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都市言情鍍金歲月
愛德華不是一個完美的男人, 儘管他表面的確如此。
距離他是個年輕小夥已經過去了許多年, 但你仍然能在伍德斯托克中找到一打聲稱與他在谷倉後接過吻的女人——哪怕她們已經白髮蒼蒼,膝下兒孫滿堂,這依舊是一件值得驕傲的事情。而她們的丈夫則在一旁不遺餘力地為這些故事再增添上令人信服的幾筆,彷彿迎娶了曾被愛德華吻過的女人是一件三生有幸的妙事, 就像一頭母豬被經驗豐富的屠戶瞥了一眼,霎時她下的豬崽便值錢了許多一般。
因此,沒有人會相信湯馬斯•愛德華喜歡男人。
一直到我們在狹小而空氣混濁的雜物間裡狂亂地接著吻,嘴脣咬著牙齒, 牙齒舔著舌頭,舌頭呼吸著涎液, 手指在褲子邊緣打滑, 又強硬地想要進攻,身子緊貼得容不下多一寸空隙, 瘋狂地探索, 撫摸, 親吻, 吮吸, 卻又保持著一切靜寂無聲,就連喘息也被吞嚥在彼此的喉嚨中, 同時還害怕著給衣服留下任何皺褶汙漬時,我才確信,湯馬斯•愛德華,這個走出雜物間便立刻化身成為一個嚴肅刻板的僕從的男人, 的確是我的同類。
那時,我19歲,而愛德華已經31歲,是個徹頭徹尾的成熟男人,而我不過只是一個剛從打雜榮升三等男僕的小男孩。那時,他被前一任布倫海姆宮的管家指定為自己的接班人,在布倫海姆宮的眾多僕從中享有著極佳的名聲,誰都想巴結他,恭維他,或者從他身上學到一點兒侍奉主人的訣竅技巧。因此當我纏著他,當我像條小狗一般在他腳邊打轉,當我竭盡所能地佔用著他每一分每一秒的空閒時間時,沒人懷疑過我實際心存別意,沒人知道我的目的是什麼——
我色誘了他。
我是膚淺的,我知道這一點,14歲的我愛上愛德華全憑那一眼的一見鍾情,全憑他高大俊美的外表,全憑他那看似完美的履歷。我也是如此地告訴這公爵夫人,我不怕恥笑,哪個14歲的少年不是愚蠢地追求著外貌,追求著最可愛的臉蛋,追求著最妙曼的身材?即便這世界上最醜陋的靈魂居住在最美麗的皮囊中,14歲的男孩也敢恬不知恥地承認自己的喜愛,沒有人在那個年紀便有著哲人的覺悟,歌頌著醜陋皮囊下的美麗靈魂。我喜愛男人,又不代表我就能從這本能的魔咒逃脫。
愛一個人,就會想要離他更近。
在我的努力勸說之下,我的母親終於同意讓我在15歲時前往布倫海姆宮工作,幷非是因為她不想自己的兒子有一份體面的工作,而是因為我是體弱多病的她唯一的孩子。她希望我能長留在她身旁,為已經無法生育的她帶來更多的孫子孫女。
從愛爾蘭遠嫁而來的她在本地沒有朋友,我的父親又是一個木訥而毫無風趣的男人,她心中的孤寂無處可發洩。然而一個少年人那時又何曾懂得體諒一個母親的心?反倒是死後,我時常會回村莊中看看,陪著躺在長椅上沉沉睡去的母親身旁一起晒著院子裡的太陽,補償自己失去的時光。而父親偶爾會從屋中走來,為母親蓋上一件外衣,那是他最接近對自己妻子說出「我愛你」的時刻。
