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第130章 •eliot•

艾略特獨自站在宴會的一角。

這是由雙重公爵夫人舉辦的晚宴, 幾乎請來所有此刻都留在倫敦的英國貴族名流, 包括外國皇室成員,還有各種如今正嶄露頭角的政治人物。她寬敞的倫敦宅邸中充斥著上百名身著華服的賓客,熱鬧非凡。

因此,像如今這樣避開人群, 對艾略特來說是非常罕見的情況——通常而言,他即便不是晚宴的主角,身邊也必然被不會缺少女伴與朋友。然而,或許是這段時間他實在是參加了太多類似而毫無新意的晚宴, 或許是因為他今晚有些疲累,或許是因為與阿爾伯特的那場談話, 或許是因為他的父親才在半個英國上流社會面前被羞辱了一通, 艾略特對眼前正在發生的一切都毫無興致,只想在這還不算吵鬧的窗角安靜地享用完杯子裡的威士忌。

康斯薇露與阿爾伯特幷不在這場晚宴上。

倒不是因為他們沒有被邀請, 而是因為此刻他們已經動身前往了溫莎城堡——似乎是希望能與馬爾堡公爵夫婦好好談談, 女王陛下將她的邀請提前到了17號, 以便康斯薇露與阿爾伯特在城堡中能夠多待幾日。因此, 只待了兩日, 還因為要忙碌慈善協會的事情而無暇參加任何晚宴的他們今天下午已經離開了倫敦,想必此刻正在城堡內與女王陛下一同享用著晚餐。

沒能參加任何晚宴, 在艾略特看來,固然對阿爾伯特有著一定的負面影響,畢竟——這麼想著的時候,艾略特注視著庫爾鬆夫人挽著她的丈夫滿臉堆笑地從人群中走過, 如今已經知道他們對阿爾伯特與康斯薇露做出了怎樣的好事的他打心裡感到了一陣厭惡——與瑪麗•庫爾鬆就像撲向蜂蜜的狗熊一般與她的丈夫扎進這些聚會,貪婪地攫取任何能滋養庫爾鬆勛爵地位的養分,盤算著有多少補選席位上的候選人能夠成為未來她的丈夫晉升的踏腳石的做法相比,阿爾伯特顯然是吃虧的。但這對康斯薇露來說,未必不是一件壞事,艾略特回想起她當初在飯桌上與亨利爵士為著殖民地問題針鋒相對的模樣,思忖她要是在晚宴上聽見了其他貴族是如何評價她的慈善協會與舞臺劇表演,還不知道會鬧出多大的場面呢。

「她已經與過去不一樣了,艾略特,你會被驚訝的。」

他突然想起阿爾伯特對他說的這句話,不由得感到有些煩躁。

如果要艾略特決定的話,他倒是更希望康斯薇露能夠一直保持「過去」的那個模樣。

「艾略特勛爵,您這是被某個情人給拋棄了嗎,不然為何會愁眉苦臉地獨自坐在角落中?」

一把戲謔的聲音響起,緊接著,一個年輕的少女便跌坐進了艾略特身旁的座椅,臉色微紅地看著他,笑容帶著一點譏諷,又帶著一點恍惚,顯然是已經半醉了。

「羅斯貝爾小姐。」艾略特向對方點了點頭。蘭斯頓勛爵的小女兒清醒的時候倒是一個足夠甜美溫柔的貴族小姐,一旦她喝醉了,舌頭便會立刻變得刻薄起來。若是有誰想要知道社交季上最隱祕而有嚼勁的八卦消息,只消站在微醺的她身旁聽上幾分鐘,便準能瞭解得一清二楚,「我只是被這悶熱的空氣薰得有些頭疼,想一個人安靜一會罷了——你知道的,從來沒有哪個情人能夠捨得將我拋棄,這等的慘劇絕不會發生在我的身上。」

「噢,我也覺得頭疼得很。」羅斯貝爾小姐嘟囔著,「儘管我才喝了幾杯酒。大概是因為整晚都不得不躲著盧卡斯勛爵,只好往人最多的地方鑽——」

「我以為他已經與那位美國女繼承人訂婚了。」艾略特揚了揚眉毛,說。

「他的確是。但是,要是盧卡斯勛爵認為他還有一絲能夠迎娶一個有著足夠嫁妝的英國貴族小姐的希望,他就絕不會放棄。看在上帝的份上,儘管他的未婚妻是個美國人,我也禁不住要為她感到惋惜了。那個可憐的小傢伙完全被盧卡斯勛爵的甜言蜜語給迷惑了,根本不知道自己將會面對著怎樣的婚姻。不過,從我聽到的消息來看,要是沒有庫爾鬆夫人一直的勸說,盧卡斯勛爵的未婚妻的確想過要取消婚約,因著一些有關他的私生子的傳聞——這倒是奇怪,我以為這些嫁入英國社會的美國女繼承人們會更加團結一點呢。」

