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高中的音樂課常規教材多是《黃河大合唱》、《雪絨花》之類的合唱曲目,對於在漢諾威開過個人演奏會的駱希來說,如今在明德的工作說句不好聽,是有些大材小用。
同期同學無論是否有出國深造的,知道駱希歸國後進了明德當一名普通中學音樂老師,每一人都吃驚詫異。
要當老師的話去音院附中不行嗎?怎麼還算是專業對口。
更何況鋼專出來的學生,誰還沒懷揣著青年鋼琴家這個夢?
但駱希覺得這個普通中學老師沒那麼容易當。
明德裡的學生非富則貴,多數從小就被培養各種課外才藝。
上流社會的孩子三歲會外文五歲騎馬七歲彈肖邦也不是多新鮮的事,例如在母親沈佳儀薰陶下從小學鋼琴的高子默。
只要錢砸得多,從小師從各家名師,得閑上上大師課,每年奔赴國外追星一般追著自己喜歡的鋼琴家跑演奏會,都是一些小名媛們會做的事。
所以駱希也不能只在課堂上教他們唱“雪絨花雪絨花,每天清晨歡迎我”,音樂鑑賞,基礎樂理,曲譜分析……在上音甚至漢諾威學過的東西都得拿一些出來。
說少了,學生們看不起;說多了,又覺得你裝逼。
今日是看上個禮拜沒看完的《巴黎聖母院》,98年首演版。
畫質是蒙了塵的珍珠,年紀比在場的孩子們都大上好多歲。
garou飾演的卡西莫多佝僂著揹走姿詭異,身上紅袍髒汙得如生鏽的血跡,是一條受傷擱淺在淺灘的紅鯛魚。
最誠摯的歌聲被煙燻烤過,被鹹澀海水裡過多的鹽分浸泡過,被尖銳的樹枝抽打過,是一顆顆砂礫在耳膜上摩擦出火苗,滋蔓至四肢百骸。
他對著愛斯梅拉達說,在我的房間裡,那裡舒適無比,冬天不會寒冷,夏天充滿涼意,我隨時歡迎你,不論一年四季,若你喜歡這裡,它也就是你家裡。*
之前兩節課都看同一個片段,早上的最後一節課,駱希拉了琴凳靠在牆邊,教室昏暗,只有幕布上投著顏色如大海幽暗潮汐般的音樂劇。
或藍,或紅,或紫,或黑。
愛斯梅拉達加入了卡西莫多的歌聲,熱情的吉普賽女郎和陰暗的鍾樓怪人啊,兩人的和聲卻和諧至頂峰。
彷彿這一個故事的結局,應該是他們日久生情,在鍾樓裡每日敲響那口老舊的鍾。
駱希每次聽到這一段都會渾身雞皮疙瘩冒起,兩位演員的和音剛冒出,眼眶裡就起了霧。
今天是第三次了。
是不是犯賤?
那麼多部音樂劇不挑,硬要挑這一部。
是想驗證自己是否已經拋棄了以前的自己,成了鐵石心腸的人嗎?
好可惜,她到現在,還能想起那人燒燙的胸膛和流淌著暖洋的眼眸,被那樣的回憶裹挾著,心腸硬極有限。
她閉上眼時,眼淚會從眼角擠出,滑落,
接著那人就像還站在她面前,笑著說,希希,我會給你一個家。
*
假動作晃開防守的對手,一個漂亮的跳投姿勢,籃球空中劃出弧線,從白網中嗖一聲穿過。
鄭謙樂雙拳緊握放聲大吼:“耶——贏了!”
他和另一個男生跑向外線的高子默想來個勝利的擊掌,無奈人高冷不搭理他們,徑直走向場邊的長椅。
“嘿bro,下午方學後腰不腰再來一場?”
說話的是和鄭謙樂打3v3的外籍學生,隔壁班來自美國的Jackson,人高馬大的,比高子默還要高出一些。
棕發藍眼的外國少年來中國挺多年了,父親是某外企的亞太區總裁,如今中文和筷子使得一樣溜,就是有丁點兒糾正不過來的口音。
“我們說話不算數,你得問那位小爺。”鄭謙樂拉起球衣擦汗,眼睛往高子默那處瞟。
走到高子默面前,Jackson咧著口整齊大白牙,邀請還沒說出口,高子默擦著汗拒絕了他:“我放學後有別的安排,你和謙樂他們約,不行就和隔壁C班taketa他們約一下?”
Jackson像隻金毛在他面前直接坐到地上,一臉哀怨地嘟囔:“別啊,他們沒什麼挑戰性啊,又不是每一個日本人都是sakuragi*……”
也就高子默能和他們平均身高一米九的外國小分隊不相上下。
“總之我不行,你們找別人替我的位兒吧。”
高子默抽出運動包裡的毛巾擦汗,正想拿水壺的時候有人動作比他更快。
穿著運動服的李珊遞過來一瓶礦泉水,雙眼灼灼。
他自然沒接,李珊紅著臉放下瓶裝水,匆忙轉身跑向在旁邊等她的小姐妹。
Jackson和鄭謙樂不約而同都吹了聲口哨,美國男孩不依不撓地求著高子默:“阿Mo,拜託拜託,方學後一小時就夠了,行麼?”
連嗲嗲的臺灣腔都學上了,也沒個爺們樣。
高子默沒來得及答覆,包裡的手機滋滋震動,他接起後應了幾句,讓對方在校門口等一會,他這就過去。
鄭謙樂放下水壺問:“去哪兒?”
“去校門收個包裹,你幫我把包帶回教室,中午直接餐廳等。”高子默套了件帽衫,邊說邊往籃球館外跑,也不管自己下身只有一條籃球短褲。
Jackson眨眨眼,問鄭謙樂:“包裹?阿Mo在淘寶上買東西?”
鄭謙樂搖頭呲了他一聲:“哪知道啊,我又不是高子默保姆。”
不過鄭謙樂也有好一段時間沒見高子默這幅模樣了。
化開身上那層冰,終於下了凡間的模樣。
————作者的廢話————
1、出自98年巴黎聖母院裡的《Ma maison c'est ta maison》,譯為以我居處為家。
2、sakuragi=櫻木花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