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7章 •Isabella•
「爸爸, 如果我以後也想像你一樣成為律師, 有什麼祕訣可以傳授給我嗎?」
「祕訣就是,貝拉, 永遠都將下一場庭審當成人生中的第一次,因為那樣你才會足夠謹慎, 充滿尊重,不急不躁;但同時, 也要將它當成你的最後一次,這樣你才會在該放手一搏的時候,大膽出擊。」
伊莎貝拉已經有很久沒有想起自己的父母了。
但不知怎麼地, 當她抬起頭看向法官, 看向樓上兩邊長廊擠滿了的聽眾——門票在開放後的五分鐘內便被售罄, 還有許多人私下塞了錢給在老貝利工作的員工,央求他們偷偷將自己帶進來——看向坐在旁聽席上的阿爾伯特,溫斯頓, 還有艾略特勛爵時, 她父親溫厚的嗓音突然又在她的心頭響起。
一瞬間, 她似乎不再是馬爾堡公爵夫人, 也不是喬治斯賓塞-丘吉爾,她只是伊莎貝拉,一個羸弱的小女孩,從來沒見過世界真正的模樣。
如果他在這兒,他一定會為你驕傲的。康斯薇露溫柔的聲音在她心中響起。
那也是在他先被自己來到19世紀這個事實嚇出心臟病以後的事情了。伊莎貝拉說,不禁為這句話露出了微笑。
上一次她為艾格斯米勒辯護的時候, 不僅事出突然,而且他們還賄賂了法官,因此對於喬治斯賓塞-丘吉爾實際上幷沒有取得英國的律師辯護資格這件事,誰也沒在法庭上提起,當場似乎也沒有任何人意識到這個問題。
儘管事後哈利羅賓森提出了抗議,考慮到阿爾伯特的公爵身份,這項抗議最終在牛津郡縣法院就被駁回了。
而這一次,案件的地位要正式得多了。
一方面,被審判的是具有繼承貴族爵位資格的紳士;另一方面,庭審也將在老貝利主持,遠不是一個縣法院的案件審判所能比較的。因此阿爾伯特從南非回來以後便一直張羅著她的身份,等到庭審開庭的時候,她的律師資格證明,以及她的英國公民身份,阿爾伯特都已經替她辦好了,能如此迅速地就讓文件批下來,不用說,自然是因為在南非一事過後丘吉爾家族地位高漲的緣故。
不知是出於上一次被伊莎貝拉鬧得灰頭土臉的舊怨,還是仍然與庫爾鬆夫人保持著某種合作的關係。哈利羅賓森一直揪著這一把柄不放。當恩內斯特菲茨赫伯的庭審定下日期,伊莎貝拉也確定作為辯護律師出席後,他似乎以為能借此機會舊事重提,要求法院禁止伊莎貝拉參加庭審,連帶著說不定還能將她起訴。卻在向法官提出建議時發覺自己的計劃落了個空,瑪德繪聲繪色地將他當場氣得破口大駡的模樣轉述給了伊莎貝拉聽,兩個人都因此大笑了一場。
然而,那未能得洩的怒氣,被哈利羅賓森帶到了這一次的法庭上。
與艾格斯米勒庭審不同的是,這樣一場走正式審理流程的案件,必須要有一位檢察官作為原告方的代表出席——站在伊莎貝拉身旁的艾登巴登斯就是這麼一位。瑪德從好幾個月前就一直在與他合作,能夠找出其他躲到海外,隱蹤滅跡的受害女孩們,離不開他的幫助。也是這位檢察官協助逮捕了恩內斯特菲茨赫伯,幷向法庭正式提出訴訟。