要是她們真的如同想像中那麼團結,艾略特心想,那倒是免去了我父親的不少罪了。

「羅斯貝爾小姐,你還聽說了什麼關於庫爾鬆夫人的消息嗎?」艾略特詢問著,能夠替阿爾伯特打聽到更多的這個狠毒女人的情報,至少他心中的愧疚也可以減少一些——即便阿爾伯特已經告訴了自己,他從未為此怪罪過自己,甚至從未想過是自己的錯才導致了後面發生了的一切。

在艾略特看來,真正改變了的不是康斯薇露,而是阿爾伯特。

他過去一直猜測阿爾伯特是為了範德比爾特家的嫁妝——很有可能是那個狡猾的老狐狸威廉在婚前協議上動了什麼手腳——才對康斯薇露婚後的一系列行為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插手伍德斯托克學校的事情還好說,艾略特卻怎麼也沒法想像曾經的那個阿爾伯特竟然會容許他的妻子在一場即興舞臺劇上擔任旁白的角色,還讓一位名聲幷不清白,甚至動機也十分可疑的女記者將一切詳細寫在報紙上的報導中,讓斯賓塞-丘吉爾家有了能夠公開被別的貴族嘲笑抨擊的把柄;至於那個慈善協會自然就更不必說——無論如何,哪怕私底下熱忱的人只有康斯薇露一個,阿爾伯特也該將那個協會放在自己的名下。這不僅對他未來的晉升十分有好處,也能將這個協會未來計劃項目中的政治意味全部收為己有,不至於讓人有懷疑公爵夫人插手的嫌疑。

可現在,他知道了,阿爾伯特實際上全力支持著這一切。

不僅如此,他還相信著這一切。

這他無法理解的,原本後者也不可能理解的一切。

艾略特的思緒飄遠了,好在羅斯貝爾小姐也不過是講了幾則庫爾鬆夫人在晚宴上發生的趣事,沒有什麼值得特別注意的內容,直到一個名字的突然出現,讓艾略特迅速坐直了身子,只恨不得自己的耳朵沒有長在羅斯貝爾小姐的嘴邊——

「……最近真正值得討論的根本不是庫爾鬆夫人,而是路易莎小姐。你知道嗎,她特意作為一位匿名賓客參加了馬爾堡公爵的慈善晚宴,而且在晚飯後就與對方雙雙消失在了宴會上。那時,誰都覺得馬爾堡公爵還對自己昔日的戀人餘情未了,都在看馬爾堡公爵夫人與路易莎小姐的未婚夫的笑話,那對這兩個人來說可不是一個好熬的夜晚,我可以這麼跟你說,而且,據說馬爾堡公爵這麼做,似乎還有要方便公爵夫人與王子殿下獨處一段時間的意思——」

「那只是無稽之談,羅斯貝爾小姐,你該知道的,馬爾堡公爵夫人根本不是王子殿下的情婦,也從未與任何英國貴族有染,那都是一些惡毒的謠言。」

「是啊,最近幾天人們也老是這麼跟我說,但你知道我是怎麼想的嗎,艾略特勛爵,我覺得這只是他們不希望事情敗露而擺脫人們為他們掩蓋的謊言罷了。不管怎麼說……噢,我說到哪兒了?對,馬爾堡公爵與路易莎小姐獨處——我從一個當時就在晚宴上的貴族小姐,是誰我就不能向你透露了,的口中得知,事情似乎不是人們猜測的那樣,馬爾堡公爵第二天一大早就將路易莎小姐趕出了宮殿,不僅如此,路易莎小姐還在離開的時候受了重傷,手臂上似乎留下了一道非常難看的疤痕,這就是為什麼她如今從不摘下手套的原因——聽好了,她在切爾滕納姆醫院治療的期間,馬爾堡公爵一次也沒有去探望過她,甚至從未給她寫封信慰問一下。因此,不用說,她肯定已經對馬爾堡公爵夫人痛恨入骨了——莎拉小姐那天還跟我說,要是哪天有什麼奇怪的不幸降臨在了馬爾堡公爵夫人身上,警察第一個逮捕的就會是路易莎小姐。我倒是不認為她有可能做出那麼殘忍的行為,她是個那麼溫柔美麗的女孩,艾略特勛爵,你覺得呢?」

羅斯貝爾小姐輕輕碰了碰他的酒杯,這個17歲的,從未經歷過任何挫折的女孩天真地看著他,不相信這個世界上竟然也有陽光所不能照耀到的人心。「我當然不認為。」艾略特柔聲說著。沒必要給她灌輸任何不必要的負面想法,他思忖著,儘管他心中絕不是這麼想的。

