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第92章 都市言情鍍金歲月

12月3日, 下午4點——

康斯薇露與伊莎貝拉一同站在了布倫海姆宮的大門,準備迎接賓客的到來。

或許是因為知道這一晚宴對於斯賓塞-丘吉爾家族來說有多麼的重要, 從早上淅淅瀝瀝地下著的小雨此刻驟然停住了, 一小抹金邊從蒼藍色的雲朵背後冒出頭來,悄悄向布倫海姆宮前的廣場上灑下了一絲暖意, 驅散了晚秋包裹在大地上的寒氣, 儘管如此,在細紗緞子長裙外隻披著薄薄的一件披風的伊莎貝拉仍然輕微地發著抖,儘管如此, 她依舊不願意康斯薇露飄到離自己遠一點的地方去。

我想讓你知道, 這一刻也是屬你的,伊莎貝拉在心中如此對她說道。你也為這場慈善晚宴付出了許多。

康斯薇露知道她是指即興喜劇的事情。

一個傳統的慈善晚宴通常是由展示, 節目, 與拍賣三個部分組成的。第一個階段, 顧名思義, 是要向前來的賓客展現慈善晚宴舉辦的原因,針對的人群,以及渴望利用慈善籌款達到的目的,而節目則通常是著名樂隊帶來的音樂會或合唱, 作為中間環節,旨在調整氣氛,也讓人們能夠時間探討對這次慈善晚宴的看法。最後,便是拍賣所有前來參加慈善晚宴的貴族為這一次盛會而捐贈的物品,所有所得將直接成為此次晚宴籌得的資金。

伊莎貝拉原本也是打算如此籌辦此次的慈善晚宴。

直到艾格斯•米勒的案件發生。

自從她被警察帶走以後, 伊莎貝拉花了許多時間與她探討這個時代的女性所遭受的待遇與一百多年以後的那個世界的異同,因此康斯薇露得以瞭解原來有些歧視與傷害亙古不變,即便百年歲月也難以消弭;而同時又欣慰的發現未來的歲月中將會有如此之多的如伊莎貝拉一般的戰士前赴後繼地為女性及兒童的權益奮鬥不止——那些熱血沸騰,潸然淚下的故事,那些與世俗抗爭的頭破血流中靜靜舉起的每一隻手,那些揮舞著言語為刃,平等為柄的斧頭向枷鎖砍去時猛然睜開的每一雙眼睛,都令康斯薇露是如此地——哪怕只是作為一個只能旁觀世界的鬼魂——想要成為其中的一員。

尤其當她意識到了,自己曾經輕易放棄的是多麼珍貴的事物之後。

前往監獄探望艾格斯•米勒之後,聽到伊莎貝拉談起媒體,談起如何利用輿論老操控陪審團想法的康斯薇露突然靈光一現,意識到了她能夠為目前正在發生的一切所能做到的事情。

更妙的是,那是隻有她才能做到的,獨一無二的創舉。

那天過後的第二天早晨,一封厚厚的信件從布倫海姆宮寄向了倫敦萊塞姆劇院,,裡面有著一份康斯薇露口述,伊莎貝拉撰寫的即興演出的劇本,將要接到這份劇本的是英國最負盛名的即興演出團體,由亨利,歐文爵士所帶領的舞臺劇演員們——當她上一次來到英國時,她有幸觀看了幾場亨利•歐文爵士——那時他還未被授封爵位,但已是英國上流社會人人追捧的寵兒——的演出,深深為他的團隊精彩絕倫的臨場發揮能力與情感渲染能力而打動。因此,她堅信,除了亨利•歐文爵士以及他所帶領的演員以外,不可能有任何人能完成得了她所設計出的故事。

在信上,為了表示自己的誠意,以及彌補亨利•歐文爵士可能要臨時更改演出計劃而造成的損失,康斯薇露開出了豐厚得任何人都不可能拒絕的酬勞,邀請亨利•歐文爵士前來布倫海姆宮,為布倫海姆宮的慈善晚宴而演出。

這既會是慈善晚宴上的「展示」環節,也將成為「節目」的環節。

回信很快就隨著第二天的晨報一同送到了。亨利•歐文爵士應承了康斯薇露的邀請,推掉了原定在12月3號與4號的舞臺劇演出,但在回信上,他指出「這幷非為了您慷慨大方的報酬,如果我能這麼說的話,公爵夫人,是為了您那大放異彩的劇本。」

