地悄悄拉開了些距離,淡淡道:「『八怪』,是頤陽一帶以脾氣古怪著名的八大殺手合稱。就拿今天一掌擊傷我的於波來說,他曾經因對方一句話不合心意,拍死了樓下當鋪老老小小七口人。官差去拿他的時候神色如常,絲毫不覺有愧。而八怪中的另幾人和他行徑相差無幾,皆是無故殺人、手段狠毒的亡命之徒。」
玉竹聽得身上一陣惡寒:「這三奇八怪怎麼都這麼神經兮兮的……動輒就殺人全家,可是既然都犯下了亡命之罪,有的還被官差捉拿了。那為何沒有以命抵命,殺了這些畜生呢?」
曾韞搖頭:「因為王書鈞來了。
「王書鈞一到頤陽,第一件事就是把這些人納入麾下,收為己用,就像剛剛所說那個喬鳳兒,以往還有民間人士自發懸賞捉拿,現在搖身一變反成了官家的人,誰又敢殺監察御史的護衛?王書鈞此番作為盡失民心,可悲的是沒有幾個官差敢說半個不字。」
自從王書鈞調任頤陽,一眾官員上趕著和他討好他,對這番作為不僅不批評駁斥,個別官員甚至拍馬屁說他這是讓浪子回頭,給了這幫歹徒洗心革面的機會。頤陽官場一片烏煙瘴氣,有骨氣的官員也只有徐景逸一人痛斥了他這一行徑,卻落得如此下場,曾韞實在不忍心提。
這時小二已經端來了他們點的飯菜,兩人便打住了話頭。
曾韞見中午玉竹吃了不少葷菜,晚上特意又多點了些,不一會兒擺了滿滿一桌的雞鴨魚肉。同安的夥計辦事利索,上完了菜便去招呼其他客人了。
待小二離得遠些,看剛才鄰桌的漢子也已經走開了,玉竹才繼續剛剛的話題,小聲問曾韞:「那三奇八怪……在江湖上名聲大嗎?」
曾韞道:「名聲不小,可惜是惡名。」
玉竹憂心忡忡道:「這樣的人,兩人已經足難對付,萬一他們聚眾而來,那還怎麼逃得掉?」
曾韞道:「這一點不需要太擔心,這些人雖並稱『三奇八怪』,但性格多乖張暴戾,這樣的人往往是一盤散沙。依我看,合攻的可能性並不大。」
玉竹面色猶疑不定,似有話要說,但幾番躊躇只是給曾韞夾了些菜到他盤子裡,曾韞不免覺得有些好笑,道:「你想問什麼就問吧。」
玉竹道:「我沒什麼想問的,就是怕你夾菜不方便……」
曾韞慢條斯理的吃下碗裡的菜,道:「我傷的是左手。」
玉竹這才說了心裡話:「既然於波這樣的人都敵不過你……那你是不是也有什麼江湖名頭……比如……「
曾韞道:「比如什麼?」
玉竹吞吞吐吐地道:」比如……什麼冷麵金扇啊什麼的……」
曾韞笑道:「哦?原來我在你眼裡是個冷麵人物。」
玉竹辯解道:「這只是形容你出手無情,我……我就是隨便說說……」
曾韞仍舊笑:「我出手無情,那對你呢?無情還是有情?」
玉竹此時很想堵住他的嘴,起身給曾韞舀了碗湯:「算了算了……你不想說就不說。」
曾韞看她吃癟的樣子,止了笑正色道:「你真想知道?」
玉竹點頭,趕緊把最大的雞腿夾給了曾韞。
曾韞道:「我沒有名頭,跟你一樣,只是初出茅廬。」
玉竹很失落,她覺得既然曾韞能夠一人斬殺吳疾風和於波,又一副對江湖全景瞭然於胸的樣子,應該有很多傳奇故事才符合常理,狐疑道:「你不是騙我吧?」
曾韞沒有直接回答,看她的神情忽然變得極為專注:「你騙過我嗎?」
玉竹眼皮一跳,曾韞這話說的不鹹不淡,但她聽在耳朵裡卻好像是別有用意。她匆匆扒了口飯,含含糊糊道:「沒……沒騙過。」
曾韞似乎看破了她的尷尬,笑了笑道:「我相信你。」
他說的真摯,讓玉竹覺得有些心虛。回想這一路,從洞穴初見到現在,如果沒有曾韞她恐怕早已沒命了不止一次,聽見他這句「我相信你」,她也很想回報以同等重量的一句話,但自己明明直到現在還對曾韞心有防備,這話便有些說不出口。
曾韞見她不說話只顧著低頭吃菜,便抿了抿脣,黑亮的眸裡有些微弱的倦意:「我要向你道個歉,有件事我對你有所隱瞞。我來蝸牛山並不是拜訪我的故人,而是我師父的一位故人。」
他放下手中的筷,桌前的燭火映照在那雙漆黑的瞳裡,沉靜中平添了幾分暖意,只聽他緩緩道:「這次來找這位故人,是為了代我師父——或者說我父親,取一樣東西。」
玉竹不知為何,本能地覺得這話題曾韞並不想深談,深呼吸一口氣,突然道:「曾韞。」
「嗯?」
「你真的相信我嗎……我是指《死毒經》的事。」
曾韞抬眸看她:「看來你沒仔細聽我剛剛的話——我相信你。更何況,」他頓了頓,微妙地勾起了脣角,「我第一次見你的時候,你似乎也並沒有什麼藏書的機會。」
玉竹此時並無心思打趣,隻喃喃道:「我確實沒有……可是王書鈞不這麼認為,」她摩挲著指骨,臉上神情是少有的嚴肅,「頤陽是他的地盤,說不好這裡就有他的眼線,留在這兒想必不安全。」
曾韞點頭道:「的確如此。今晚歇息一晚,還是儘快出城的好。」
玉竹不再說話,隻深深看他一眼,像飲酒似的一飲而盡杯中茶水,豪氣凜然。
她心裡已經有了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