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第127章 •Isabella•

湯馬斯•愛德華的葬禮被定在他死去的第三日早晨舉行。

這是阿爾伯特的提議, 「會有許多人想要來參加儀式, 」他說,臉色毫無任何起伏,既不悲傷,也不痛苦, 那是伊莎貝拉親口告訴他愛德華的死訊以後所說出的第一句話,「我們要為他們能夠前來留出充裕的時間。」

他頓了幾秒,似乎是在思索。

「我想,葬禮的時間設在11日的清晨就很好, 愛德華向來喜歡早晨的時光,他認為那是一天中最美好的部分。」

說完, 他從書桌後站起了身。

「我必須要馬上給向來都為斯賓塞-丘吉爾家族料理後事的塞納先生髮一封電報, 請他立刻前來布倫海姆宮。公爵夫人,我相信你完全能夠獨自應付那些還在會客廳等著我們前去會面的警察們, 是嗎?」

聽見阿爾伯特這麼一說, 伊莎貝拉才記起她今天早上原本該處理的事務是什麼。

你可以讓那些警察再多等一會。康斯薇露勸說著, 你現在的狀況一點也不適合去跟那群嗜血的禿鷲會面——尤其是那個令人生厭的謝潑德警官也來了。我敢打賭, 他們會用盡一切努力企圖證明小約翰•米勒的失蹤與布倫海姆宮有聯繫, 別忘了瑪麗•庫爾鬆很有可能連他們也收買了。如果你不能保持絕對的理智和精神集中力——

但是一個8歲的男孩的確失蹤了,而這也的確是我本該完成的事情。伊莎貝拉打斷了康斯薇露的話, 伸手擦去了眼角殘留的淚水,深吸了一口氣平復著仍然隨時會可能會帶來大量眼淚的劇烈情緒,向阿爾伯特無聲地點了點頭。

「很好。」

站在門口的阿爾伯特如是回答道。他的神色是如此平靜,就如同某個資質平庸的古希臘學徒雕刻出的大理石象一般, 在俊美的皮囊下毫無哪怕一絲的生機。他冷淡的語氣使這一切聽上去就好像這不過是另一件宮殿中需要他親自處理的簡單事務一般,沒等伊莎貝拉問出任何問題,就迅速離開了房間。

在那之後,伊莎貝拉便再也沒能好好見上自己丈夫一面。

他似乎總在忙碌,與許多負責葬禮不同事項的人一一見面商談;決定墓地的位置;棺材的形式,內襯,用料;墓碑石的材質;還有對於愛德華遺囑的處理——他將他所有生前的積蓄都捐給了伊莎貝拉建立的慈善協會,而得知這一點不必說又讓伊莎貝拉偷偷哭了一場——阿爾伯特的行程是如此的緊湊繁忙,以至於每個布倫海姆宮中的僕從都認定阿爾伯特只是在依靠忙碌而掩蓋他內心的悲傷,因此都在私下配合著,避免著與他的接觸。伊莎貝拉起初自然也是這麼想的,畢竟露西•米勒案件所帶來的一系列後續事件的確讓她在接下來的幾天裡幾乎無暇分心去思考愛德華的死亡——

她與謝潑德警官的會面,就如同康斯薇露所預測的那般,十分地不友好。對方的確竭盡所能地將露西•米勒所犯下的罪行與她的兒子的失蹤怪在斯賓塞-丘吉爾家族的頭上,一會暗示露西•米勒的動機來自於庭審結果,一會表示小約翰•米勒的失蹤一定與博克小姐發表的那篇扭轉輿論的報告脫不了關係,甚至一度猜測露西•米勒之所以會殺害她的丈夫,同時還力證艾格斯•米勒是無辜的,都是因為伊莎貝拉背後的範德比爾特家族支付了她大筆的酬勞;而她的兒子也根本沒有失蹤,只是被範德比爾特家族帶走,來確保露西•米勒會乖乖配合罷了。

也因為如此,儘管小約翰•米勒當天下午就被人在西牛津縣找到,也仍然沒有改變謝潑德警官的主意,雖然誰也無法解釋發生在那個孩子身上的遭遇究竟是怎麼回事——他似乎被人藏進了每天清晨4點往返西牛津的農場與伍德斯托克之間的運送牛奶的馬車上,當馬車到達農場的時候,小約翰•米勒自述自己被農場裡的動物叫聲以及馬車夫與農場主之間的對話吵醒了,幷驚惶地逃離了馬車,在一大片已經廢棄了的農場上迷茫地轉悠著,直到他被當地的一戶農民找到,幷帶去了警察局。

