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地時差十二小時,隨著裴枝這一去,兩人交流更加寥寥。
起初陳恪還沒料到。他在網上查到她航班落地時間,於是第二天下午,從組胚到有機化學課,他告誡自己耐心地等。
然而,當他從教室忍到食堂,再忍到圖書館,一直到天黑透,那人都毫無動靜。
陳恪抬起頭,對面倒是各個專心致志埋頭學習。
他終於忍不住皺眉發去一個問號。
如石沉大海。
大約一刻鍾後,陳恪的臉在光下映照得冷漠,他合上書,起身走人。
徐向陽幾個在快門禁時才回來。
陳恪也沒分去餘光。
倒是他們,打開門見他坐在桌前,一時紛紛消聲。
遲幾秒,徐向陽跨進來,主動問:“看書呢。”
陳恪稍頓,嗯一聲。
老杜忍不住私底下扯了扯徐向陽的袖子:“不是,徐哥,咱沒必要啊……”
徐向陽只是又望一眼陳恪,目光轉回搖了搖頭。
至始至終,沒人提那天在火鍋店發生的事。
入睡前,陳恪最後看一眼手機。
白天微信上震來震去,都被他設為免打擾。
可置頂那個……陳恪攥緊手機,心煩意燥。
她到底在忙什麼?!
快天亮微不可察的一聲震引得陳恪瞬間驚醒。
他忙去看,昨晚抓著手機睡的,一摸就摸到。
-“?”
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他昨晚發過去的那條。
陳恪睡意完全清零,心頭漫上清晨的寒意。
快十個小時,他就等來這個。
陳恪按滅屏幕,再沒回她。
一連四天。
直到週五晚,裴大小姐像終於想起世上還有這麼個人。
-哥哥,在幹嘛。
收到時陳恪正在圖書館複習,他慢騰騰從書間抬眼,發現是她,諷刺地感到受寵若驚。
沒有理會,他繼續刷題。
奈何沒一會兒,被忽視的大小姐撥來語音。
立即就被陳恪摁斷。
那邊又是一個“?”發來,陳恪微微斂目:
-在圖書館。
她好像還不能理解:所以呢?
他短暫沉默,裴枝又發起語音。
陳恪抬手揉揉眉骨,再一次掛斷:等我。
他起身走到樓梯,撥回去:“什麼事?”
壓著聲,有點冷淡。
她像剛睡醒,還帶點兒難得一見的含糊,軟酥酥地問他:“怎麼了嘛,不高興我找你呀。”
太高興了。
高興到久違地聽到她聲音的這一刻心底就開始冒火氣。
有太多想要質問她的,但最後陳恪僅僅冷著聲:“我要考試。”
下週期中考,醫學院圖書館現在預約都難。
沉默。
“哦,那掛了吧。”
話音才落,已然掛斷。陳恪都還沒來得及做出反應。
他立在原地,抓著手機的手用力得骨節泛白。
走之前對他柔情蜜意的是誰?這幾天裡,他在等待裡被浪費殆盡,無數次掙扎著看手機,希望卻一次次落空。
他手指啪啪點在屏幕上,被掛斷,又打,掛斷,又打,終於接通。
“幹嘛。”這次冷淡無比的成了她。
明知道她看不見,陳恪還是連嘶聲呼吸都抗拒,抵死不願洩露一絲一毫情緒給她。
他嚥下心上翻湧的,聲音冷靜得出奇:“是不是我不找你,你就不會找我?”
靜默只有一瞬間,裴枝稀奇地嗤了出來。
“我以為你在忙。”她很快收斂。
這次氣得想掛語音的人又輪到他。
“是我忙,”有人上樓梯,盯著他看,陳恪面無表情,聲緩緩:“還是你樂不思蜀?”
相隔萬裡,裴枝從床上坐起來。
她談過幾次戀愛,大多是點到即止的。年輕人嘛,感覺來得快去得也快。
至少和陳恪分開的這幾天,她忙退學,忙約正經的朋友。在一個城市八年,要離開時難免徒生不捨。偶爾想起陳恪,那一點上心也很快被眼前的事衝淡。
何況他也沒找她。
在他說出來前,裴枝毫不以為陳恪會空到日夜等她消息這麼無聊。
“我以為我們是在默契地各忙各的。”
陳恪讓她想到初戀時的自己。
裴枝心軟了:“哥哥,我真的想你了,夢到你了,睡醒就忍不住給你打電話了。”
陳恪沒作聲。呼吸驟停一般靜。不知什麼想法。
裴枝隨手撈過抱枕,低下頭蹭了蹭,不禁又低聲:“好想抱抱你。”
……
如果說,陳恪感到的是羞愧。
被她漠不關心,於是他也裝作不在意,妄圖從中維系自身的尊嚴。
結果,她只是隨便一鬨他,他竟然就丟盔棄甲,想這麼算了。
陳恪學到十點半閉館。
回寢室的林蔭小路幽靜,暗淡的路燈投下斑駁樹影。
他一個人走著,耳機裡傳來裴枝的抱怨,“做的水果酸奶糕一點味道沒有,白忙了。”
陳恪想到過去幾個小時,語音也沒斷,就那麼通著,相隔兩地,他安靜複習,她起床做早餐,偶爾還問問他看到哪了,不禁微微一笑。
“到了?”裴枝聽到他那邊漸漸吵起來,“那掛啦?”