只是,艾登巴登斯還很年輕,毫無經驗,這是他當上檢察官以後經手的第一個案件,儘管他在提出訴訟時表現得冷靜無畏,卻還是成了哈利羅賓森攻擊的靶子——後者害怕得罪丘吉爾家族,不敢直接對伊莎貝拉發難,因此只能把矛頭轉向了他。一上來便咄咄逼人地駁回了檢察官提出的每一條訴訟,甚至還質疑了對方將這個富有爭議的案件提交到法院,僅僅只是為了給履歷上增添輝煌的一筆,好讓自己能順利升職。這會,他正唾沫飛揚替自己的委託人陳述著案件。
「因此,尊敬的法官,我認為我的被告人是完全無辜的。儘管博克小姐宣稱我的被告人企圖對她實施□□未遂,幷以此罪名起訴菲茨赫伯先生,但從結果來看——」
坐在證人席位上的瑪德聽到這兒,響亮地哼了一聲。
為了今天的這場庭審,她難得地換上了一套異常保守,也異常優雅淑女的裙裝,卸掉了美艶的妝容,金色的長髮鬆鬆地綰在後腦勺,用一條蕾絲發帶綁著,幾根髮絲鬆脫下來,垂在她脖頸邊,像是落在雪地裡的麥穗,又像是掉進糖粉裡滾了一圈的麻花。
這麼一來,她看起來就像一個純潔無瑕,惹人憐愛的嬌弱少女,根本無法讓人聯想到她平日裡吸著香菸,翹著雙腿,風情萬種的模樣,更不要說能夠制服站在被告席上的那個高大男人了。就連哈利羅賓森說到這,也有些尷尬地停頓了幾秒,才能繼續往下說。
「——很難認為菲茨赫伯先生對博克小姐有強女幹的意願。雖然事發方式他們同處在一間旅館房間中,然而,在沒有確鑿證據的前提下,我們不能確定這一次會面的性質,也無法確定菲茨赫伯先生是帶著想要性侵犯博克小姐的意願前去赴約的。更不能如同檢察官所提出的那般,將這一次菲茨赫伯先生與博克小姐之間發生的衝突,與其他受害女性遭受的侵犯聯繫在一起。」
樓上長廊的聽眾儘管不得不保持安靜,否則就會立刻被請出去,但從部分男性臉上那意味深長的神色來看,就像聽著什麼最淫穢下流的書籍正被當眾朗誦一般。伊莎貝拉對這一點深惡痛絕,拳頭都在檯面下捏得緊緊的,但除了贏得這一場庭審以外,她無計可施。
「根據檢察官所提供的口供——且不說無法上庭親自提供證詞的口供可信度能有多少,就單單從供詞來看,除了克拉克小姐以外,其餘向菲茨赫伯先生提出起訴的女性,基於的證據都是留在她們身上的印記『e.L.F』s whore』。僅僅憑著一個與菲茨赫伯先生姓名相同的縮寫,就向他提出起訴,這未免有些牽強,整個倫敦——甚至整個世界有著相同姓名縮寫的男性,在這個案件上的嫌疑程度都該是平等的。更何況,案件發生已經過去很久,如今才統一提出訴訟,這背後的動機也難以令人信服,既沒有目擊證人,也沒有醫生的檢查報導作為證據,單單憑藉著口頭陳述作為起訴的唯一憑證,我認為幷不可信。」
聽到哈利羅賓森的這一番話,恩內斯特菲茨赫伯懶洋洋地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視綫轉到了伊莎貝拉身上,兩人冰冷冷地互相對視了幾秒,以恩內斯特菲茨赫伯再次閉上眼睛作為結束。
他的眼裡什麼也沒有,空洞得令人害怕。
直到今天,伊莎貝拉才第一次見到恩內斯特菲茨赫伯。
儘管已經從瑪德的口中得知了他與路易莎小姐之間的真正關係,她仍然吃了一驚——恩內斯特菲茨赫伯簡直就是一個男性版本的路易莎小姐,同樣淺褐色的卷髮,同樣淺褐色的雙眼,甚至有著同樣精緻的五官,挑不出一點缺陷。與她想像中的凶神惡煞,殘忍冷酷形象不同,這個男人的外形稱得上是文質彬彬,溫爾文雅中又帶著一點冷淡的距離,這樣清冷的氣質搭配上他俊美的外表,難怪從來沒有哪個女人能夠拒絕得了他的殷勤。