謝潑德警官立刻安排醫生為他做了檢查,幷且隨即對他進行了盤問,企圖從他這兒得知一點露西•米勒不曾透露的內幕,好用來證實他的理論。然而,受到了極大驚嚇的小約翰•米勒根本回答不上謝潑德警官的任何問題,他解釋不出自己在那天晚上為何沒有醒來,他根本不記得在入睡以前發生的大多數的事情,甚至就連自己是怎麼失去了一根小手指,他也語焉不詳。謝潑德警官的高壓盤問反而更更進一步地刺激了他,等前者再一次出現在切爾滕納姆醫院的時候,小約翰•米勒已經陷入了完全自閉的狀況,拒絕對任何人說出任何一句話。

另一方面,露西•米勒也拒絕對她的兒子的遭遇做出任何回應,而這成了謝潑德警官緊緊抓住的最後一根稻草。他力圖以此證明露西•米勒的行為是受到了範德比爾特家族的操控,當他發現這個理論難以站穩腳跟,自圓其說的時候。他又將重點放在了露西•米勒的精神狀況是否正常,作為一個殺害了自己的丈夫的女人,她的證詞是否可信這兩點上。不過,好處是露西•米勒的證言——無論可信與否——都足以讓艾格斯•米勒的案件以證詞出現疑點的名義獲得了二次上訴的機會,而這也延緩了本該立刻執行死刑。

諷刺的是,這個空出的位置倒是被露西•米勒頂上了,對殺害丈夫的罪行供認不韙的她將在愛德華葬禮過後便執行死刑,而她唯一的要求是讓法庭將小約翰•米勒的撫養權與監護權轉讓給伊莎貝拉,約翰•米勒的妹妹原本該成為小約翰•米勒的監護人,然而或許是由於她的哥哥的去世,對方拒絕撫養這個孩子。那原本會讓小約翰•米勒被移送至牛津郡的孤兒院,如果伊莎貝拉沒有接受露西•米勒的請求的話。

「如果她沒有傷害我的另一個孩子,那麼她至少也不會傷害這一個。」

這是露西•米勒親口告訴摩根的原話。

因此,小約翰•米勒成了伊莎貝拉所成立的慈善協會第一個資助的兒童。當他的精神狀態好轉以後,他將會被送去倫敦的一所男子寄宿學校上學上學,學費與生活費將由慈善協會付出——儘管伊莎貝拉懷疑,在這個沒有兒童心理專家的世界裡,小約翰•米勒所遭受的心理創傷或許一輩子都不會癒合,畢竟不是每個8歲的男孩都會在一覺醒來過後發現自己的母親謀殺了自己的父親,而他再也見不到自己的任何一個家人。

而這些忙碌,讓愛德華的死亡似乎不再那麼令伊莎貝拉感到難以接受。

至少,這幾天內,協調著布倫海姆宮在籌備著葬禮與應付著警察之間的工作安排與事務籌備時,伊莎貝拉知道愛德華會多麼為已經無需他幫助也能做到這一切的自己而感到驕傲——他沒有如同皮爾斯一般稱為留在布倫海姆宮的一名鬼魂,伊莎貝拉在這三天內繞著伍德斯特克走了上百圈,又跑遍了布倫海姆宮上上下下的每一個角落,甚至還有皮爾斯的墳墓所在的墓地而得出的結論。知道愛德華走得毫無牽掛,固然對伊莎貝拉而言是一個巨大的安慰;然而這也是伊莎貝拉頭一次品嘗到死亡帶來的分離所具有的苦澀味道,因此仍然讓她每夜哭濕了自己的枕頭。

可她漸漸不確定繁忙的工作是否也會對阿爾伯特有著同樣的影響。

與其說阿爾伯特想要掩蓋他根本沒有表現出過一分一毫的悲痛,伊莎貝拉卻開始發覺或許在他內心佔了更多上風的,是深切的愧疚。

太過於濃厚,太過於沉重,以至於沒有任何情緒能從其中逃逸出來,以至於他逃避著與任何會勾起相關記憶的人會面——一連三天,甚至就連切斯特也沒能見上阿爾伯特一面,他選擇了獨自為自己更衣,獨自在書房中用餐,獨自在會客廳中見客,又獨自在更衣室中睡去。

以至於他選擇了用最庸俗,最尋常,最不阿爾伯特•斯賓塞-丘吉爾的方式表現出來。

他給了愛德華聖馬丁教堂中原本不可能賦予平民的墓地。

他為他製作了最昂貴的棺材,用了最上等的絲綢做內襯,還用十倍的價格請來倫敦的裁縫為愛德華在兩天的時間內縫製出了一套全新的西裝。

他用了印度出産的最優良的花崗巖作為墓碑石,上面雕刻的墓誌銘是他親手書寫的話語。

他給了愛德華一個遠超他的身份與地位的葬禮儀式——

而那也是一個他甚至沒有出席的葬禮儀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