他的確與阿爾伯特談論了路易莎的問題。

即便看到了他的好友注視著康斯薇露時那溫柔而又充滿著愛意的眼神——與過去他望向路易莎時的目光全然不同,讓艾略特甚至開始懷疑自阿爾伯特或許從未真正愛過那個女孩——艾略特依舊認為在路易莎的問題上,阿爾伯特應該更好的保護康斯薇露,至少與她一同消失在晚宴上,從而引起人們的非議,是艾略特絕不會去做的事情。他甚至為此認真思索了阿爾伯特對康斯薇露的感情是否是真的,還是說,就像他曾經愛過路易莎那般,只不過是一個看似深情的假像——

「公爵夫人不需要我的保護。」

然而,這是阿爾伯特給予他的回答。

「在路易莎小姐的事情發生以後,我的確有著與你一樣的想法,我承擔了錯誤呃後果,我十分的愧疚,我不知道該怎麼做才能補償她——然而,實際上,她幷不需要,艾略特。想想當初你與我的談話,你認為我的計劃——自然,我如今回想起來當初的不光彩想法,仍然感到十分懊悔——那個隻為了範德比爾特家的財産而欺騙公爵夫人感情的計劃,會毀了她。看看那之後發生了什麼,我的顴骨上捱了一拳,而她還將自己的嫁妝牢牢掌握在手中。面對這個事實吧,艾略特,公爵夫人根本不需要任何人的保護,她是一隻充滿了鬥志的小豹子,這個世界上沒有任何事情是她不能面對和解決的,相信我說出的這句話。」

那時談論起她的阿爾伯特,快樂得就像是一個17歲的男孩,眼裡裝著天上所有曾被情人保證為他們的所愛摘下的星星,讓艾略特莫名感到酸楚。

倘若有一天他得知了康斯薇露身世的真相,他是否也會與自己一般感到受了欺騙,發覺她的光芒幷非來自於她的靈魂,而是由於她本身便與上流階級全完不同的生長環境而帶來的假像?

「我見過許多由於嫉妒和佔有慾而變得嫉妒扭曲的女子,」他只是這麼淡淡回答著,「小心路易莎也可能成為她們中的一員。」

「以路易莎的性格,我覺得不太可能——即便是,公爵夫人也不需要我的保護,我只要站在她身邊與她一同面對,就足夠了。」

但願你的自信是正確的,阿爾伯特。

因著羅斯貝爾小姐的描述而感到些許不安的艾略特想著。

「除了路易莎小姐以外,當然還有喬治•斯賓塞-丘吉爾——要不是據說他只是馬爾堡公爵的一個旁支,名下不會有任何財産,恐怕倒是有不少貴族小姐們想要嫁給他。畢竟,他突然出現在法庭上,精彩地為一個受苦的可憐女孩辯護的情形的確有讓女孩們心旌搖曳了,更何況,他又是那麼神祕,總是來去如風——不過,他是一名紳士,所以我對他倒不是非常地感興趣——至於馬爾堡公爵夫人……」

「公爵夫人怎麼了?」艾略特警醒地打斷了她的話語。

「沒什麼——還不都是大家說的那些,覺得她似乎比她的丈夫還要熱衷於政治,認為一個美國女人不該對英國社會的某些方面指手畫腳,太過於熱衷將自己的生活的方方面面都讓那個叫做博克的女記者發表在報紙上。我的意思是說,這些評價的確有些道理,我們這一個月都在報紙上看見了多少次她的姓名?從那所學校,到那兩起命案,再到慈善晚宴,接著又是那場據說十分轟動的即興舞臺劇,隨即就是審判,如今又是她的慈善協會——老實說,我還是第一次看見一個舉辦了有王子殿下作為座上賓的晚宴,卻還在上流社會混得如此不受歡迎的公爵夫人呢。」

「這麼說很不公平,羅斯貝爾小姐。」艾略特發現自己的語氣莫名地平淡了下來,甚至透出了一點兒冰冷的含義,「要知道,這一切或許只是那個博克小姐的主意,公爵夫人從未想過要將自己的作為暴露在公眾的眼前。」

「你為什麼這麼跟我說話?」羅斯貝爾小姐敏銳地捕捉到了他語調中的那一分譴責的意味,不滿地竪起了眉頭,原本嬌憨柔細的聲音也低沉了下去,「就我說聽到的來講,你對公爵夫人的想法跟其餘的人沒有什麼區別,你也認為她正在插手不該插手的事務,你也認為她的行為不合時宜,難道不是嗎,艾略特勛爵?」

說到最後,羅斯貝爾小姐勉力從沙發上站了起來,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便搖晃著轉身離開了,只留下仍然站在原地苦笑的艾略特。

是的,他不能否認自己的確是那麼想的。

這也是為什麼,在他與阿爾伯特的談話的最初,後者直截了當地詢問他是否還對自己的妻子有著感情時,他能夠平靜地,甚至稱得上是坦誠地回答:

「不,阿爾伯特。我不再愛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