若是他們知道自己的孩子死後仍然能如此注視著自己老去,恐怕也不會太為我短暫的人生而感到悲哀。
我就不曾為那25年感到過遺憾,儘管那當中有接近一半的歲月我都耗盡在了愛德華這個男人身上,聽起來的確有點悲哀。如今回想起來,我甚至有些分不清年少的愛戀究竟起源於情慾抑或真心,不知道究竟是為了有個英俊的同類可供夜裡在被窩中自褻時想著,還是果真為對方的存在而動情,甚至不知道是否因為對方是我唯一的選擇——
「您確定要繼續聽接下來的故事嗎?」我詢問著公爵夫人,如今我才明白為何我能聽見老夫人的話語,而我說出的話卻又無法被任何人聽見,「您不會聽見任何讓您覺得精彩刺激的內容,只有一個男孩是如何成功引誘了一個兩面派的男人的故事。」
是的,我那麼做了,沒什麼好覺得羞愧的。我愛他,我想要得到他,兩個男人之間又何須談什麼道德。這個過程是艱苦的,我沒有出色的外表,也沒有出眾的頭腦,我的身材乾癟瘦弱——甚至在引誘成功以後,愛德華也時常抱怨抱著我便如同抱著一根雕花床柱——我也許是他在伍德斯托克能擁有的唯一一個選擇,但是誰又能說他沒在倫敦為自己找到一個情人?畢竟他要時常陪伴著斯賓塞-丘吉爾家族的成員前往那罪惡的索多瑪與蛾摩拉之城。當我得到在布倫海姆宮打雜的工作的那一天,我就知道我不能像村莊中那些傻乎乎的女孩一般,用著蹩腳的手段扭扭捏捏地暗示著愛德華給予她們一個可以誇耀吹噓幾年的吻——不,那隻會讓這個循規蹈矩的男人將我扭交給警察,讓自己的關係撇得乾乾淨淨。我想的很清楚,只有讓他與我一同墮落,才能誰也無法告發誰,幷肩在泥潭中深陷。
而一旦潘多拉的魔盒打開,便再也無法闔上。
為著這個目的,來到布倫海姆宮的第一天,我便用我從十歲開始積攢的積蓄郵購了一本與愛德華同樣的,昂貴得不可思議的記錄本。我在上面記滿了所有日後我成為男僕時將要注意的細節與工作的內容,就像愛德華跟在前任管家身後記錄的那般。男人往往能更好的瞭解男人,沒什麼比這樣一個不經意又巧合的細節更能在男性的腦海中種下蠢蠢欲動的思想,也沒什麼能比這給予我一個更好的打開一段關係的理由。
在我19歲以前,愛德華都是一個令我仰望的存在。布倫海姆宮僕從分工森嚴,打雜工就連稍微高級一點的男僕的面都難以見到,更不用說那時已經得到了副管家職位的愛德華,一直等到我被提拔為三等男僕,我才對這個男人有了更多的瞭解,而真實的愛德華虛偽得令人難以置信——一個幽默有趣得如同在我死後成名的那個劇作家奧斯卡•王爾德一般的男人,竟然能將自己毫無破綻地偽裝成一個簡直就是布倫海姆宮前任管家複製版本的古板男人,讓我明白了那英俊的皮囊下藏著的不過是一個懦弱的靈魂。但那又如何呢?對於我們這種人來說,勇敢的早便在絞刑架上腐爛,懦弱的則還在世間安然的行走,誰又能指責這種虛偽是錯誤的?
