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月明星稀,霜白的月光籠罩著侯府,如同在沉黑的牢籠上落了一層黯淡的雪色。
秦觀朱身外系著銀灰色鬥篷,懷裡揣著手爐,一邊望著明月,一邊沿著花徑散步。
她道是怕積食,要在府上四處走走,不許人跟著。因秦觀朱腳上還拖著鐵鏈,樑慎行派來看守她的侍衛們也不必太過擔心,著令一名侍女跟著她。
秦觀朱妥協。
她在屋中悶得心慌,樑慎行給她戴腳鐐,她偏偏比以前更喜歡走動,鐵環磨爛她的皮肉都沒甚關系。
她不好過一分,樑慎行怕比她更難過三分。
侍女提著琉璃風燈,聽得前方有異響,她謹慎地走出八角門,遠遠瞧見一個高大的身影立在夜色當中。
“甚麼人?”
侍女上前,終於瞧清楚了那人,看衣裳打扮,不是侯府中人,而是樑慎行請來護刀的武林人士。
她畢恭畢敬地解釋道:“大俠,侯府後院裡皆是女眷,是不準外人進入的。夜深了,還請回罷,莫衝撞了我家夫人。”
秦觀朱抬眼望去。
夜風將燈籠吹得搖搖晃晃,光也模糊了,她看不清那人的相貌,隻覺出有一道冽如冷霜的目光投射過來。
秦觀朱很快覺察出異樣,果真看見侍女身體一軟,連帶著風燈倒在地上。她回身忙跑,沒出兩步,腰間驀地一緊,整個人都被撈進一副堅實寬闊的懷抱中。
摟緊她的臂彎強健有力,胸膛的溫度火熱如陽,她真真切切感受到這是一副勃張著力量的雄軀。
秦觀朱失聲尖叫。
男人伸手捂住她的嘴巴,一手箍住秦觀朱不住掙扎的身子,脣湊近她的耳朵,低聲喊道:“成碧。”
秦觀朱陡然僵住,“你……”
他呼吸深深淺淺,落在秦觀朱的耳邊,薄脣沿著她的耳廓描畫,將她綿軟的耳垂咬住,咬得秦觀朱輕微嗚咽一聲。
“你竟是樑慎行的女人。”他氣息粗獷,似歎似怨,“成碧,你騙我。”
“你為甚麼在這裡?”她警惕地望向四周,屏住呼吸,心臟在怦怦狂跳,“你不該來這兒。”
“我說過,我會回來找你。”
鐵鏈窸窸窣窣作響,秦觀朱膽戰心驚地往後退,踉蹌了一下,後背不防地撞在牆上。男人眼疾手快,伸手護住她的頭,秦觀朱後腦跌進男人的掌中,才不至於吃痛。
借著月色,她終於看清這男人的臉。
他已不戴面具,左臉上有一道傷疤,自顴骨劃到下巴,冷著臉時,傷疤尤為猙獰駭人,秦觀朱大約可以料想,他受這傷時該有多疼。
他不似富貴鄉裡養尊處優的世家公子,皮膚泛著受盡風霜的銅金色。眉目深邃,稜角分明,從他的相貌中能夠看出異域的血統,英俊得甚是冷硬,近乎凌厲,像他的刀一樣。
不過他性格木訥,不善言辭,面對秦觀朱,他說不出甚麼話來,隻好拿脣去吻她,有些笨拙地沿著她的脣縫舔舐。
秦觀朱一把推開他,凌亂地喘息,“別碰我。”
他欲為秦觀朱撫整亂發的手當空僵住,順從地收回手時,低頭瞥見她腳上的鎖鏈。
他擰眉,沉聲問道:“誰這樣待你?”
秦觀朱不回答。
他猜測道:“樑慎行?”
