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8章
第208章 都市言情鍍金歲月

於是, 他們就這樣穿越了邊境綫,進入了奧蘭治自由邦。

在開始這段旅程前, 伊莎貝拉曾有過那麼一點不切實際的幻想,以為這段冒險就將會像魔戒電影中呈現出的那般——白天在風光絕美的丘陵上馳騁, 夜晚則在篝火旁烤著蘑菇, 拯救世界的重擔壓在肩上,一望無際道路延綿在腳下。

沒有哪一樣成真了。

取而代之的,是難以想像的艱辛,痛苦得讓伊莎貝拉在開始的第五天就幾近崩潰,那時他們躲藏在一座廢棄農場的谷倉中, 不僅是為了躲避附近的布爾人軍隊, 也是為了躲避附近的一群長頸鹿——它們絕不像動物園中看到的那般美好安靜, 而是暴躁凶狠,攻擊性極強, 他們還沒回過神自己踏入了野生動物的領地,便已經有三五隻年輕的長頸鹿向他們飛奔而來, 那情形的可怕程度,與幾隻獅子撲上來的情形相比也不逞多讓。

伊莎貝拉把臉埋進了一袋發黴的麵粉中,痛哭著足足尖叫了五分鐘, 由於布袋掩蓋了她的音量,她聽上去就像是一隻正在哭號的狼,不間斷地,持續地,一波接著一波地嚎叫著。

她太痛苦了, 她實在是太痛苦了。

她的大腿因為不熟練的騎馬姿勢而紅腫滲血;她的肩膀因為沉重的行李而痠痛僵硬,使她連手都無法舉起;她的雙腳被厚重粗糙的馬靴磨出了大大小小的水泡;臉頰因為長期敷著厚重的化妝,比起昔日那光彩照人的模樣,活像是個放了半個月的桃子;她原本嬌嫩白細的手指如今在野外的洗禮下,就是那洗衣服為生老婦人的雙手,也都還看起來精緻些。

連著五天了,他們吃的全都是發臭發硬的麵包塊,輔佐的是一點乾巴巴的芝士,與鹹得彷彿是在直接吃鹽的火腿。喝的是附近小溪裡的水,能匆匆過濾下,都已是奢侈的享受。他們要隱藏行蹤,因此自然不能光明正大地在農場的水井裡打水,也不能接近任何村落城市,因此能就地獲取資源便最好。

坐在金碧輝煌的大廳中,穿著昂貴精緻的禮服,用著銀刀叉切著美味的食物,以恰到好處的柔和嗓音與鄰座喁喁私語,參加那樣優雅的晚宴的回憶如今響起來已是像上輩子那樣遙遠。伊莎貝拉不知道自己何時才能再回到英國,回到布倫海姆宮中去,但她知道歸去的不可能再是同一人,她的人生——在這個世界重新開始的人生——已經徹底不同了。

她以為在開普殖民地時的經歷就已經足夠艱辛,但她仍然還是太天真。她不是什麼聖人,**上遭受的苦楚讓她在踏上奧蘭治自由邦的第一天就打起了退堂鼓——回去英國,當一個偶爾做做慈善事業的公爵夫人不好嗎?她既不是哈利波特,也不是弗羅多巴金斯,沒有傷疤,也沒有魔戒,不是預言中的救世主,也不是命運中的持戒人,何苦來由要讓自己辛苦這一遭,為的是一群以後再也與她毫無關係的人們呢?

儘管退出不幹的想法在心中愈演愈烈,伊莎貝拉更是數不清有多少次暗自心想自己鐵定撐不過去了——畢竟,再樂觀,再開朗,再大膽無畏的性格在從臉頰邊呼嘯而過的子彈前,在凶猛的野生動物前,在無休止的逃跑躲避前,都無濟於事。可不知怎麼地,她仍然咬牙堅持著,一次又一次地將忍受的底綫向後推去,即便到了不得不衝著一袋發黴的麵粉尖叫的地步,伊莎貝拉知道自己還是會繼續走下去。如今他們已經穿越了半個奧蘭治自由邦,再走上幾天,便能抵達德蘭士瓦共和國的邊境上。

