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五十六.背叛的誓言
當夜色漸濃,那氣勢磅礴的大河終於銀亮亮的豁然與眼前,我們下了馬,小心謹慎的前行,儘量不打擾敵軍等待勝利而歸的好心情。
我們在偷偷摸摸放倒數名放哨的敵軍後,終於在即將跨向勝利而充滿風險的大河時,出現了意外中的意外,瞬間整個河套燈火通明,無數兵馬整裝以備,就等著我們直接奔向死亡的懷抱。
我從剛開始的躡手躡腳,到現在的昂首挺胸,態度是截然不同的。剛開始我雖然是躡手躡腳,但心情卻萬分雀躍;現在雖然昂首挺胸,但心情卻是極其低落。我想啊,想啊,除了森林好像沒有別人能告密了。
森林,如果我活著,你就一定別想活了!
可老天卻和我開了個極端的玩笑,洪仙兒一身將軍戎裝,英氣十足的出現在我面前,不遠處,抬起複雜的眸子直視著我。那眼中的東西,很多,都是我所不懂,也不能懂的。
縱使我強迫自己不要將目光轉到花蜘蛛身上,但實際在心中的那個眼,已經窺視向他
洪仙兒微仰著下巴,眼神中充滿了一總類似於鄙視的東西,看向花蜘蛛,冷聲道:“過來吧,花姬,你的任務已經完成。”
我的呼吸從她出現的那一刻,就沒有正常運作過,此刻,就連心都跟著停止了跳動,豎起了尖尖的耳朵,聽著花蜘蛛的回答,如果他說不是他,我信,一定信!
花蜘蛛仍舊站在我身旁,聲音很平淡,卻也正在極力掩飾了心緒的波動,他回道:“我們兩清了,從此誰也不欠誰!”
花蜘蛛的回答卻讓我知道了什麼叫做背叛,也懂得了背叛的痛苦,嘗到血腥入口不知痛的滋味!曾經我還可以和洪仙兒唱高調,誇誇其談說如果有人背叛我,多頂我在重新輪回一遍,再次做個快樂的人。可當我真正嘗到背叛的滋味時,才知道那種墜落深淵萬劫不復的疼,是如此的難以忍受!
是什麼樣的債,值得你用我們來做交換?你接進我的目的,難道就是要引我們來送死嗎?那你為什麼曾經還要救活我的命?你又為什麼一二再,再二三的陪著我,渡過一次又一次的難過?甚至還企圖為我擋下啟尊的一劍?難道這一切,都是一個計謀?讓我失心,失愛,嘗到萬劫不復的背叛滋味?哈哈哈哈……我好笨,不是嗎?儘管一千一萬個不願意承認,但我確實嘗到了愛人背叛的滋味!是的,花蜘蛛,你果然是世界最毒的黑寡婦,你在混噩中偷走了我的心,卻又在這麼清楚的血光中,給了我致命的一刀,讓我在認清楚自己的感情同時,又要嘗試到失去一切的滋味!你……好狠
我全身的血液已經凍結,血管似乎已經碎掉,我抬手阻止了若薰劈向花蜘蛛的手掌,扯出一個比哭還要難看千萬分的笑,看向花蜘蛛:“你曾經救過我,今天,我把這命還給你,從此以後我們恩斷義絕,永世不見。”
轉身,使起全身力氣,奮力狂沖向河面,想甩掉的何止是奪命的兵器?
爹爹他們奮起撕殺,在這樣一個詭異的夜晚,就算是漫天的血腥也不能讓我再覺得噁心。沒有什麼東西,比人心更惡!
不知不覺中,我也奪過了一把刀,也在混混噩噩中,不知道自己的雙手,雙眼,到底染了多少人的血!沒有意識的殺戮,也不知道痛,這個時候,沒有感覺,真是好事!
混沌的撕殺中,已經讓我失去了理性,沒有招數的亂砍一通,到底是想自己死,還是別人死,真得不知道。
所以,當若薰抱著我,用後背為我擋了一刀後,我已經驚得發不出一個顫音,卻又在瞬間幻化成不知所措的瘋狂嘶吼!
那一刻,我真正意識到,生命真的是螻蟻,微不足道!而我TMD是多麼無能,多麼在乎,多麼憤恨!我在乎我的螻蟻,我在乎所有的愛人,卻又是如此的無法保護,我只恨,我自己!我更恨,那些傷害我愛人的禽獸!