我喜愛這相反的兩面之間巨大的差異,白天的愛德華越是固執死板,我便越想要夜晚會留下來教導我成為男僕後需要掌握的知識的愛德華流露出他原本風趣的那一面,彷彿只有我才能看見他真實的那半邊臉,彷彿只有我才能看見他靈魂真實的顔色。這些想法讓我的痴戀一天天加深,也讓我一天天更加大膽——不經意地搭在肩膀上的掌心,劃過脊背的指尖,貼近耳邊的氣息,洗澡時的刻意緊挨,當然,還有霧氣氤氳間,一邊注視著對方,手指一邊在毛巾下輕微的聳動——
別擔心,我沒有將這些細節告知公爵夫人。
如果我此時正注視著你的臉,我也不會將這些細節告知於你。
愛德華被我折磨得發了瘋,但他遲遲不願跨出主動的一步。於是,在某次晚餐過後,我告知他我在雜物間中發現了一件很明顯是屬老公爵的名貴襯衫,應該是被某個女僕熨壞了以後偷偷藏在那兒的。勃然大怒的他擠進了那狹小的雜物間,尋找了半天卻一無所獲。
而我,在他身後關上了雜物間的門。
「愛德華先生。」我說道,儘量使自己的語氣聽上去恭敬又有禮,而不是輕佻又挑逗,「那件襯衫就被我穿在身上——嚴格來說,它也在雜物間中——您要把它拿走嗎?」
我當然是說謊了,那件被熨壞的襯衫從未存在過。
但是接下來我與愛德華的親吻卻是貨真價實的存在過的,包括從那之後發生在深夜的僕從休息室,黃昏的花園樹叢,清晨的樓梯拐角,午後的陳列室中的每一次親密行為,都是真實的。在布倫海姆宮的多年工作讓我們十分清楚什麼時候與地地點是絕對安全的。我仍然能在向你講述的這一刻,感受到那時我所感受到的每一次顫慄的快感,每一次衝上巔峰的愉悅。我知道愛德華也同樣感受到了,甚至比我更多——既然他是主導的那一個。
然而,就跟他不願跨出主動的一步一般,愛德華也不願提起任何一句與感情有關的話,就如同我們所做的一切不過是兩個發情的動物在無目的地釋放著自己的**。在他的教導下,我飛快地從三等男僕晉升到二等男僕,再到一等男僕,那些在他赤裸的懷抱中記住的不同類型的杯子與不同類型的刀叉銀勺我永遠也不會忘記它們各自的用途,那些從我的肌膚上劃過,撫摸,糾正,然後被迫要保持著直到他發洩完畢的如何侍奉主人的姿勢永遠印在我的肌肉記憶當中。沒人能比我做得更好,就連主人家也對我贊不絕口,同意愛德華以史無前例的速度提拔著我。終於,等布倫海姆宮的前任管家為著疼痛的腿腳而提前退休以後,愛德華接替了他的職位,而我則接替了愛德華的職位。
而與之相比完全停滯不前的,便是我與愛德華的關係。
一直到公爵夫人告訴我同性戀人之間也可以擁有持久而穩定的感情關係以前,在我那個年代出生的同類沒有一個會指望這一點,他們當中有許多甚至可能會覺得我與愛德華是再幸運不過的一對,只要能獲得**上的一絲慰藉與溫暖,感情上的空虛與寂寞似乎便能忽略不計。
但我不是那樣的人,即便明知道是天方夜譚,不可想像,不可獲得,我卻仍然渴望著心理上的交融,而不只是脣齒間的唾沫交換,我期盼著精神上的依戀相愛,而不只是兩具**機械般的運動。但我的祈願一天天隨著愛德華越發根深蒂固的刻板正直而漸漸乾涸,他幾乎不再卸下白天的偽裝,曾經的那個言辭辛辣卻又體貼靈動的情人逐漸消逝在長夜中。他那副虛偽的派頭已不能為我帶來暗暗的歡樂,而是逐漸變為深深的痛恨,我憎惡著他的逃避,也憎恨著自己的膽怯,甚至憎恨著這個世界的不公。
我們只有「彼此」,我們也「只有」彼此。
這讓一切都逐漸滑向極端。
在樓下,僕從們會聽見我們壓低聲音在管家的休息室內爭吵,為著一點鶏皮蒜毛或無關緊要的小事;在樓上,老夫人常常打量著我因為缺少睡眠而日益蒼白浮腫的面龐,烏黑的眼圈,充滿血絲的眼底,詢問愛德華是否把我壓榨得太過,勸說他不必對我要求太高,一個孩子在這個年紀就做上了公爵家的副管家已是奇蹟,而愛德華只是苦笑;在床幃之間,我的要求越來越多,越來越高,百般挑剔,千般抱怨,不顧事實是他已經37歲,體力逐漸不支,而我還是一個25歲青壯小夥,有著發洩不完的精力。我想逼出一個結果,我要一個承諾,我得知道這不是無可奈何,別無選擇之下的**發洩,我是貪婪的,我是自私的,我是得寸進尺的,你可以隨意批判,我已經死了,我不憚於承認那時的我會用盡一切手段確保我的確得到了湯馬斯•愛德華的心。
