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4章
第274章 •consuelo•

倫道夫•丘吉爾夫人還真沒說錯, 弗洛爾城堡的臺階的確有些太多了。

伊莎貝拉氣喘吁吁地站在四樓的走廊上。她的抱怨讓康斯薇露禁不住心中發笑。

只是, 恢復女裝似乎也意味著恢復了這具身體原本的羸弱。伊莎貝拉本就還未從塞西爾•羅德斯的地獄的折磨中恢復過來,緊身束腰, 沉重的華麗禮服, 以及粗跟的皮鞋則讓爬樓梯需求的體力增加了好幾倍,更使她感到疲累。康斯薇露飄在她身旁,瞧見從窗戶透出的清澈日光折射在她鼻尖沁出的汗水上,像浮在肌膚上的淡淡金粒, 襯得她如此美麗——與這具軀殼曾是康斯薇露時全然不同的美。

人們瞧見她, 小聲議論著她的男裝與女裝間的巨大區別,至今仍有貴族不願相信喬治•斯賓塞就是她, 假笑下的一聲聲恭維如同巴掌甩在伊莎貝拉臉上, 她忍著不說, 不表現,不去想,只有康斯薇露能感受到。在這一點上, 她是伊莎貝拉永恆的知己。

而今,寧靜終於到來。

這兒與樓下完全是兩個世界。

樓下, 是梅的婚禮, 是夢幻的童話在現實中上演, 是杯盞輕碰時清脆的歡聲笑語, 是熱鬧的人間,是冷酷的現實,是被兄衣束縛的野望, 是藏在裙折下的名望,是貴族的世界,是馬爾堡公爵夫人與羅克斯堡公爵夫人。

樓上,是古老的蘇格蘭城堡,百年的磚石與誠樸面容的雕木相互支撐,厚重蒼老的地毯掩住了全世界的聲響,只有伊莎貝拉的鞋跟在木地板上踩出輕微吱呀聲,微風從窗縫間遊過,與她的裙擺起舞,是寧靜的歌唱,是伊莎貝拉與康斯薇露。

如果她們可以永遠是伊莎貝拉與康斯薇露,該多好。

如果她們可以只是兩個在帝國大廈頂端放聲歌唱的女孩,該多好。

那個女僕說羅斯貝爾小姐住在金盞花客房。伊莎貝拉在心裡嘀咕著,左右打量著房門上的銘牌,康斯薇露也幫著四處尋找著,一扇扇有著優雅紋路的木板從她菸灰色的指尖淌過,倘若這些房門會說話,她心想,說出的也多半是無人見過的故事。伊莎貝拉已經很久沒有看見鬼魂了,也許她會在這兒找到一個。

但她們沒有找到任何出乎意料的事物,寫著金盞花的房門就在轉角處等著,康斯薇露眼尖地發現了,招呼伊莎貝拉過去。

我聞到了一股很奇怪的味道。

往前走了幾步,鞋跟與木頭相擊的聲音放緩,伊莎貝拉疑惑地四處張望著。羅克斯堡公爵為了婚禮不遺餘力,城堡內部的每一個角落都不曾放過,全用大量的鮮花裝飾著,就連飄著細紗的窗臺,也攀援著怒放的白玫瑰,一塵不染的檯子上擺了三盆顔色各異的芍藥花。康斯薇露很驚訝伊莎貝拉的鼻子在這種情況下還能正常的工作,她眉頭緊蹙,鼻翼開開合合,兄脯劇烈地起伏著,手指還在鼻尖下輕輕揮舞著。

是什麼味道?康斯薇露問道。

我說不準,花香太濃烈了,這像是某種臭味,很刺激,但我說不上來……

也許是某個女僕不小心弄的。康斯薇露猜測道。就我所知,她們會用各種奇怪的化學物品來去除衣服上的汙漬,安娜曾經不得不緊急為我處理過幾次,那味道一點也不讓人喜歡,我多噴了幾下香水,但是一整天下來,人們依舊用奇怪的眼神打量著我。

也許吧。伊莎貝拉的神色依舊困惑,她停在房間門口,敲了敲門。康斯薇露早就已經穿墻而過,她看見一個低著頭的女僕快步走過來,她有著一頭如同稻草般乾枯的金髮。而羅斯貝爾小姐則半倚在床邊,腦袋挨著床柱,雙眼微閉,臉上帶著淚痕。