哭著,哭著,竟然讓我察覺出,原來淚不是水,而是火,它會灼傷人的眼睛,乃至心靈……
爹爹將我抱起,扔給了朝,讓他帶我跑,我一手拉著虛弱的若薰,一手拼命撕扯著爹爹的衣衫,哭喊著讓他和我一起跑!爹爹卻讓我先走,他說,他會來尋我。
我拉扯衣袖的一角,死活不肯鬆開,爹爹卻絕然地斬斷了我緊握的淡青色,飛身向洪仙兒襲去……
朝扯著我的手,不給我任何掙扎的機會,飛身向冰上移去,任我怎麼大喊大叫撕打啃咬,就是不肯放開我,在他的狂奔與殺戮中,我一直瞪著血紅的眼睛,任由淚水紛飛,視線停在若薰匍匐在地的血染背影上,瘋了似的的大喊:“救若薰,救若薰,救他!救他!”
一個殺手火速將若薰背起,向我奔來,另一個殺手前後護著,不讓官兵進身。
敵軍凶猛追擊,被教裡殺手紛紛攔下,也有不少的武林高手參合其中,繼續追趕著我,想取這顆千金人頭。他們齊身飛躍,長衫飛舞,快速落到我的周圍,踏在冰面之上,與朝和護在我周身的殺手劃開了生與死的刀影。
我焦急地尋找著爹爹和哥哥的身影,那抹淡色青衣只閃現了一瞬,即隱沒入人山人海兵荒馬亂血流成河中,任我如何張望,也看不見那抹清冷的顏色。
驚恐的眼,想透過黑暗,急切地尋找到我愛的人,卻突然聽見無數生命的最後淒涼撕吼,看見追來的官兵踏上不堪重負的冰面,看著他們順著斷裂的碎冰,滑入那茫茫冰冷噬骨的黑暗深淵……
那斷裂的冰河,就像我不可修補的心一樣,在瞬間碎得七零八落,無法拼帖。看著那漸漸離我遠去的河岸,瞪著那模糊的人影,淚滴大片大片的墜落,爹爹,你個失信的小人!我恨你!
人被鉗在朝的懷裡,像個無生命的娃娃,茫然的盯著遠方,空洞的看不清一切。突然,身邊又響起那畫滿生命句號的淒慘悲鳴,我們這塊分食出來的浮冰,也因不堪重負而出現分碎,斷裂。我看見那浮冰分裂成不等大小的塊,看見人被那無止盡的黑暗吞噬,看見那最後掙扎的扭曲臉孔,就彷彿是我身上的疤痕那樣,深刻,猙獰!
哥哥,哥哥,你在哪裡啊?
一塊塊浮冰上,教裡的殺手為了保護我而戰,江湖高手與官府卻為奪我性命而揮刀,這個世界,到底什麼是黑,什麼又是白?極快的刀,奪人呼吸的冷,將某人送入了黑暗的水域,驚起掙扎的漣漪,那一圈圈的黑暗光華美麗地蕩開銀色妖豔的花朵,在最閃亮時,吞掉骯髒的生命。
哥哥!
我看見哥哥了!雖然那身影如此的模糊,但我敢確定,那就是哥哥!一定是!他正在與兩名敵軍高手對峙,他們腳下的冰面已經飄離岸邊,那兩人極力想將哥哥劃入深水,好減少浮冰的重量。我渙散的神經再次揪緊,絲絲入扣,怕一個錯音就會在轟然間斷裂,十指緊緊抓著朝的肩膀,似乎已經深入血肉。我不敢發出一丁點的聲音,只能拼命咬住血脣,看著哥哥的衣衫飄舞極力周旋,哥哥,不要丟下我,不要……
當我看見哥哥被那兩人使用暗器偷襲,當我看見哥哥身子一滑,向無止盡的黑暗墜去,當我看著他在被黑暗吞噬的一瞬間,將那浮冰擊碎,讓那兩隻畜生一同陪葬時,我竟然發不出任何一點聲音,伸出去的手,極力向抓住什麼,卻只是徒勞,而空洞……
哥哥,你捲入深淵的眼裡,怎麼可以沒有我?哥哥……
所有感官的弦突然斷掉,無法黏貼,無法縫合,整個人彷彿墜落到茫茫淚海中,窒息感接踵襲來,視線漸漸模糊,靈魂彷彿消失,身體得不到救贖。
那黑暗中的銀色花朵,竟成了我渴望的歸宿,因為那裡,席捲了一個愛我,我愛的人……
混混噩噩的沒有清醒,一直沒有,不然我不會這樣撕扯自己的頭髮,還不知道痛;淚也不會這樣一直流,一直流,沒有乾涸,不會停止,沒有感官,失去了本身的自主權,任由黑暗的血魔將我吞噬,就像那深不見底的河水,捲走了我曾經擁有的靈魂……
也不知道這樣過了幾日,因為日子對我來說已經沒有意義,也不知道天空是黑是白,火是冷是熱,人是人,或者根本就不是人,在我渙散的瞳孔裡, 一切都是黑紅色,就如同那夜黑色的世界裡,飄灑著無數鮮紅的液體那樣,既渾濁了世界,又灼傷了我的眼睛。
黑中能滲出紅,其實是一件很詭異的事,但我本身就是個詭異的活死人,所以,當若薰抱著我哭,哭訴我流出了血淚後,我一點也不感到驚奇,反倒覺得那是種安慰。
而黑中滲出白,就真的只是一件很普通的事,所以,我不理解,為什麼若薰會驚恐哭訴成那個樣子,難道一夜間的斑斑白髮與黑髮的交織糾葛很可怕嗎?
