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6章
第226章 •Isabella•

遺言中提到的劉易斯的確找到了,可他已經死了。

溫斯頓之前在囚車上認識的布爾人, 伊森, 如今就在監獄的檔案室裡工作。就是他找到了劉易斯的記錄, 卻發現他在伊莎貝拉等人來到這兒的前兩天, 就已經在礦坑中不幸摔死了。

很巧的是,他剛好來自於伊森, 派崔克,還有迪克蘭三個布爾人的家鄉, 因此伊莎貝拉得以知道了更多與他有關的事。劉易斯是個英布混血兒, 生前是個德高望重的商人,為他所在的選區做了許多慈善, 他原本很有希望成為下一任被提名的議員, 卻在選舉前傳出了受賄的醜聞,接著就因為這件事而被送入了監獄中。

——而這就是最精彩的部分了。

伊森幾個人所聽聞的消息與事實截然相反,他們聽到的是劉易斯只是被關押在了一個「專門針對犯下此類無關緊要罪行的罪犯而設計的地點」裡,聽上去簡直像他被送去了某個教堂中悔改一般。只要他們有名譽清白,地位崇高的人為他們擔保, 又在關押期間表現出了悔改之意, 就能很快被放出來。

在記錄上,這是一場不幸的意外。劉易斯的家人就連上訴的機會都沒有,只能無奈地接受這個現實。另一個更大的巧合是,報紙上刊登了一則消息,在劉易斯入獄後不久,他的生意便被同選區的另一位商人收購, 而原本屬他的議員位置,也被另一個人所取代。

這麼一來,塞西爾•羅德斯的墳場——這個名字突然多了說不清的諷刺意味。

唯一遺憾的是,既然他死了,這條綫索就斷了。在廚房留下遺言的霍爾先生既然提到了他的名字,說明兩人至少交情匪淺,伊莎貝拉以為能利用這一點在那堵無形的墻上開個口子,到底還是沒趕上這監獄殺人的速度。現在,新鮮的幾百個性命湧入了這地獄,德弗裡斯似乎就變得肆無忌憚了。每次伊莎貝拉被從睡夢中叫醒(那幷不能作為判別是否過去一天的基準),康斯薇露都能從旁人口中聽到死亡的消息,再這麼下去,很快知道這座監獄的內情的人就會一個接一個悄然無聲地消失。新來的戰俘什麼都不懂,就他們的談話來判斷,他們甚至連中轉礦石的地方都沒去過。

我們得快點。伊莎貝拉對康斯薇露說,又不知道過去了多久,也許是兩天,三天,甚至是四天,她要想個辦法贏得那些人的信任,然而,不管是她說法語,提到霍爾先生的名字,他的遺言,還是劉易斯,那些老犯人根本就不理她。在吃飯的時候,只要她一走近,這些人就會立刻安靜下來,接著就慢慢散開。四周有士兵,她不敢把自己的意圖表現得太明顯,十有八九*都不得不放棄。

在這間監獄裡,似乎無時無刻都能夠開飯,伊莎貝拉一開始還企圖用吃飯來掌控時刻的流淌,要是她肚子餓得咕嚕咕嚕叫了,那就說明該過去6,7個小時了。但是德弗裡斯顯然早就預見了這一點,任何時候,任何一批犯人從礦坑中返回,或者是一批工人被從睡夢中叫醒,廚房都會提供食物。如果你剛好是其中一批,那麼,哪怕距離你上一頓飯才過去了一個小時,也得逼迫著自己吃下那些食物,因為誰都預料不到下一次開飯會是什麼時候。伊莎貝拉就因此而導致一天一夜沒有任何東西吃,儘管都是在廚房工作,溫斯頓所在的區域還能撈到點東西吃,而碗碟送到伊莎貝拉麵前時早就已經倒乾淨了殘羹剩飯。她從此以後就學會了教訓,能吃的時候,不管有多麼飽,都逼著自己吃下去;能睡的時候,不管有多麼清醒,都逼著自己閉上眼睛。

不過,有時,她實在是沒法睡著,那時她就會與康斯薇露說上幾句話,反正,在禁閉室中,不可能再有其他人聽得到她們的說話聲。

「我們只能從死人下手了,康斯薇露。」伊莎貝拉躺在鐵架床上,薄薄的被褥下透出的一根根橫杆頂著她的疼痛不堪的脊背,她發誓要是能回到布倫海姆宮,準要給廚房的僕從漲兩倍的工資,彎著腰洗碗可不是一件輕鬆的活計,「活人是不會向我們透露半句話的,他們恐怕把共同守護的祕密看得比性命還要重,只有在這兒遊蕩的鬼魂才有可能告訴我們一些消息,可問題是我們要怎麼找出一個來。」

「我認為劉易斯是被陷害的,甚至大部分被關在這兒的人都是被陷害的。」康斯薇露開口了,她的話有些沒頭沒尾,但伊莎貝拉耐心地等她說下去。她也躺在自己身旁,泛著深灰色的光澤,看起來幾乎與一個真人無異,「因此,我有一個想法,伊莎貝拉。也許他們留下的是自述,好讓家人知道自己的冤屈。」

