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
第166章 •Isabella•

「我不認為博克小姐能夠及時趕回來了, 」溫斯頓急匆匆地走進了聖馬丁教堂的石廳,一邊用手帕擦著額頭上的汗,一邊說道, 「原本該在車站迎接她的男僕剛剛告訴我,她根本就沒有登上3點的那一趟馬車。我讓他回去車站繼續等著, 但恐怕我們要在沒有她的情況下開場了。我知道由她來報導今天的演講對你而言很重要, 但如果對她也同樣重要的話,她就會在那一趟火車上。」

伊莎貝拉愕然地從自己面前的演講稿上抬起頭向他看去,「瑪德沒在那趟火車上?」她訝異地反問道, 「但這是不可能的事情——她是不可能錯過我的演講的,也許你該給每日郵報打個電話問問——」

「我不想再重複我自己說過的話了, 她沒有在那趟火車上, 事實就是如此。女人, 總是有靠不住的地方。」溫斯頓不耐煩地擺了擺頭, 對她的建議視若罔聞,「總而言之, 被你稱為『媒體見面』的部分將要在十分鐘以後開始, 整個牛津地區稍微有點影響力的報刊都派來了記者,甚至還包括一些倫敦的刊物, 都等在外面——倘若在今天過後, 他們將伍德斯托克選區的補選稱之為今年最受矚目的一場選舉, 恐怕也不為過。」

說完,溫斯頓又急匆匆地離開了。

看他溜走的速度,估計是害怕聽到我說什麼譏諷的話。伊莎貝拉盯著那迅速遠去的背影, 在心裡對康斯薇露說道。畢竟,當我一開始提出讓其他的報紙媒體介入這場演講的時候,以他反對的那激烈的態度,你會以為我想帶來不是採訪,是能夠將整個英倫三島淹沒的海嘯。

往好處想想,至少馬爾堡公爵還能說服他接受這個意見。康斯薇露嘆了一口氣。我當時可以為這世界上沒有任何一種力量能夠讓他改變主意呢

經過這段時間的相處以後,伊莎貝拉已經逐漸開始習慣他這一部分急躁,自大,傲慢,好勝心強的性格,她發現自己不能因為溫斯頓在後世所取得的成就與名聲,就在此刻對他的意見過於依賴——自從他同意成為補選的代理人以後,在一夜之間,他就從一個瀟灑有趣的貴族公子哥,變成了一個有著無法無天的控制慾的怪物,而他眼中的伊莎貝拉似乎也從一個有著獨立自信人格的公爵夫人,退化成了一個毫無自理能力的嬰兒。

大到演講稿的一字一句,小到喬治•斯賓塞-丘吉爾這個角色會戴什麼樣的帽子,溫斯頓都要一手掌控,幷對伊莎貝拉試圖提出的每一條意見嗤之以鼻。儘管他的確教會了伊莎貝拉許多有用的技巧,但也快要將她與康斯薇□□瘋了。這兩個女孩已經一致決定,等下一次喬治•斯賓塞-丘吉爾參加補選時,她們就是僱傭全世界最倔的一頭驢來當代理人,也絕不選擇溫斯頓•丘吉爾了。

「我會派人去打聽一下博克小姐究竟出了什麼事,別擔心,伊莎貝拉。」等側堂的木門在溫斯頓的身後關上,站在她身邊的阿爾伯特才開口了。儘管伊莎貝拉從離開布倫海姆宮時就已經打扮成了喬治•斯賓塞-丘吉爾的模樣,但為了保險起見,阿爾伯特仍然沒有讓任何僕從進入這裡,免得讓他們有近距離與伊莎貝拉相處的機會,而看出什麼破綻。由安娜所扮演的公爵夫人早就在側堂外就座了,她在帽子邊緣綴上了一層薄薄的面紗,如此便更加萬無一失了。

近來,在這樣的獨處機會下,阿爾伯特便會順勢將「公爵夫人」這一稱呼換成「伊莎貝拉」,以一種狡黠又可愛的語氣,就彷彿這個稱呼是某種只有他與伊莎貝拉之間才知道的祕密。伊莎貝拉一開始還會抗議幾句,害怕會被其他有心之人聽見,但是發現她的反抗隻讓阿爾伯特覺得這麼做更加有意思了以後,她就只當過耳煙雲,置之不理了。