是我不懂他,還是他不懂我?還是懂本身就是一個笑話,而我,已經忘了什麼是笑話,又怎麼會懂得懂與不懂呢?
我想告訴朝,告訴若薰,我還好,真的還好。只是有些話說出去連我自己都不相信,又怎麼去騙別人呢?但我會吃飯,會睡覺,會哭,會笑,因為我們之間有約定,要為彼此幸福的活著。
在朝的背上,我想了很多,卻又忘記了很多,我想起了爹爹的指間,總是那麼冰白透明,喜歡點我的脣,我知道,那是他羞澀的吻,真的,我知道。我想起了哥哥的眼,似乎是半眯的邪媚,想起了哥哥的脣,吻起來是那麼的舒服,還有,還有,哥哥的頭髮很好玩,我喜歡他們編成醜醜的辮子,真的,醜醜的……
可,我竟然忘記了我們之間說過的話,全忘記了,全部……無論我怎麼想,竟都是空然一片,因為有個聲音一直在說:他們都是騙子!騙子!
我從剛開始的掙扎,對抗,到漸漸的頹廢,無語,到現在的無所謂,幾乎沒有用多少時間,就承認了:他們是騙子!騙我的天長地老,騙我的世外桃源,騙我的永世相伴,騙我的自以為是!
在朝的背上,我一直很安靜,我以為自己是個幾乎透明的盔殼,可以隨意的遊蕩,我以為自己可以穿越在風中,飄落到誰的身旁,伸出手指,輕輕勾動風向,也許,我可以轉個彎,回到最初開始的地方。
伸手摸了摸若薰蒼白的面孔,我嘿嘿笑著,若薰嗚嗚哭著,我問他是不是後背痛,他卻說他心痛,我想,我們溝通不了,他說的,我不懂,我說的,他不明白。
行走,一直行走,直到若薰告訴我,這就是‘瑰崖谷頂’,我這才認真的側耳去聽,想辨別出不同的風聲,想聽見不同的呢囔愛語,想有人叫我吟,有人叫我弟弟,有人叫我絕色妹子,有人叫我小教主……
真的,我想聽。
很奇怪,為什麼會聽不到?難道靈魂會迷失方向?難道我站在這裡,也引不來你們的注意嗎?都說看不見的人,耳朵是特別靈敏的,我哭瞎了自己的雙眼,難道就不能換來一個聆聽靈魂的耳朵?
站立在風中,想著我們的誓言,我們說要在這裡相見,我們說要去‘瑰崖谷底’採‘無花’,我們說要一同醫治好我的臉,你們的心,可,如今誓言由在,人卻無蹤。
是的,我想起了我們的誓言……
這是什麼樣的命運?難道我穿越風雨,在茫茫人海中與你們相遇,就為了得到這樣一個結果?就為了曾經生命的美麗?沒有你們,我又怎麼會珍惜自己?沒有我,你們還有什麼意義?
耳邊風聲,馬蹄聲,兵器的悲鳴聲,箭羽的嗖嗖聲,陣陣傳入我的耳底,我輕輕勾起嘴角,仰起下巴,等待著一場血的洗禮……
身子被滾燙的黏稠噴灑,去不覺得痛,一股我熟悉的血腥彌漫開來,我笑了笑,用食指沾了沾脖子上的鮮血,為自己畫上最妖豔的脣色,迎風而立,張揚著發,靜靜地呼吸。
聽見若薰的嘶吼,狂笑,若一頭受傷的野獸,他說:“吟吟說,如果她被你殺了,她不允許任何人替她報仇,因為,你是我的母親!吟吟問我,如果她殺了你,我還會不會愛她?我猶豫,一直猶豫……
可是,母親,我現在要告訴你,你殺了吟吟,可以!但,我會替她報仇!殺了你!我寧願背負這樣的罪孽,也要讓你償還所欠她的一切!”
我笑了笑,抬手指向我心所認為的方向:“若愛我,就信我,等我。”
身子後仰,墜入‘瑰崖谷頂’,髮絲飛揚,也許會化做一抹叫做‘無花’的花,也許,他們仍會尋我芳蹤,畢竟,那是我們曾經的誓言,找到‘無花’。
無花,無果,我早該想到。
面頰上沁著幾分豁達,幾分期許,嘴角掛著等待幸福的笑容,在紛飛的那一瞬間,所有的過往都成了半面銅鏡,模糊不清,只有風的眷戀,是如此的永恆。
所以,我不哭……
(第三卷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