「嘿——你還好嗎?」

溫斯頓坐在了她的身旁,輕聲問道。康斯薇露此刻不在身旁,她飄到了遠處去偵查那群長頸鹿是否離開了,以及查看四周是否有其他的危險。自從離開了開普殖民地以後,她的心情也開始漸漸恢復了——也不知是不是出於看見自己被惡劣的環境嚴重打擊了的原因——正是因為不想損害康斯薇露好不容易好轉的情緒,伊莎貝拉才趁著她離開的時候發洩的。

「現在好多了。」伊莎貝拉說道,她的嗓音很嘶啞,但那不是因為尖叫,她的嗓子從到了科爾斯伯格後就沒恢復過,不禁讓伊莎貝拉有些懷疑自己的嗓子是否已經遭到了永久的損害,反正,自從那一次在福利院的演講過後,一點小事都能讓她的聲音聽起來像個男人一樣。

「你的騎馬技術也好多了。」溫斯頓拍了拍她的肩膀,笨拙地安慰著,坐在對面閉目養神的安娜懶洋洋地睜開眼睛瞥了他們一眼,又繼續休息了。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她身為女僕的職業,安娜非常善於抓住各種微小的間隙休息,加上她似乎不怎麼需要睡眠,使得她成為了三個人中最神采奕奕的那一個。

「昨晚我們逃離那些遊擊隊的時候,你不僅第一個發現了那些布爾人,你還穩穩當當地駕著櫻桃跑了幾十英裡,一次也沒有掉下來,那已經大大超越了你上次的記錄了——」興許是覺得適才那句話比起伊莎貝拉適才的崩潰,實在有些微不足道,溫斯頓又多誇了幾句。他口中的櫻桃是離開科爾斯伯格時,伊莎貝拉花錢從附近的農民手中買下了3匹設得蘭矮種馬。這種馬幷不適合行軍打仗,但它們耐力十足,適應力強,非常適合長途跋涉,儘管速度不快,但是短距離內衝刺倒也能做到。伊莎貝拉儘管不會騎馬,但她別無選擇。

安娜倒是上手得很快,據她說,那是因為她小的時候曾經學過的緣故,這說明她從前的家境幷不差,伊莎貝拉有些好奇她為何最終選擇了成為一名女僕,只是有些不太好問出口。

溫斯頓這麼一說,儘管沒有對她的心情起到什麼確實的安慰作用,倒是把她的注意力從身體的疼痛上轉移了。「說起昨晚,你不覺得有些蹊蹺嗎?」伊莎貝拉若有所思的說著,回想著昨晚上發生的一切,「真奇怪,布爾人的騎兵竟然會追不上我們,設得蘭矮種馬不擅長長距離衝刺,跑一會速度便要慢下來,當時我滿以為我們就要交代在那兒了。」

昨晚,他們趁著夜色進入了一片根本毫無遮擋的平原——這是一個極其糟糕的決定,一方面容易引來夜間活動的獵食者追捕,另一方面容易引起布爾人軍隊的注意,他們就駐紮在平原上突起的土坡上,能掌握到周圍百里內的動靜。然而,若是打算繞開這片平原,溫斯頓在從懷特少校那兒拿到的地圖上計算過,這會平白無故地增加三天的腳程,致使他們錯過那場會談。因此,這儘管是個極其糟糕的決定,卻是他們唯一的選擇。

他們用草絲與樹葉包裹住了馬蹄,又在身上抹上了泥巴,盡可能地減少氣味在平原上的擴散。溫斯頓還讓她們全身都趴在馬匹上,只靠大腿的輕輕晃動促使馬匹向前行走,如此即便有人注意到了遠處的馬兒,也會因為懷疑那是從附近牧場中逃出的小馬。只是,伊莎貝拉與安娜從未以這種彆扭的姿勢騎過馬匹,很不熟練,矮種馬時不時便不知所措地停下了步子,不明白主人的意願,她們只得偶爾直起身子,扯動韁繩讓矮種馬先跑起來,接著再俯身下去。如此一兩回以後,很不幸地,布爾人便發現了他們的蹤跡。

當時,他們誰也沒有意識到這一點,直到康斯薇露的警告在心中響起,伊莎貝拉才注意到了遠處有一人高的淺黃色草叢中那奇怪的異動,就像是平靜的大海上突然湧起了潮水一般。「快跑!」她大喊了一聲,「我們被發現了!」

