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Albert•
公爵夫人沒有敲門,徑直地走進了馬爾堡公爵所在的更衣室裡。
早就料到她恐怕在瞭解到布倫海姆宮現狀以後會來找自己的阿爾伯特扭頭看了她一眼,臉上沒有半分驚訝的神情,此時他的衣服剛脫到一半,正準備解開褲子紐扣,便停下了手裡的動作。
「你能讓我和公爵夫人單獨談談嗎?」阿爾伯特對正從衣櫃裡拿出一套非正式的衣裝的愛德華說道。後者點了點頭,「公爵大人,公爵夫人。」他低頭恭敬地說著,便轉身離開了房間。
「你特意挑這個時間來看看你在新婚之夜錯過了什麼嗎,公爵夫人?可惜你來早了一點。」阿爾伯特閒適地站在原地,等到愛德華的腳步聲在走廊上遠去以後,才慢悠悠地開口了。換做以往,他絕不會與自己的妻子這麼說話,但他有幾分好奇公爵夫人是否會對這一套艾略特極其拿手的把戲有所反應,儘管他也拿不準自己為什麼想知道。
「我希望布倫海姆宮能立刻安裝中央供暖與熱水系統,噢,當然還有另一點,至少為每間主臥室配備一個帶抽水馬桶與浴缸的盥洗室。我非常願意為這些設施能夠立刻被安裝在布倫海姆宮而支付額外的金錢。」
公爵夫人上前了幾步,彷彿完全沒聽到他適才說的話一般,單刀直入地表明瞭來找他的目的,她的神色堅定又冷靜,完全沒出現他想像中羞紅了臉扭開頭的可愛模樣。
真可惜,艾略特,看來她還是更喜歡浪漫而溫柔的甜言蜜語。阿爾伯特在心裡嗤笑了一聲,不知為何感到自己鬆了一口氣。
「為什麼?」他開口問道,「供暖管道與熱水系統也就罷了,每間主臥室都配備一間盥洗室?不知公爵夫人想把布倫海姆宮變成什麼,廉價的美國旅館嗎?」
「我想要的,是一個舒適,現代的居住環境,而不是一下子便倒退到17世紀的生活方式。」公爵夫人極其認真地說道,她的語氣說明瞭在這一點上她絕不會輕易退縮,「假設過去布倫海姆宮是因為缺乏資金才仍然保持著這樣落後的生活方式的話,那麼現在是時候做出改變了。」
「我不認為這種改變很有必要,公爵夫人。」 阿爾伯特好整以暇地看著她,慢悠悠地說道,「自然,我能理解公爵夫人你作為一名美國人,早已習慣一切都必須是現代的,新的,易於生活的。但這兒是英國,一切都無關於便捷——不像你我的婚姻①——而在於維持古老而傳統的生活方式。」
阿爾伯特感到了一絲明顯的譏諷,假設成為布倫海姆宮的女主人是一位在英格蘭長大的貴族小姐,那麼此刻他們就該在討論如何儘快地將布倫海姆宮裡丟失的藝術品與價值連城的古董購買回來,如何修復昂貴的破損的墻紙與地毯,如何替換老舊的窗戶與石階,沒想到公爵夫人最在意的竟然是這樣無足輕重的細節。美國人的某些想法,英國人是怎麼也無法理解的,他思忖著。
「那不過只是因為你們害怕除去這奢侈而又毫無意義的生活方式,便會使得貴族與我們這些所謂的『暴發戶』沒有任何區別,罷了。」公爵夫人說道,她尖銳的言辭正中了阿爾伯特的要害,他知道她的話裡的確有著幾分真實,「事實上,公爵大人,我不一定需要你的同意才能為布倫海姆宮裝上暖氣,熱水,還有任何一個但凡有點生活品質追求的人都理應擁有的私人盥洗室。我有足夠的能完成這一切的錢財,前來詢問公爵大人你不過是出於對同樣是這座宮殿的主人的尊敬罷了。」
從眼前這頭小豹子勢在必得的神情來看,阿爾伯特想著,她似乎認為只要掌握了範德比爾特的嫁妝,就能對這場婚姻中的一切為所欲為。的確,與其說她最開始的那句話像個徵詢的問題,不如說更像是一個果斷的宣告。也許是時候讓她明白現實世界的規則幷不適用於貴族的世界,金錢在這兒幷非無所不能,否則她的父親就不必費盡心思地將她嫁入斯賓塞-丘吉爾家了。
如果他出牌出得更為聰明一些,他還能從牌桌上帶走更多的籌碼。
重新婚之夜那天起,他就便開始對自己的妻子有了更多的瞭解。他的確意識到了艾略特在她身上看出的那種與眾不同——她不同在於她似乎不認為自己的丈夫能夠對自己有任何掌控權,也不認為自己應當遵循丈夫的意志而行動,從這一層意義上而言,她的確像一隻在叢林中游蕩的小豹子,阿爾伯特不能直接命令她做任何事情,他只能有技巧地將她引誘到陷阱之中,達到自己的目的。
如今的她即便能看破自己的詭計,孤單一人又對叢林的生存法則一無所知的她多半也沒有任何能力反抗既定的結果——查理的事便是一個最好的例子——終有一天,她會被乖乖馴服,變成腳邊的一隻玩物。
不過……
阿爾伯特微微眯起了眼睛注視著他面前看來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公爵夫人。
——在那之前,這隻小豹子或許會徹底成熟,將這場單方面的狩獵變成一場勢均力敵的追捕。
無論哪種,都是值得期待的結果。
「如果你不同意這一點,那麼你便可以對布倫海姆宮的屋頂說再見了,我將會收回我的簽名。」似乎是因為久久等不到他的回應,公爵夫人又開口了,向阿爾伯特伸出了手。如此違背契約精神的事情,她做起來卻理所應當得像她生來便有這樣的權力似的。
