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許國華優柔的體態在挪動中完美的展現出來,同時展現的,還有他眼裡毫不掩飾的痴戀,他抱住了顧城的大腿,啜泣著那臉摩擦他的腿。
季仕康面色輕鬆,給眠風喂酒:「這個人配合你殺完菊田後跑到了重慶,其實他跑也就跑了,沒什麼關係。然而他又出現在蘇北火車東站,被我們的人給抓回來。阿眠,這個事真不怪我。」
最後一句話說得何其無辜。
酒菜和桌子都被撤了下去,許國華和顧城被拷在同一根鐵棍上。
季仕康大方地把眠風留了下來,走到門口時頓住腳步,半側著臉:「對了,我忘了說,所有的事都是他主動交代的,他唯一的心願就是跟他的好乾爹死在02一塊兒。」
顧城讓眠風背過身去,她轉過去之前把目光落到許國華的身上,這個優柔寡歡的男人在顧宅一向沒有什麼存在感。他不像劉寶善,劉寶善是外向的,土匪一樣的性格,不論是吃飯、說話、打招呼都要引人注意。許國華說話輕言細語,帶兩分的風度,三分的柔和,五分的沉默。他似乎總想把自己藏起來,藏到劉寶善的熱鬧背後,藏到顧宅的陰影下。至於他什麼時候對乾爹起的心思,根本沒人知道。
顧城對於自己的乾兒子們,自然是要分個親疏遠近的。只有那幾個被他認可,經過他檢驗的,才會被允許進入顧宅。
所以當季仕康揭穿了顧宅的辛密時,最有嫌疑的其實就是他們幾個人。
然而要把懷疑的因子撒到最親近的幾個人身上,無疑是在人心口上砍到了。
在這奔波而危險的世界裡,人人都渴盼信任和安寧,被身邊的人背叛,不像表面上顯示得那麼平凡而又平靜。
顧城是平靜的,眠風也是平靜,但是他們都知道許國華必須死。
沒有原諒的價碼可以談。
這就是他們賴以生存的最基本原則,無關道德。就像自私,也是存活在這個世道裡最基本的生存準則。
眠風看許國華,許國華卻連餘光都沒有分給她一絲,他痴痴地看著顧城,抬起的手臂是柔緩的幅度,蘭花指天然地翹起來,指尖要往顧城臉上摸。
眠風收回視綫,鼻尖對著墻壁,耳畔是身後兩個男人壓低聲綫後淺淺淡淡的幾乎話。
他們的聲音太小了,眠風沒挺清楚,不一會兒,空氣短暫的波動了一下,隨及歸於寧靜。
許國華死了,死不瞑目。
顧城拿手掌捂住了他的嘴,直接擰斷了他的脖子。
他最後的願望一定是沒有達成。
季仕康沒有讓人及時處理屍體,許國華的身體很快僵硬,幾天過去,散發著古怪的味道。眠風每每看過去,都覺得他在以一種怨恨的目光凶惡地凝視自己。
她和顧城,一個靠在內墻這邊,一個綁在外側的欄杆上。顧城跟屍體近距離的睡了幾天,心態還算良好,見眠風看過來,莞爾著露出一絲微笑。
這笑容在眠風的心口撥弄一下,蜻蜓點水地落在碧翠的荷葉上。
她聽得見他在叫她。
「阿眠,從這裡出去後,你就自由了。」
眠風楞楞地看著他,匪夷所思地驚愕後,是驚天駭浪的心裡抗拒。
「乾爹」,眠風心痛難忍:「我要什麼自由,自由對於我來說有什麼意義?」
臉上帶著莫測的笑意,顧城的眼角往上翹了起來,他不知道從哪裡摸出一根香菸,還有一盒空得叮噹響的火柴盒,火柴哧地一聲劃出了零星的火花。
他的肢體舒展著,輕鬆地靠在柵欄上,下巴微微的揚起來,目光既像是在凝視頭頂,又似乎飄到了她的身上。
青煙從他嘴裡一口又一口的吹出來。
往後很久很久,眠風都忘不了這個畫面。
她有一種直覺,接下來話,是她絕對不願意聽的,可是顧城挑了這麼一個特殊的時間地點,又不容得她不聽。
「你當我是乾爹,是親人,但是從這裡出去後,我就再也不是你乾爹。阿眠,不要以為我對你們有感情,你們每一個人都是我手裡棋子,我手裡的槍,我為了達成目標而特定培訓出來的人才。我們頂多也只能算是互惠互利的關係,你應該學學許國華,永遠爭取自己想要的,而不是愚蠢地拿衷心來限制自己。」
他說,在季仕康還沒有踏進蘇北的時候,他早就籌謀已久。他說,收養她,也是看在她像季微,像他的親妹妹。也就是說,在針對季家的復仇中,從他看到她顧眠風的第一眼,她註定就成為了他手裡最重要的那顆棋子。
「如果你聰明一點,也不該記恨我。不論我的出發點是什麼,我顧城,已經傾盡所有教導你。以後不論發生什麼,你起碼有能力自保,對不對?你賬上的錢,已經足夠你過完接下來的一輩子。如果你還不滿意,可以照我的葫蘆畫瓢,什麼樣的好日子都過的上。」
牙關顫抖著合不攏,她出口的話也是磕磕絆絆:「為什麼,為什麼現在要跟我說這個。」
顧城把最後一口香菸吐得又長又直,薄脣在煙霧後若隱若現:「我累了,如果還有機會出去,你就自己好好過吧。」
眠風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再不吸,她的肺部就要炸開了。
他們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故事,有自己的本源和目的02,不論是復仇的顧城,還是反擊的季仕康,最不濟的毛科長,雖然外面盛傳他懼怕老婆,實際上他跟妻子也有著割離不開的喜怒哀怨。最後就是躺在地上已經硬成石頭,身上發臭的許國華,他也有著自己一心一意陰暗而執拗的世界。
那她有什麼。
她的性命是顧城給的,名字也是顧城給的,敏捷的身手也是他一手培訓出來的。她整個人從頭到尾,都是他手把手早就的。現在他跟她說,他已經不再需要她,她的使命也已經完成了。
眠風以為自己早已覺醒,她愛上季仕康,就是因為這個男人給予她的完整感,然而不過是自以為是。
現在,如果顧城不是乾爹,那他是誰。
那我又該是誰。
眼淚逐漸乾涸,迷茫的陣痛過後,眠風冷著眉眼直視顧城,凜冽的恨意和殺意染上眉頭:「乾爹,你說過你愛我的。」
顧城把手肘橫在膝蓋蓋,而他的下巴輕輕地抵在手背上,像是聽了一句再好笑不過的笑話:「傻子,我的傻阿眠,我那是騙你的。」
「我不愛你。」
「阿眠,不要那麼古板,你該學著好好愛自己,懂麼。」
他的頭往外偏了偏,耳骨動了動,那個人已經走了。
顧城默默地垂下眼簾,徹底地忽略了眠風開始閉目養神。
這夜晚上,蘇北碼頭上的鐘樓敲響十二下,鐘聲的餘音還在黑夜的天際中盤旋,保安局的後門被火藥炸開,火焰衝天地往上方飛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