於是他們驅使著馬匹全力向前衝去,然而,霎時間,伊莎貝拉只看到一條火龍憑空地自不遠處的土坡上顯現,像是一支舉著火把的十幾人的騎兵小隊,正急速地向他們這個方向遊來。難道又是一隊布爾人士兵嗎?伊莎貝拉記得那時自己如此絕望地想著,她知道矮種馬根本跑不過那些戰馬,但她能做的只有緊緊跟上溫斯頓,他已經抽出了收在馬鞍上的步槍,靠著兩條腿便穩穩當當地坐在顛簸的馬背上,轉身瞄準著身後,警惕著隨時可能從任何方向出現的布爾人軍隊。

猛然間,槍聲響起了,但卻不知道是從哪個方向傳來的,嚇得伊莎貝拉臉一縮,趕忙俯下身,幾乎都要趴到了馬脖子上。這一下槍響帶動了更多的開槍聲,溫斯頓焦急地大喊著「人在哪!人在哪!」,同時來回揮動著槍杆,卻好似找不到可以射擊的目標。安娜則騎近了伊莎貝拉,也不知是為了在槍戰中保護她,還是為了防止她摔下馬匹。

他們就這樣沒命地跑了十幾分鐘,直到矮種馬再也承受不住這樣的速度,才不得不放慢了腳步。他們仍然能聽見槍響聲,然而卻始終沒有任何布爾人追上來。即便是現在,伊莎貝拉仍然不敢相信,僅僅靠著三匹矮種馬的速度,他們竟然能夠逃脫那些訓練有素的布爾人騎兵的追捕。

「我在古巴學會的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在戰場上,永遠別問運氣為什麼——別問那顆子彈怎麼沒射中你,別問你怎麼能活下來,別問為什麼那些騎兵們沒抓住我們,別問——」

「你認為那有可能是其他人引開了那些騎兵嗎?」伊莎貝拉幷不相信這些當過兵的人通常都會有的迷信,打斷溫斯頓的話,對面的安娜霎時間猛然睜開眼向她看來,雙眼中寒光一閃,倒是嚇了伊莎貝拉一跳,頓時便忘了自己接下來要說些什麼。

「你的意思是,別的軍隊吸引了那些布爾人騎兵的注意力?」溫斯頓皺起了眉頭,「但我們之前已經探討過這個問題了。縱觀整個南非大陸,唯一有能力組建一支軍隊的,就只有塞西爾羅德斯了,這也是為什麼你會懷疑那些類似於集中營的行為是他幹出來的好事。但是布勒上將已經否決了這個想法。塞西爾羅德斯擁有的軍事力量大部分都是武裝警察,而他在英**方沒有任何影響力——至少沒有到能夠暗中操縱某個將領的地步。不管怎麼說,他的手下都不太可能出現在這兒。」

溫斯頓誤會了伊莎貝拉的意思,但她也沒有繼續說下去了,因為康斯薇露的身影已經在窗外閃現了。事實上,她適才所想的是埃爾文布萊克。她幷不知道那一晚他與康斯薇露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麼,但她可以肯定這個男人絕沒有死去,那具找到的屍體不過是霍爾丹少校為了能夠交差的牽強附會罷了。但這樣的懷疑也只能被埋藏在康斯薇露聽不到的角落中,免得再度惹她傷感。

「我們應該動身了。」安娜站起身說道,她對時機的把握簡直恰巧到了極點,因為這會康斯薇露也正告訴伊莎貝拉,那群長頸鹿已經離開了,她的確在附近發現了一隊布爾人,但他們前進方向剛好相反,如今已經走遠了。

伊莎貝拉不情願地背上了行李,一想到她又要連續地騎上幾個小時的馬趕路,從大腿滲出的血怕是會把墊著的幾塊手帕都浸透,她就又有了要埋在麵粉中尖叫的衝動。

怎麼了,伊莎貝拉?察覺到了她瞬間變化的情緒,康斯薇露關切地問道。你似乎有些低落,是溫斯頓與你說了些什麼嗎?

不,實際上,是我有些疲倦。伊莎貝拉勉強裝出了一副平和的語氣,伸手提了提揹包,忍受著從脊背處傳來的尖銳疼痛。溫斯頓只是來為我打打氣的。

這樣的話,我倒是知道什麼能讓你高興起來。康斯薇露淡淡地笑了起來。我從剛才那隊布爾人口中打聽到,馬爾堡公爵已經入侵到了奧蘭治自由邦內了,事實上,他現在似乎就駐紮在克隆斯塔德,在我們接下來前去比勒陀利亞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