除了樑慎行,還有誰敢如此?男人眉頭擰得更深,不作他想,從腰間抽出刀來——這是把普通的刀,在月光中泛著隱隱的寒色。
“過來。”他說。
秦觀朱知道他想斬斷鐵鏈,搖頭道:“不行。”
“為甚麼?” 魏聽風眼輪烏黑,望著她的眼神裡全是純粹的不解,彷彿在他眼中,有束縛,斬斷束縛即可,無需多言。
面對他的質問,秦觀朱再一次回答不上來,只是胡亂搪塞,說:“很堅固,沒那麼容易。”
“好說。”他拎刀,“你當心。”
他將鐵鏈勾出來,反手一斬,鐺地一聲,鐵鏈即刻斷成兩截。他自是催著內力,才使這普通的刀有這般斷金截玉的鋒利。
刀刃上已砍出一個小小的缺口。
秦觀朱詫異片刻,試著走了兩步,拖行的鎖鏈依舊揪扯著扣住腳腕的鐵環,她還疼,輕微蹙了一下眉。
魏聽風敏銳覺察,“疼?”
秦觀朱道:“無妨。總比剛才好多了。”
“別動。”
他上前扣住秦觀朱的腰,攬起她的腿,將她穩穩抱在懷中。身體猝不及防地騰空,令秦觀朱小小驚呼一聲,她臉色大變,“你做甚麼!你放開……你放我下來!”
他似乎洞穿她在擔心甚麼,手拍拍她的腰,安撫道:“莫怕,我摸查過侯府的巡防,你別叫喊,無人會來。”
“你……你到底……”
他抱著秦觀朱穿過另外一側的石園,七拐八繞地來到了一片偏僻的居所,看來侯府是安排他住在此處了。
小院中的枯槐樹上還系著一匹高頭烈馬,比尋常的軍馬都要強壯健碩。
槐樹旁邊還有一口井。他將秦觀朱放在井邊,拎來一墩石凳讓她坐下。
他單膝跪在秦觀朱的膝前,極其小心地去褪她的繡鞋羅襪。
秦觀朱慌了,一腳狠往他肩膀上蹬,誰知竟跟踢在一塊磐石上似的,他紋絲不動,伸手握住她的腳。
他盯住她,神色木然,說:“教我看看傷。”
“不行。”秦觀朱臉色緋紅。
“為甚麼?”
“……”
他抿脣,道:“我摸過,也親過。”
她猛地瞪住了他,氣急道:“你閉嘴!”
他望著秦觀朱沉默了。
他便是一言不發,秦觀朱也能覺出他身上強大凌厲的氣勢,以至於他再度握緊她的腳,低頭細細察看她腳腕上的傷勢時,秦觀朱再反抗不得。
秦觀朱的腳極白,極軟,骨架勻致,小得盈盈一握,還不比他的手大。
他手上有厚厚的粗繭,粗糙磨在秦觀朱的玉足上,牽起細微的癢意。
“有鎖孔。”
他左右尋來一小截樹枝,用刀削成木針一樣大小,對著鎖孔幾番摸尋。不久,秦觀朱聽得哢嗒一聲,腳腕上一鬆,他就將其中一枚鐵環取了下來。
秦觀朱有些瞠目結舌,“你……”
他隨之又取下另外一隻,棄擲一旁。
秦觀朱撫著腳腕上完好的皮肉輕輕揉捏,淡笑道:“你是刀客,還是盜賊?”
“我不做壞事。”
他又取來一瓶傷藥,將秦觀朱的腳放在他的腿上,細細地塗抹上藥粉。
藥性烈如虎狼,灑在上面如同火燎,秦觀朱疼得發抖。魏聽風低頭,朝著傷口輕輕吹著氣,吹散她腳腕上熱辣辣的痛。
他輕揉著她的腳背,低聲問:“鈴鐺呢?”
秦觀朱道:“丟了。”
那天,他臨走前將鈴鐺綁在她的腳腕上,又摘下半口獠牙面具,露出堅毅冰冷的脣線,與她糾纏親吻,在她耳邊低低承諾,道:“等我,我會回來找你。”
那鈴鐺被他視作信物,但對於秦觀朱來說,這則是激怒樑慎行的武器。
樑慎行瞧見她腳腕上的鈴鐺,果真發了瘋。
那鈴鐺教樑慎行扯爛,砍成數截。
男人聽她說丟了,眉毛抽了一抽,輕輕“哦”了一聲,又很快沉默下來。
片刻後,他再問道:“你說,你是大周的軍妓,是在騙我嗎?”
秦觀朱不以為意,眼色流波,朝他嫣然一笑,道:“你傻麼,我聰明。你講你叫聽風,我就不會信。”
“我不曾騙你,我姓魏,名聽風。魏聽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