這句話將在很長的一段時間內,成為康斯薇露心中除了伊莎貝拉以外的精神支柱。

12月3號的上午,亨利•歐文爵士如約帶領著他的團隊前來——這是即興演出,因此幷不需要一遍又一遍的彩排,演練,直到所有的演員都對劇情熟記於心;康斯薇露所寄去的劇本上,除了寥寥的幾句旁白,也沒有設計出任何的對白,唯有大段大段的她對該如何展現故事內容的藝術形式與思考——這是康斯薇露所擅長的,將虛無縹緲,彷彿覆在日常生活中的每一小塊拼圖上的細微粒子吹起,糅合了世間所有的色彩,最終以藝術的形式呈現。

為了保險起見,亨利•歐文爵士還是在伊莎貝拉與康斯薇露的面前預演了一遍。這個為康斯薇露所推崇的男人——不負她望地體現了藝術不僅不分國界,同時也不分時代——儘管劇本上雜糅了諸多來自於2018世界才有的一些觀念,卻仍然成功地被亨利•歐文爵士以王爾德式的諷刺言語,莎士比亞筆下的反諷喜劇形式,優雅而辛辣地表達了出來。

「為什麼不把喬治•斯賓塞-丘吉爾這個角色加入進去呢?」同樣也與她們一同欣賞著預演的博克小姐提出了這個建議——她將要為這場慈善晚會專門寫一篇專題報導,從而擴大這場晚宴的影響力,「慈善晚宴的募捐環節要到明天才會正式舉行,今晚只是讓來賓相互認識,相互熟悉罷了。我們可以明天早上向賓客們提供有著刊登了《拯救,保護,與預防》的報紙,而喬治•斯賓塞-丘吉爾出現一定會讓這部劇目的現實意義更深一層。」

還沒等有關這個新加入的角色一切被商議好,伊莎貝拉便不得不上樓為迎接賓客而梳妝打扮了。

直到她穿上了美麗的薄紗長裙——袖子是可愛的長燈籠型樣式,在手肘處收緊,垂下一圈恍若褪盡顔色的僅剩脈絡的樹葉版透明的蕾絲袖邊;邊緣紋綉著精美蕾絲,法式花邊,以及天鵝絨蝴蝶結的雪白罩裙從伊莎貝拉的腰間兩旁墜下,露出中央層層疊疊縫著厚重蕾絲的淺粉色內裙,隆重而又典雅,足以接待大英帝國未來儲君的到來;直到她戴上了艶光四射的珠寶——按照英國貴族的規矩,已婚的貴族夫人也能在重要場合頭戴皇冠作為裝飾——因此,一頂曾經屬法國的瑪麗王后的紅寶石皇冠,沉甸甸而又顫巍巍地待在伊莎貝拉高聳地堆疊而起的髮髻上,曾經懸掛在那被砍斷的脖頸上的紅寶石項煉,也垂懸在伊莎貝拉的胸間;直到一切都打扮停當,就連阿爾忒彌斯也不能為伊莎貝拉再增添一分更多的光彩,才令人真正感覺到——

這的確就是慈善晚宴的開端。

即便身為一個鬼魂,在經過了那麼多天對於這場晚宴緊鑼密鼓的準備過後,康斯薇露也不由得對即將到來的盛會感到了一絲期盼與緊張。

眼下,她與伊莎貝拉正站在馬爾堡公爵與溫斯頓•丘吉爾的中間,只是,伊莎貝拉特意拉開了與公爵之間的距離,反而與溫斯頓•丘吉爾站得格外接近,若是不熟悉公爵夫婦模樣的人看了,甚至可能會以為溫斯頓•丘吉爾才是伊莎貝拉的丈夫。康斯薇露輕聲在心中提醒了伊莎貝拉一句,然而後者不為所動,仍然堅持在自己的原位上。

這多半與伊莎貝拉昨日與公爵在那間農舍中度過的十幾分鐘有關。

康斯薇露想著,不讓伊莎貝拉聽見。

從那匹「明顯屬布倫海姆宮」的馬匹,到公爵彷彿一夜之間被愛爾蘭小矮妖偷取了智力的言行,再到他刻意製造的兩人共騎的情形——康斯薇露完全能夠肯定公爵昨日的所作所為全是為了能夠拉近與伊莎貝拉之間的關係,這也是為什麼她不願跟著伊莎貝拉一同進入那農舍的原因,或者說,原因之一。