「太遲了,」阿爾伯特平靜地說道,「我在倫敦就已經讓愛德華將賬單送了出去,如今德雷克希爾•摩根銀行②恐怕已經正在處理了,即便公爵夫人你現在立刻發電報到紐約,也來不及了。」
一絲微弱得幾乎難以察覺得怒氣從公爵夫人臉上顯現,又迅速沉寂了下去。很好,阿爾伯特心想,她總算懂得了一點冷靜的寶貴價值。
「那麼,修整查理的農場的賬單——」
然而,談判技巧卻有待提高。
阿爾伯特默默地嘆息了一聲。
「原來公爵夫人想要幫助查理的心願也不過是一時興起的大發善心罷了。」
「那麼下一張你需要我的簽字的賬單——」
「接下來布倫海姆宮急需修繕的是那些已經老化漏風的玻璃窗,公爵夫人。如果不把它們修好,哪怕開著暖氣,還燒著壁爐,冬日裡的宮殿也沒法暖和起來。」阿爾伯特不緊不慢地說道,「我能理解你的心情,公爵夫人,儘管我知道你幷不會相信這一點。只是,布倫海姆宮現在急需修補的地方很多;暖氣,熱水,還有盥洗室幷不是首要項目,甚至還不能算為一個需要改善的項目。這一點,是作為公爵夫人的你所理應知道的。」
沒等公爵夫人對這句看似責備的話做出反應,阿爾伯特又迅速換上了溫柔和緩的語氣,「但是,我實在討厭被人視為一個對妻子的需求視而不見的冷酷丈夫,或許,我們可以各退一步,倘若公爵夫人你能在一星期內,讓愛德華教導你身為馬爾堡公爵夫人所該明白的關於布倫海姆宮的一切,那麼,作為回報,我也願意配合公爵夫人你的提議。」
那會是一件極其枯燥無味的任務——讓愛德華來指導她則會讓乏味的程度加倍。阿爾伯特知道自己若是直接提出必然會被公爵夫人拒絕,但如今她有求於他,便等若阿爾伯特擁有了驅使她完成這件事的動力在手。
「我不必與你達成任何協議,」公爵夫人幾乎沒有思考便拒絕了,「別忘了我現在是公爵大人你的錢包,沒有我,你根本無法完成任何事情。」
「是的,公爵夫人,你掌握著對布倫海姆宮來說至關重要的錢財,然而,另一方面,我所擁有的則是除了錢財以外,所有達到公爵夫人你想要的目的必需的一切。公爵夫人想必幷不知道去哪兒聘請能夠為布倫海姆宮這樣巨大而又古老的宮殿進行管道改造的工人,也幷不瞭解布倫海姆宮哪些部分的結構允許增添一個盥洗室,哪些部分的結構不允許。沒有承擔任何職責以前就想開始行使權力,在貴族的社會當中是不可能的事情,公爵夫人,想得到什麼就得犧牲點什麼。」
「就像你為了保住布倫海姆宮而犧牲了路易莎小姐。」公爵夫人說道,如果她說這句話的目的是為了刺痛阿爾伯特,那麼她成功了。
「就像你的父母為了保住在上流社會的地位而犧牲了拉瑟福德先生,字面意義上的。」阿爾伯特只是坦然地回望著對方,即便被彼此的言語捅了一刀,他們此刻都還保持著冷靜的神色。
「即便我不懂這些,我也可以打聽消息。」公爵夫人繼續說道,她的語氣在阿爾伯特聽來再傲慢不過了。
我早該知道她是不會輕易認輸的,阿爾伯特想著,在心中輕輕笑了起來,但就是這樣才讓整個過程變得趣味橫生。
「你的意思是,公爵夫人,打算親自跑到伍德斯托克,像個鄉下村婦一般四處詢問嗎?」他搖著頭,彷彿一副極其惋惜的模樣,「一個公爵夫人絕不會屈尊做這種事情,那隻會讓斯賓塞-丘吉爾家族看起來像個天大的笑柄。」
「我是誰?一個活在連報紙都沒有發明出來的古老年代的原始人嗎?」公爵夫人沒好氣地說道。「我只需要去找你的經紀人,幷向他打聽這些事情,就行了。那些為布倫海姆宮修繕屋頂的工人可以一幷為這座宮殿安裝暖氣,熱水,還有盥洗室。我相信他們肯定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公爵夫人您自然可以,只是,就如同德雷克希爾-摩根銀行不看到您的簽名便不會放款一般,我的經紀人,亨利•戴維斯,沒有得到我的首肯也萬萬不敢對布倫海姆宮做任何事情。」阿爾伯特看著公爵夫人,輕輕地笑了起來,「您有金錢,我有資源。您無法繞過我對布倫海姆宮做任何沒有經過我的允許的事情,我也無法不經由您的簽字同意而取得範德比爾特家的財富。這就像是我們各自都掌握著,能夠解開問題之鎖的鑰匙的一半一般。不知公爵夫人您是情願交換來我的半片鑰匙,還是情願自己撬開鐵鎖呢?」
作者有話要說: ①.德雷克希爾-摩根銀行,即後來的摩根大通,是一直與範德比爾特家有著合作關係的私人銀行。在1879年,該銀行由於能夠拋售威廉•範德比爾特名下所持有的中央鐵路股份,而不引起市場股價波動而飽受矚目。由於這一點,我推測摩根大通很有可能就是歷史上接受馬爾堡公爵拋售範德比爾特鐵路股份幷支付給他美元現金的銀行(沒有任何我現在找到的資料說明馬爾堡公爵是如何將康斯薇露的嫁妝變現的,這只是我的個人推測,切莫當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