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37.她是情慾和貪念本身(收藏滿百加更)

她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就像此刻吹拂在趙和澤身上的冷風,從後領直灌入脊樑骨,讓他不知該如何回答。

可緊接著明月就抬手,在他的頭髮上順小動物的毛一樣捋了捋,表情宛如陳老太爺一般的慈祥:「乖孫,乖孫,長大成人了啊……」

她的那個「乖」字發音不甚標準,趙和澤覺得她似乎更想說的是「龜孫」。

「少佔我便宜,小丫頭片子。」趙和澤後仰著躲開她弄亂髮型的罪惡之手,見她半天夠不著自己不禁笑出來,氣氛瞬間回溫許多。

兜裡的手機傳來響聲,明月掏出來查看。

「什麼東西啊?」趙和澤隨意地湊過去。

「沒什麼。」她同時關掉了螢幕,讓他只看到黑色的玻璃中反映著自己的臉。

趙和澤聳聳肩沒追問,低頭看見她的帆布鞋,提醒道:「你鞋帶開了。」

「幫我拿一下。」明月還抓著手機,第一反應不是揣起來而是塞進了他手裡,蹲下身系鞋帶。

「你再打個結唄,走兩步就散開多費勁。」他的聲音從頭頂傳來。

剛迅速打了個蝴蝶結想要起身的明月又蹲回去,還向他抱怨:「我以前也打死結的,但是回家脫鞋的時候太麻煩了,可是隻打一個又總是散開,煩。」

順便把兩隻腳的鞋帶都打上了死扣,明月站起來,趙和澤卻沒把手機還給她:「你上次說的那個遊戲是哪個,我玩玩。」

「你自己不會下嘛,咱倆不都用的同款。」

「沒流量了。」畢竟現在正值月底。

「你回家用wifi下唄。」

「可別,你是不知道我在家他們盯得有多緊,我爸媽平時是不在,哇靠,就專門請了個人就盯著我學習,恨不得五分鐘一檢查,我一打開手機就用那種我要死了的眼神看我。」

他說得可憐巴巴,讓明月同情心氾濫:「心疼你,行吧,我手機第二頁,你點開『瞎逼玩』那個資料夾,中間那個圖示就是,鎖屏密碼你知道的哈。」

「嗯。」趙和澤頭也不抬,還把明月想要湊過來一起觀戰的腦袋推開,「幫我看著點路,回頭撞樹上了。」

化為苦力的明月忿忿,轉念想到他可能馬上到家又要面臨高壓學習政策,還是忍下自己揍人慾望。

算了算了,都不容易。

沒過一會徐同塵的電話又打進來,趙和澤順帶幫她接通,兩人交待完以後沒多囉嗦什麼就掛掉。

「老徐說你那點東西現在已經全在他家,就是有幾套睡衣好像沒找著,不知道你給收拾去哪了,陳叔本來讓你自己過去找,但老徐說他家也備了好幾件你的睡裙,找不到就算了唄。」

三言兩語道出的話,明月聽完就樂了。

陳槐那屋子一共就這麼大點地方,她能把睡衣收拾去哪,倒是某個人現在被反將一軍,如意算盤打空,估計正生悶氣呢。

水母還是在水裡好好待著吧,那才是它的天地,盲目上岸,是要被狐狸和狼輪流拍死的。

搬進高樓以後,趙家和徐家就沒再做成對門鄰居,趙和澤送明月到樓下,把手機扔進她口袋裡,順帶用力揉了幾下她的臉,直到明月發出大聲的抗議,才笑嘻嘻地放過。

目送她走進電梯,他轉身回家。

徐同塵給她開門時手上還拿著本詞典厚的書,屋裡的熱氣瞬間把明月包裹,散去一身寒霜。

一邊在他的幫助下脫下外套,明月問:「你看什麼呢?」

「紅樓夢。」他答。

他和陸與辭一樣,幾乎是一閒下來就在看文章,從雜志到報紙,從小說到人物傳記,無不涉獵。

「我記得小學的時候就見著你在看,怎麼我初中都快畢業了你還沒看完。」明月納悶。

按理說這類文學都是女生看得比較多,雖然著名的紅學家大多都是男性。

「這種書值得反復拜讀。」徐同塵揉揉太陽穴,倒是剛才放下以後就沒再打開,他翹著二郎腿坐在沙發上,兩手交握置於膝蓋,與明月認真地交談起來,「而且另外三本我也都在看,只不過紅樓和西遊讀得最多罷了。」

明月似懂非懂,只覺得他似乎都喜歡這種虛幻縹緲類的,《三國》和《水滸》這類充斥著打打殺殺的熱血題材反而激不起他的興趣。

「哦?那金陵十二釵裡你最喜歡誰?」

本以為他會答林黛玉、薛寶釵或是王熙鳳這樣耳熟能詳的名字,可實際徐同塵卻是不假思索地道:「秦可卿。」

明月不解:「為什麼?」

她對秦可卿的記憶僅限於「賈寶玉初試雲雨情」和「扒灰」二事。

「為什麼……」徐同塵思索了片刻答案,卻是緩緩念出《好事終》裡的詞,「擅風情,秉月貌,便是敗家的根本。」

秦可卿本是從養生堂被抱養來的女兒,卻生得「兼釵黛之美於一身」,性情風流,吃穿用度無不奢侈華貴,頗得整個甯國府上下的寵愛與誇讚,更是在太虛幻境中領著寶玉初嘗雲雨。

「像你。」

但明月聽了卻大為不快:「你這是明裡暗裡嘲諷我『敗家』呢?我可不認。而且我也不會跟自己公公亂搞又養小叔子的,更不可能年紀輕輕吊死在天香樓,槐妹之前還說我是小妖精,怎麼著我至少也能活個一千年吧。」

不再與她探討這樣深奧的文學,以明月現在的年紀,再早熟也不到能領會的地步,於是徐同塵揶揄道:「禍害才能遺千年呢。」

被諷刺的明月不滿地撅嘴,翻了個白眼:「你怎麼不說千年王八萬年龜呢。」

「這話可不是我說的!」徐同塵笑開的時候彎起眼,雙眸更顯撩人。

「你跟阿澤學壞了,也會拿我尋開心。」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明月有些惱,站起身子,「不跟你瞎聊了,我回屋去!」

好久沒體驗過自己有個單獨房間的生活,明月要去享受這來之不易的獨處空間。

徐同塵沒攔她,眼瞅著她進屋關門,還傳來陣反鎖的聲音。

防他跟防狼似的,他搖頭暗笑。

目光又挪回茶几上的那本書,他翻開繼續讀起來,正讀到第十四回,秦可卿奢華隆重的葬禮。

明月的確和她還是有很大區別。

她的出身並不像秦可卿一樣神祕或是平凡,也落不得如此淒涼的下場,但並不妨礙她們相似。

之所以賈寶玉在夢裡以秦可卿為原型幻想出警幻仙子的妹妹,擔任他的性啟蒙者,書裡也寫她原是個鍾情的首坐,管的是風情月債,不過是因為,在所有男人眼中,那個嬌柔嫵媚的秦可卿,滿足了他們對初戀和愛欲的所有幻想。

她看似活潑,其實纖細敏感,骨子裡十分要強,有極高的自尊心,卻又與「淫」字掛鉤。

可她並非是什麼情慾和貪唸的代名詞。

她是情慾和貪念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