她只知道公爵將那幾間農舍改造成了一所新的學校——範德比爾特學校——用以襲承曾經屬被關閉的伍德斯托克學校的職責。公爵與伊莎貝拉在那之中說了些什麼,又做了些什麼,當事人則對此緘口不言,不過,康斯薇露也能猜得出大概——恐怕公爵在如此之快的速度下為村莊安置下這所學校,不僅僅是為了那些村民,更是為了不得不做出選擇而關閉伍德斯托克學校,由此而要忍受著村民們的誤解的伊莎貝拉。

然而,不管公爵原本打算的計劃是什麼,從伊莎貝拉的反應來看,都是失敗的。

康斯薇露幷不為這一點而感到驚訝,唯一讓她疑惑,幷一直不動聲色地尋找著答案的是公爵為何會有如此之巨大的轉變——幾天下來,康斯薇露已經有了一些頭緒,然而,無論是她的哪一個猜測,都無法說服伊莎貝拉如今的阿爾伯特•斯賓塞-丘吉爾的確與過去那個傲慢冷漠的馬爾堡公爵有所不同。

一個被燒傷的孩子,將會永遠懼怕火焰(a burnt child dreads the fire)。

一個模糊的影子從道路遠處的地平綫上探出頭來,伊莎貝拉的聲音也幾乎在同一時間響起——

康斯薇露,我們的賓客來了。

率先到來的是梅,以及她來到了英國的父母,艾德娜與美國駐英國大使則是被他們所帶來的附加賓客。

在這場由斯賓塞-丘吉爾家族所舉辦的慈善晚宴上,最後確定前來的人數一共有68名,令人意外的是其中大半的賓客都是英國貴族,除此以外,有幾名附加的賓客沒有透露身份,也不確定是否一定會前來 ,因此沒有算在這個總數中。但伊莎貝拉已經與攜帶他們前來的客人確認了那幷非需要特別注意的尊貴人物,因此今晚最需要伊莎貝拉注意力的便只有威爾士王子一人——

似乎是因為佩吉夫人,曼切斯特公爵遺孀夫人,以及倫道夫•丘吉爾夫人都要前來的關係,威爾士王妃最終還是決定不出席了,她的缺席使得幾個原本會作為附加賓客前來的,思想老派的貴族夫人也隨之撤回了自己的應邀。不過,那一日參加了保守黨祕密會議的政客幾乎全都因為威爾士王子的出席而不請前來,不用說也是為了要探明斯賓塞-丘吉爾家族是否私下獲得了皇室的寵愛。其中的兩位,德文郡公爵,以及蘭斯頓侯爵,便緊跟在梅之後到達布倫海姆宮。

稍後,到達的便是康斯薇露的父母,威廉與艾娃,聽說這場宴會將會有威爾士王子的出席過後,便都不約而同地表達了想要前來的意願,康斯薇露只對此而感到了悲哀——他們帶來的附加賓客是阿斯特太太,阿斯特太太的兒子,J.J阿斯特,以及他的妻子,名字也叫作艾娃。顯然,能夠壓過阿斯特太太一頭,親自帶著她前來英國會見威爾士王子殿下,給予了艾娃的虛榮心無比的滿足,從下了馬車開始,她臉上的笑容就從未褪色過,她不僅熱情地給了伊莎貝拉一個擁抱,還順勢將她從溫斯頓•丘吉爾的身邊拉開,推到了馬爾堡公爵的身邊。

在這之後的一個多小時內,剩餘的賓客們陸陸續續都到達了,馬爾堡公爵不停地派出男僕快馬加鞭前去村莊中勘察王子殿下是否已經到達,好提前讓停在廣場上馬車為王子殿下讓道。終於,在天色完全暗下來,宮殿的周圍新安裝的電燈一盞盞亮起以前,威爾士王子在倫道夫•丘吉爾夫人的陪伴下來到了布倫海姆宮。

在此之前,康斯薇露只見過王子殿下的畫像,對他僅有的印象不過是一個身材高大,面相嚴肅而端正的中年男子,有著皇室所該具有的低調威嚴——而現實中的王子殿下也的確如此。馬車門剛由跟隨著馬車一同前來的皇家侍衛打開,馬爾堡公爵便恭敬地迎了上去,在僅剩的朦朧日色下,康斯薇露看見陰影中顯露了一個與畫像幷無二致,只是頭髮稀疏了許多的面龐,在公爵向他鞠躬行禮後,他點了點頭,邁出了馬車,幷轉身將手遞給了他的女伴,倫道夫•丘吉爾夫人——康斯薇露從前便已與她見過面,因此幷不覺得陌生——牽著她走下了馬車。