光看他的外表,你絕對不會想到他能做出那些事情。康斯薇露輕聲嘆息了一聲。
光看路易莎小姐的外表,我們也絕不會想到她竟然能做出那麼多令人髮指的事情。伊莎貝拉說著,眼神不由得瞥向了證人席的角落,戴著遮得嚴嚴實實面紗的路易莎小姐就坐在那兒,面龐在薄紗後若隱若現,看不出她的神色如何。
「至於路易莎克拉克小姐,儘管以醫生所提交的報導來看,在她身上的私密部位,的確有一行寫著「恩內斯特菲茨赫伯的娃娃」的刺青。然而,檢察官,尊敬的法官大人,您們想必也知道,這幷不能作為直接證據,證明那就是菲茨赫伯先生的所為。
「且不說,幹下這種罪行的嫌疑犯是否會如此愚蠢地直接刺下自己的真名,留下如此明顯的證據;這也有可能是克拉克小姐因為與菲茨赫伯先生之間因為感情矛盾不歡而散,為了報復他而做出的行為。目前沒有任何直接證據能證明任何檢察官所提出的訴訟,結論已經清晰明瞭,我的委託人是清白的。我的陳述說完了,尊敬的法官。」
「尊敬的法官,我是否有您的允許,傳喚第一位證人。」伊莎貝拉開口了,法官點了點頭,表示允許。
無論瑪德如何努力地挖掘真相,總有一部分只有當事人才知道的祕密仍然深深地埋藏在冰面之下,其中一個,便是恩內斯特菲茨赫伯如今對路易莎小姐究竟有著怎樣的感情?
瑪德不可能知道答案,伊莎貝拉與康斯薇露也不可能,唯一能夠得到這個答案的方式,就是觀察恩內斯特菲茨赫伯看到路易莎小姐在法庭上以另一方的證人身份出現時,他會有怎樣的反應。
伊莎貝拉的雙眼沒有離開過他,康斯薇露也是,瑪德也是,儘管絕大部分法庭中的人都注視著在證人席上緩緩解下面紗的路易莎小姐。也許是有意的,也許是真的,她的面容十分憔悴,蒼白,搭配上她那不施粉黛的五官,彷彿她才是這個房間裡最悲慘的受害者,比較之下,瑪德登時就顯得像個風塵女子。
「這位是路易莎艾瑪菲茨赫伯小姐,菲茨赫伯先生的堂妹。」伊莎貝拉介紹道,她的話語馬上在法庭引起了一陣輕微的騷動。
恩內斯特菲茨赫伯對這句話沒有任何反應,他睜開了雙眼,但也僅此而已;他的確看著路易莎小姐,但也僅此而已。他冷漠得就像是他生命裡唯一的光早就被剝奪而去,僅存的只是一條在黑暗中苟延殘喘的生命。伊莎貝拉剎那間突然想起了路易莎克拉克小姐的敘述——
「他就是這樣,面無表情地刺下了那一行字,無論我如何哭叫,如何悽慘地懇求,如何惡毒的咒駡,他的手連輕微的顫動都不曾有。」
這一瞬間,伊莎貝拉突然意識到如今她,瑪德,還有阿爾伯特三人費勁心力終於達成的局面才是對形勢最有利的。
她與瑪德低估了路易莎小姐對恩內斯特菲茨赫伯造成的影響。死刑,是不可能對眼前這個男人造成任何一絲一毫的影響的,更不可能逼迫他開口說出任何對路易莎小姐不利的話語。
那即是說,所有此前她與瑪德制定好的計劃,幾乎都不會再有任何作用。
她唯有隨機應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