我確實得到了一個結果,可以這麼說。
愛德華將我引薦去了愛爾蘭的倫斯特公爵家中做副管家,原本在那兒工作的管家年事已高,不久便要退休,意味著我很快便能接替他的職位,在30歲的年紀便成為一位公爵家的管家,對任何從事僕從行業的人來說,都是不敢奢望的奇蹟。
然而,當我從老夫人的口中得知這個消息時,我感到自己幾乎都要昏厥過去。
「儘管,在我看來,讓你在布倫海姆宮好好鍛煉,好在今後接下愛德華的班,才是一個更好的主意,也不枉費你在這兒工作的10年。」或許是我的臉色本身就太過於慘白,根本無法使老夫人注意到我已搖搖欲墜,她仍然絮絮叨叨地說著,「但是愛德華堅持這對你來說是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認為對你未來的發展更加有利——更何況你的母親本身就來自愛爾蘭,她該會很高興能夠回到自己的家鄉。前段時間,我記得你向我提到過你要回去愛爾蘭一趟,是嗎,加斯頓?」
「是的,夫人。」我都不記得我那時是如何有能力發出聲音的,「我的表妹生了一個非常可愛的孩子,而她希望我能成為她的孩子的教父。」
「噢,是了,你的表妹是愛爾蘭人,她信奉天主教,是嗎?」
「是的,夫人。我的母親也信奉天主教。但我的父親是本地人,因此他和我都信奉聖公宗。」
「這就對了。但我想,平時你們祈禱時會不會多有不便……」
後面的對話如何,已經完全從我記憶中抹去了。我唯一記得的便是當時被背叛了一般的恥辱與痛苦,讓我像個野蠻人一般蹣跚爬進了愛德華與我初次接吻的雜物間,蜷縮在其中,睜著眼睛瞪著在微弱燭光下從四面八方向我壓迫而來的墻壁,——這間只是用來儲藏多餘的清潔工具的雜物間根本容不下兩個成年的男性,我當時如此想著,便在剎那間明白了愛德華分明是處心積慮地走進了我的陷阱,沒有什麼我自以為的情不自禁,也沒有什麼我假想中的不留痕跡。他讓我以為他果真是被我所吸引,我便全然地被勝利衝昏了頭腦,忘乎所以起來,活該落得一個被拋棄的命運。
我沒有哭泣,倘若對普通男人來說眼淚是不得輕彈的,那麼對於我這樣的人來說便更是如此。我早在青春期就排幹了我這一生中可能有的任何一滴眼淚,為的就是不讓任何人發現我有著比普通男性敢於表現出來的更為充沛而又豐富的情感。
從那天起,我便再也沒跟愛德華說過一句話。老夫人十分仁慈地給了我15天的長假,讓我能夠前往愛爾蘭參加我的外甥女的洗禮,還能順便去倫斯特公爵家面試——如果一切順利,那麼等我回到伍德斯托克以後,我們全家便要跟隨著我搬回愛爾蘭去居住。
因此,在得知了愛德華將我引薦給倫斯特公爵的第三天,我便離開了英格蘭的土地。
故事發展到這兒,我恐怕要讓你失望了。我不是什麼決絕的人,說了老死不相往來,便終身不見一面,我怎麼也無法做到這樣。儘管那時我還懷抱著被愛德華在背後捅了一刀的憤懣與怨恨,我仍然給他寫了一封信,用盡了我能想到的所有的體面詞匯低聲下氣地懇求著他讓我留下,竭盡所能地渲染著六年間我與他所擁有的一切美好時光,企圖在他心底激起一絲不忍與心動,為了效果,我甚至還在紙張上滴了幾滴水來營造寫字時痛哭流涕的模樣。
事後想想,留下這樣白紙黑字的證明瞭我與他之間關係的證據,自然是極其不明智的,但我當時又怎能顧得了許多?為了不引人注目,我不敢在休息室亦或者是房間內撰寫這封信,只能在幾天內趁著四下無人時的短暫空隙潦草地寫上幾句,一直到來接我去車站的馬車已經在布倫海姆宮的門口等了又等,我才勉強完成了那封信。然而那時時間已不容許我在偌大的宮殿內找到愛德華再親手交給他,我跑到樓下的僕從休息室,一眼便看見他被留在指示桌上的記錄本,我飛快地將那封信塞進了本子當中,接著便又急匆匆地離開了。
我再也沒能活著回到布倫海姆宮。
而我與愛德華,從未正式告別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