伊莎貝拉與溫斯頓•丘吉爾這才一前一後地迎上去,前者行了一個標準的屈膝禮,而後者則也向王子殿下鞠了一躬。然而,王子殿下幾乎看也沒看溫斯頓•丘吉爾一眼,從伊莎貝拉來到他面前起,他的目光便完全集中在了前者身上,在伊莎貝拉屈膝蹲下的時刻,他甚至伸出了一隻手將她扶起來,剎那間,康斯薇露注意到倫道夫•丘吉爾夫人臉上的神色有了些微的改變。

「公爵夫人,幸會,我不得不說,您比我在倫敦所聽到的傳言還更加要美麗三分。」

王子殿下說著,露出了玩味的神情,然而那幷不使他的神色顯得猥瑣抑或下流,他仍然保持著那溫和的風度,彷彿此刻他正在打量著一件精雕細琢的藝術品,以目光贊嘆著每一寸細節的完美的同時,也在估算著自己如何才能將其據為己有——

就在這個念頭浮上康斯薇露心間的同時,馬爾堡公爵向旁跨出了一步,剛好擋在了王子殿下與伊莎貝拉之間,「想必您已經很勞累了,殿下。」康斯薇露聽到他低聲說著,「您也許想要在晚宴開始前先休息一會,殿下?」

康斯薇露意識到這實際上一句主人想要督促賓客進屋時都會說的客套話,然而,王子殿下似乎有些猶豫,直到倫道夫•丘吉爾夫人在他耳邊說了幾句什麼——或許是表達了想要與兒子相處一會的意願——他才要求溫斯頓•丘吉爾跟著他,一同向布倫海姆宮內部走去。王子殿下剛離開,已經在廣場外面等了好半天的下一輛馬車便迫不及待地駛到了門口,布倫海姆宮的男僕熟練地走上前去,打開了車門,只見瑪麗•庫爾鬆熟悉的笑容登時便在門後出現了。

「晚上好,公爵大人,還有公爵夫人——」她一邊親熱地說著,一邊在男僕的攙扶下走下了馬車,然而,緊跟在她身後冒出的卻是她的父親,萊特先生——他儘管也在受邀請的客人名單上,但卻說明瞭會與自己的女兒分開前來,只因他今天才剛剛從紐約回到利物浦,因此不便與從倫敦出發的庫爾鬆夫人匯合。

康斯薇露迅速將這個男人的身份告知了伊莎貝拉,似乎感受到了後者因此而投來的疑惑視綫,先給了伊莎貝拉一個熱情的擁抱的瑪麗向後退了一步,像是想到了什麼好笑的事情一般笑了起來,「噢,老天,你絕不會相信發生了什麼,我竟然在半路上發現了我的父親與他要帶來慈善晚宴的賓客——顯然,他們乘坐的馬車在大路上不小心與一個冒冒失失的騎著馬的小夥子相撞了——萬幸的是,正當他們站在路邊手足無措的時候,我的馬車夫在一瞥之間便認出了我的父親。上帝啊,還能有比這更加巧妙的故事嗎?」

微笑著站在一邊聽完這個故事的萊特先生上前了一步,握了握伊莎貝拉的手,「我的故事恐怕讓您見笑了,公爵夫人,還好我們能夠及時趕到布倫海姆宮參加您的慈善晚宴,這是最重要的——」他低聲說道,「還記得我之前向您提過,我可能會帶來四位附加賓客嗎?結果是,有兩名賓客臨時改變了主意,因此,請容許我向您介紹——」

就在這時,康斯薇露與伊莎貝拉的目光不約而同地一起被那個正被庫爾鬆勛爵扶著走下馬車的年輕女子所吸引,她偏過頭,向馬爾堡公爵所站的方向看來,容貌精緻美麗得像無意間被上帝放置在此處,以夏娃形象捏造的人偶——

「路易莎•菲茨赫伯小姐,以及她的未婚夫,傑弗森•菲爾德先生。」

作者有話要說: a burnt child dreads the fire的意思就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