「之前那個叫做伊森的男孩悄悄把他找到的消息告訴丘吉爾的時候提過一句,」伊莎貝拉突然想起了點什麼,「他說,之所以現在士兵也要去做管理檔案室的工作,是因為之前讓犯人管理的時候,總有失竊的事件發生。不然的話,德弗裡斯應該安排我和溫斯頓去檔案室工作才是,比起廚房,那兒的活更加輕鬆。」

她偏著頭,挨著康斯薇露,幾乎能感到似乎有一個腦袋也貼著自己。對方清清亮亮的嗓音在她耳邊響起,有著奇異的熟悉感,她的聲音永遠也不可能變回那樣了。

「我也是因為那句話才得到了靈感。這些犯人們一進來,就該知道自己不太可能活著出去了,但他們不想讓這個世界永遠都認為自己是個罪人,所以他們或多或少會留下一些記錄,甚至有些可以作為起訴塞西爾•羅德斯的證據。我想那就是他們口中的『礦物』,而他們會把它『貯藏』到某個地點。為了保險起見,他們會相互告知『貯藏』的位置,就像霍爾先生的遺言中寫的那樣。」

伊莎貝拉突然明白了康斯薇露這段話將要走向何處。

「你的意思是說——」

「如果我死了,卻沒能告訴任何人我的『礦物』『貯藏』在何處,我想這份執念一定足夠我留下一個鬼魂,在這兒縈繞不去,直到那份文件被人發現,關鍵是,我們要如何找到這樣的一個人。」

「如果他們死得非常突然的話,」伊莎貝拉若有所思地說道,「也許他們就沒能來得及告訴別人。」

等到溫斯頓與她同時待在禁閉室裡時,她把這個請求轉達給了他,當然沒說是為了能看見鬼魂,只說想要看看那些死因突然的犯人的檔案。然而,她低估了這監獄裡因為「意外」而死去的人數,那之後,當她在廚房工作第二輪的時候,伊森來吃飯了。借著收盤子的功夫,她站在他身邊,低聲詢問他有沒有什麼成果。

「人太多了,喬治。」他抱怨著回答,一邊咬著麵包。士兵吃的食物與犯人吃的食物是不同的,他們的要更新鮮一些,也要豐盛一點,不過,在廚房工作的好處就是也能得到這些吃的。「我得工作到天荒地老,才能看完那些檔案呢。別想了,而且我沒法拿出來給你看,德弗裡斯管的很嚴,要是發現了,天知道我會有什麼下場。」

「我來到這兒已經幾天了?」伊莎貝拉這會才記起自己可以向伊森詢問時間,在這兒待了一段時間,彷彿讓她的大腦也變得乾澀了。這個監獄的縱深太長,康斯薇露的活動距離無法到達地面,看看是什麼時候。她假裝轉身去拿另一個桌子的碗碟,這活本來不該讓她幹,但是如果她主動做了,本來該幹這事的犯人也不會抱怨什麼。

伊森扳著手指算了算,「四天多了,再過一會,就該五天了。」

伊莎貝拉這才知道此時是深夜,可她才從睡眠中醒來,開始工作呢,感覺就像清晨一般。

「你看起來不太高興。」伊莎貝拉觀察著他的臉色,溫斯頓好不容易才與這些布爾人士兵打好關係,讓她能獲得一點內部的便利,她不想因為自己的一點請求,就破壞了這段珍貴的友誼,「怎麼了嗎?」

伊森奇怪地瞥了她一眼,伊莎貝拉不得不承認她確實還不太會溫斯頓口中的「男人之間的相處」,但她的作息時間與溫斯頓錯開得太多,如果讓他來與伊森交涉,不知道要過多久消息才能傳到她的耳朵裡。「沒什麼,」他說,「只是劉易斯先生的消息讓我有些難過,他是個好人,做了許多好事。你知道他為布爾人建立了幾所小學嗎,喬治?如果我晚生幾年,這會就該在學校裡學習了。」

他說著,突然將手伸進了衣袋裡,摸出了一張皺巴巴的報紙。遞給了伊莎貝拉。「你看,那上面就是劉易斯先生。」他說道,指了指報紙中央照片上一張模糊的人臉,他被一群孩子擁簇著,笑得非常和藹。照片上面的標題上說明這是在一所由劉易斯贊助建成的小學前拍的,「我的弟弟也在這張照片上,這就是為什麼我留下了這張報紙,夾在我的日記本裡。當我知道劉易斯先生死了以後,我又翻了出來……他是個好人……」

他的聲音喃喃地低了下去,似乎沉浸在了自己的情緒之中。伊莎貝拉還想說些什麼,心中卻響起了康斯薇露的警告。一抬頭,她就看見德弗裡斯正站在自己生前的不遠處,挑著眉毛,似笑非笑地看著她,那神情叫她心裡發毛。她趕緊端起碟子,轉身回到了廚房中。

但那兒已經有人在等著她了,準確來說,他幷不是人。

適才出現在黑白照片上的劉易斯就站在她平時洗碗的水池旁,他捕捉著伊莎貝拉的視綫,似乎已經等待她多時了。當她驚訝至極的目光終於聚焦在他身上的時候,這個蒼老的鬼魂呆滯的面龐舒緩了,他做了個噤聲的手勢,接著就向後退去,直到消失在沾滿油汙的泥墻之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