他心裡又不舒服起來。“隨你。”陳恪淡淡的。
“好,那拜。”她聲音輕快。真讓人討厭。
陳恪垂眸立在寢室樓下,忽然發覺:“你怎麼還沒掛?”
裴枝終於憋不住笑出聲,撒嬌道:“哥哥,親親。”
路人不慎擦著他肩進樓。陳恪恍若未覺,喉結滾動,聲音低了又低:“……嗯。親親。”風冷冷,耳根燒熱。
好容易把陳恪哄走,裴枝鬆了口氣。
笑了笑,她把白色瓷盤裡的糕點倒掉,換上製服去學校。
她就讀的私立高中,去太少,缺課太多,如今看遠近建築都覺陌生新奇。
盡管公章蓋完,但她還得遵照流程把這學期讀完,這意味著聖誕前一週她才能退租回國。
雖然有點難受,但自由散漫的日子過慣,她也不妨一試陳恪那樣對生活認點真。
想到這裡,裴枝在課上不禁揉了揉鼻尖,低頭剋制了嘴角蔓延的笑意。
隨著天氣一天天冷下去,陳恪越來越忙。
某天中午,裴枝主動發去一張胡桃糖培根和炸雞楓糖華夫餅的照片,甜甜地抱怨:“好膩。”
他剛考完期中,也沒見得片刻放鬆。京大臨床醫學系一天能排十二節課,從早到晚腳不沾地。兩人又有時差,導致消息總是錯開。
算一算,有好幾天沒聽過他聲音。
而且這人太含蓄。
她忙起來不找他的時候,他也絕不,頂多在長時間的沉默中發來幾張月影下的樹葉,黃昏中的橙霞。
像在暗暗地提醒她:你該找我了。
稀奇的是,這張午餐照發過去沒多久,陳恪竟然打來語音。
裴枝看時間,京州凌晨一點了。
她接起來:“吵醒你了嗎?”
他沒回答她這個問題,反而問她:“你在哪?”
“在吃飯呀。”
陳恪音質開始泛冷:“我問你在哪。”
“在朋友家。”裴枝蹙眉,也淡聲了:“怎麼?”
她還問他“怎麼”。
陳恪才睡下不久,恍惚夢到了她。潛意識驅使著抓過手機一看,真的,她找他了。
他強打起精神,點開圖片看了一眼,又戴上耳機,聽她說的什麼。
“吃著好膩呀,哥哥。”
手機被他握在心口的位置。陳恪闔著眼,無聲笑了笑。
才半秒,他倏地睜眼,笑不出來了。
又聽了一遍。
沒錯,雜音裡,依稀是幾個男生在叫她快吃完來玩牌。
他甚至聽出裡頭還夾著個法語口音。
他慢慢問:“你,……你去男生家裡?”
裴枝推開了餐盤。
“感恩節放假,我和你說過,要去朋友家玩。”
陳恪更加壓著聲:“你沒跟我說是男生朋友!”
還這麼多個。
“也有女生。”裴枝想了想,又說:“我不跟你吵。”
陳恪幾乎忍不住揚了聲:“那我還要謝謝你!”
裴枝忽笑了,笑聲聽起來還挺愉快。
陳恪不由惱怒不已,正在這時,傳來裴枝手指敲擊桌面的聲音,伴隨著慢悠悠的節奏,她語調愜意:“喲,哥哥吃醋了。”
陳恪雙脣猛地關緊。
牌桌上的人等得不耐煩,又催了遍。
裴枝用英語笑著罵了他們一句:“我這兒男朋友查崗呢。”
那個最為重要的單詞落入他耳中。
炸得陳恪頭腦一片空白。
裴枝又切換回中文:“還有什麼問題?”
陳恪緩了許久,仍然發膚發麻,一字一句答她:“沒問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