不過,平心而論,阿爾伯特的確為守護喬治•斯賓塞-丘吉爾這個祕密而付出了許多,使得她無法指責對方不在意這個身份的安全——自從發現自己的貼身男僕被庫爾鬆夫人收買了以後,阿爾伯特一直沒有為自己挑選一個替補,而是堅持隻讓伍德「暫時性」地頂替著這份工作。甚至有那麼幾天,伊莎貝拉聽說因為伍德太忙,阿爾伯特不得不自己為自己沐浴,更衣,梳頭,等等,但他對此毫無怨言。以一個錦衣玉食長大的公爵而言,這的確是巨大的犧牲了。

另一方面,布倫海姆宮也加強了對僕從的管理,任何可疑的信件與包裹都會經由湯普森太太檢查,好確保不會有任何人被庫爾鬆夫人亦或者是任何可能的政敵收買。伊莎貝拉不太喜歡這種侵犯**權的做法,不過她用美國也有《愛國者法案》這一點寬慰了自己。

「我不認為她會出什麼事,畢竟庫爾鬆夫人應該很清楚,襲擊她就等同於襲擊喬治•斯賓塞-丘吉爾,對她現在搖搖欲墜的公眾口碑而言是致命的一擊,」伊莎貝拉說,又低下頭去對演講稿做著最後的瀏覽,「我只是擔心她出了什麼意外,被馬車撞倒,被喝醉的流浪漢襲擊,這些都有可能——」

「喬治!還有5分鐘,我們該上了。」溫斯頓將木門打開一條縫,探頭進來喊了一聲,他非常重視守時,因此每次都會提前好幾分鐘就來催促她。要是伊莎貝拉不馬上回應他,就會使得溫斯頓暴跳如雷,因此她趕緊應聲站了起來,將手上的演講稿遞給了阿爾伯特,「確保門口的僕從會讓博克小姐進來,即便她遲到了,而且也可能沒有帶著恰當的身份證明——」她焦急地囑咐著,擔心溫斯頓會在門外等得不耐煩。

「伊莎貝拉……」

「確保別讓溫斯頓為難她——你知道他是怎麼對付不守時的人的。」

「伊莎貝拉……」

「噢,對了。確保你會跟安娜扮演的我說上幾句話,上次我們去登記的時候,你幾乎看都沒有看她一眼——」

「伊莎貝拉……」

「噢,抱歉,你是有什麼想對我說的嗎?」

在康斯薇露的提醒下,伊莎貝拉才後知後覺地發現從阿爾伯特口中發出的那些聲音幷不是含糊的應承,而是在呼喚她的名字,顯然,她已經太過於習慣無視這個稱呼了。

阿爾伯特微微地笑了起來。

「幾個月以前,我就站在那兒,」他指著不遠處的木門,對伊莎貝拉說道,「聽著一名年輕的牧師向一個年輕的女孩求助著——這個女孩,雖然幷沒有在哈佛接受過教育,也沒有在顯赫而富裕的家庭環境中長大,甚至在那時還對英國社會的規則與條框一無所知,但她仍然勇敢地應下了這件在任何人看來都不太可能做到的事情,只是因為那是正確的。」

他冷不丁地在她額頭上輕輕印下一吻。

「如果那時我不知道我娶了一個多麼了不起的妻子,那麼我現在便也完全明白了。」他說,「你將要給予的演講,其中的許多觀念恐怕我永遠都難以感到贊同,但這幷不妨礙我為你而感到無與倫比的驕傲。幷不是每個貴族夫人都能在丈夫的反對下堅持自己的想法,還最終贏得了對方的尊重,可你做到了這一點。」

「也不是每個公爵都會在自己的妻子的堅持下學會尊重她們的想法,你也做到了這一點。我很為你驕傲。」

說著,伊莎貝拉學著他之前的做法,在阿爾伯特還未反應過來以前便在他面頰上留下一吻,隨即便趕在再一次拉開木門的溫斯頓大發脾氣以前,快步向外走去。康斯薇露緊緊地跟隨在她身旁,臉上是樂不可支的笑意。

我發覺,我更喜歡看打扮成男裝的你與馬爾堡公爵親密。她在心中說道。不知怎麼地,這場景讓人覺得更加的賞心悅目。

你會在一百多年後的世界找到許多與你志同道合的女性的。伊莎貝拉回答著,但她的注意力馬上就從這段對話上轉移開了,因為在木門外迎接她的是一連串不停歇的,彷彿一顆接一顆在她面前爆炸的□□一般的攝影——在她以前,從未有哪個獨立候選人如此公開地尋求媒體的關注,以溫斯頓的話來說,那是極其膚淺,虛榮,缺乏安全感的作為,因此在木門外等著她的這些記者們一個個都像剛吸了油漆一般興奮,一見到她便如同狩獵的鬣狗一般凶猛地抓著手上的筆衝了上去,將伊莎貝拉死死地堵在教堂的角落裡。這個熱情的勁頭倒是與後世總統競選時候選人被媒體堵截在自己家門口的盛況差不多。

不過,新鮮感所帶來的壞處就是他們實際上幷不知道自己該問什麼,一大半伊莎貝拉聽到的問題都與斯賓塞-丘吉爾家族與庫爾鬆家族的對抗有關,似乎比起這場補選的主題,這兩個家族之間的愛恨情仇才是他們更為關注的重點,而這不是她此刻希望回答和涉及的話題,只好一直含糊其辭地應付著。博克小姐倒是與她設計好了一整套用來引導媒體問話的對答,然而她此刻幷不在這裡。

「喬治•斯賓塞-丘吉爾先生,我發現了十分有意思的一點……」突然,一個帶著濃重蘇格蘭口音的低沉嗓音響起,登時引起了伊莎貝拉的注意。這聲音來自於一個身材高大的男人,他輕而易舉地擠開了人群,站在伊莎貝拉的面前,面容很平淡,灰色的雙眸卻有著老鷹一般的銳利的眼神,「普威爾市長出身於附近城鎮的一個中産階級家庭,而您則與馬爾堡公爵家沾親帶故,與你們的出身截然相反的是,普威爾市長的競選理念完全迎合了貴族階級的統治需要,而你卻將目光放在了中産階級之上,不知你對此作何感想呢?」

終於,一個值得回答的問題出現了。康斯薇露感慨著,用欣賞的目光打量著那個帶蘇格蘭口音的年輕人。

「如果你仔細地聆聽了普威爾市長昨天在市政廳前所做的演講,你會發現其實他的競選理念也幷不完全迎合貴族階級的統治需要,他所真正迎合的是任何能夠讓他躋身貴族階級的群體的統治需要,而這的確是由他的出身所決定的需求,畢竟,如果他是一個女人,事情就要簡單得多了。」伊莎貝拉立刻回答道,她猜到也許會有記者揪著她與普威爾市長之間的競選理念差異這一點來提問,因此早就做好了準備。她的回答登時引起了一片低低的嗤笑。

「而如果你問我的競選理念是否與我的出身有關的話,我必須要回答,是的。我的母親,就如同你們知道的那般,是第七代馬爾堡公爵的女兒。以這一層身份而言,她大可以嫁給某個國內的貴族,亦或者是某個外國的王子。然而,她幷沒有將目光放在這些唾手可得的安逸生活上,而是選擇了追尋自己真正認為值得奮鬥的事物——一個戰地記者,又在回國後為婦女的權益奔走拼搏,這是她為我留下的最為寶貴的精神遺産,遠遠超過這個顯赫姓氏的意義。」

「馬爾堡公爵對你的競選理念又是怎麼看待的,喬治•斯賓塞-丘吉爾先生,是你的家族的支持讓你決定了參加補選,還是你在決定參加補選過後再試圖贏得家族的支持?我想,任何人都不得不承認的一點是,對於一個貴族出身的候選人而言,你的競選理念非常地激進。」那個男人繼續追問著,其他的記者都安靜了下來,急於將他的問題與答案記在筆記本上,還有一兩個似乎來自某個八卦週刊的記者想要提問與庫爾鬆夫人有關的問題,說到一般就在其他人不友好的瞪視下訕訕地閉嘴了。

對於這種類型的問題,伊莎貝拉也早有準備。溫斯頓在這個問題上與她探討過,為了讓斯賓塞-丘吉爾這個姓氏發揮最大的作用,她不能聽上去就像一個徹頭徹尾的中産階級出身的孩子,而應該像是一個出身高貴而心繫草根的,親切自信的貴族公子,「人們喜愛看到一個上位者是如何穿著一雙中産階級的鞋子走路的模樣,而不是一個無趣的,毫無任何新意的,中産階級維護中産階級的故事」溫斯頓如此告誡她,因此伊莎貝拉在思考如何回答時,便直接從阿爾伯特與她的辯論中拿來了不少對方的論據。

「我從來沒有試圖『贏得』我的家族的支持,他們一直都站在我的身後,當我意識到的時候,我就知道我的一切行為都會得到他們無條件的幫援——儘管幷不是每一個家庭成員都百分之一百贊同著我的觀點,但是,你必須要明白的一點是,丘吉爾家族從來都不同於其他的貴族家族,這兒充斥著熱切的,想要用自己正在熊熊燃燒的生命去改變這個國家未來的年輕人,他們能夠清醒地認識到,正是因為他們擁有特權,擁有地位,擁有權勢,因此他們才肩負著更為重大,更為艱巨的責任,要以先鋒的姿態在時代的前方開創輝煌的歷史——我很驕傲,也很榮幸我是這個家族中的一員,幷且知道在這一次的補選過後,我也能如同我的兄弟們一般,成為能夠真正為這個國家效力,真正為改變社會現狀而做出努力的一員——」

「非常激動人心的演講,喬治•斯賓塞-丘吉爾先生,」那個帶著蘇格蘭口音的男人面無表情地看著她,不同於其他奮筆疾書的記者,他根本就沒有動筆記錄任何她的回答,「這還是無法掩蓋你根本沒有任何從政經驗這一事實,而普威爾市長——無論你如何嘲笑他的參選理念——他的確在多年以前就加入了伍德斯托克的市議會,無論是對這個地區的瞭解程度,還是對於管理整治的經驗而言,都遠遠比你——一個不知怎麼地有了一顆中産階級之心的貴族子弟——要多得多,更不用說,伍德斯托克地區的確在普威爾市長的管理下,逐年擺脫了——如果我沒記錯的話,第八代馬爾堡公爵失敗治理下帶來的困頓。不知你對此又有什麼看法呢,要以先鋒的姿態在時代的前方開創輝煌的歷史的喬治•斯賓塞-丘吉爾先生?」

噢,天吶,他是故意引誘你回答關於家族的那一段話,好讓你在此刻出醜的。康斯薇露輕聲在心中驚嘆道。

我知道,老天,像這樣言辭犀利的男人之前究竟躲到哪兒去了?一邊在腦中飛快地想著應答,伊莎貝拉一邊回應著康斯薇露。你能想像,如果瑪德此時在這兒,場面將會有多麼精彩嗎?我寧願回答這樣刁難的問題,也不願意再多說任何一個與庫爾鬆夫人有關的字了——

「普威爾市長來了!」就在這時,某個攝影師突然高喊了一聲,霎時間,剛才還緊緊圍繞著伊莎貝拉的記者們又爭先恐後地向門口湧去,急得柯林斯神父在聖壇上高喊「注意燭臺!注意地毯!看在上帝的份上,誰去把那尊耶穌像移開——」只有那個帶著蘇格蘭口音的男人仍然站在原地,用那雙灰色的眼睛探究地打量著伊莎貝拉,似乎還在等待著她回答自己的問題,但伊莎貝拉已經不打算在沒有媒體的情況下再多說一個字了。於是,他們就這麼沉默地對視了幾秒,就連坐在第一排的阿爾伯特都不安地引頸向他們這邊望來的時候,那男人終於收起了筆記本。

「我很期待你今天即將給予的演講,喬治•斯賓塞-丘吉爾先生。」

他說著,手指輕輕碰了碰額頭。

「我叫埃爾文,埃爾文•布萊克(Alvin•Bck),蘇格蘭日報的記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