羅斯貝爾小姐似乎哭得睡著了。她說,看著那女僕為伊莎貝拉打開了門,側身讓她進來,手一直抓在門把手上。

「羅斯貝爾小姐在那邊,她有些累了。」女僕低聲說道,她的嗓子非常嘶啞,康斯薇露留心地多打量了她一眼,但她一直低著頭,縮手縮腳地去將門關上,臉始終都藏在陰影裡,看不真切。

伊莎貝拉向羅斯貝爾小姐走去,康斯薇露的注意力便轉到了她的身上。沉沉睡去的貴族少女似乎沒有聽見旁人進來的聲音,仍然靠在木柱上,手裡攥著一方手帕,一旁的床頭櫃上擺著託盤,裡面有幾塊餅乾及半杯茶。伊莎貝拉俯身溫柔地晃了晃她的肩膀,輕聲喚了一聲。

沒有應答。羅斯貝爾小姐就像洋娃娃一般,軟綿綿地向後栽去,雙手攤開地倒在了床上。

「羅斯貝爾小姐!」伊莎貝拉驚叫一聲,伸手去摸她的鼻息。康斯薇露警覺地轉過身來,卻剛好看見那女僕將拆下的門把手從打開的窗戶丟了出去,被厚厚妝容偽裝而成的五官自光亮中找回了輪廓。康斯薇露永遠都會記得她那抹在脣角的狠毒笑容,就與她在法庭上露出的一模一樣,只是這一次,還帶著傲慢的勝利意味。

是路易莎!

被她警告了的伊莎貝拉還沒有來得及直起身來,康斯薇露已經以閃電般的速度飄到了門邊。不,路易莎是有預謀的,門把手恐怕早就被她拆了下來,她只能從拇指大小的孔洞裡瞧見內部構造,即便伊莎貝拉無師自通了撬鎖技能,又有自己作為她的第二雙眼,她們也不可能有適當的工具能得以打開鎖頭。

她又飛快地向樓下衝去,直到撕心裂肺的痛楚拉扯著她的心臟——不,不夠,距離不夠,不夠!羅斯貝爾小姐的客房窗戶正對著弗洛爾城堡後的大片草坪,對應著是一樓畫像室的位置,遠離賓客活動的區域,就連一個人影也沒有。

康斯薇露顧不上會被人發現端倪,扯著嗓子大喊著,卻沒有任何回應傳來。所有的僕從要麼是在樓下的廚房工作,要麼是在賓客集中的位置服侍,根本不會有人前來偏遠的畫像室查看——也許一百年以來,這間房間都不曾有任何人踏足,康斯薇露目之所及的一切都掛著厚厚蜘蛛網——

以最快的速度,康斯薇露繞著自己所能達到的距離轉了一圈城堡,包括草坪。沒有找到任何人,沒有找到任何求救的機會,梅的確正在二樓梳妝打扮,但她的房間在東翼,聽到康斯薇露聲音的可能性比一樓的僕從偶然察覺她的呼喊還要更小。

她們就這麼毫無防備,也毫無知覺地走進了路易莎的陷阱。

可誰能想到?

路易莎該在監獄,這該是撫慰悲傷的會面,今日該是夢幻得如同童話般的一天。她沒想到,伊莎貝拉沒想到,任何人都不會想到。

無法求助是意料中的。康斯薇露絕望地意識到這個事實,路易莎的手段向來完美而狠辣,雪山的事故已經證明瞭這一點,不是嗎?

她迅速回到了伊莎貝拉的身旁。路易莎不會得逞的,這一次也不會,絕對不會。她告訴著自己,倘若鬼魂也有心跳,那麼此刻就是響徹天地的鼓聲,倘若懼怕,恐慌,還有焦慮化為實體,那麼整個宇宙也無法容下它們的存在。不,冷靜些,康斯薇露,伊莎貝拉有你,而路易莎只是孤孤單單的一個人。

「你把羅斯貝爾小姐怎麼了?」

伊莎貝拉冷靜地問道,儘管這會她已經從自己的反應中猜出,從這兒逃出去,恐怕是一件不太可能的事情了。為了避免發抖的指頭出賣自己的內心,她的雙手捏緊成了拳頭。如果她流露了膽怯,路易莎就贏了。

「她只是昏迷了而已。我怎會剝奪你英雄救美的機會呢,康斯薇露?」路易莎輕柔一笑,神色令人毛骨悚然。康斯薇露湊近看去,發現她臉上根本沒有任何傷痕,只有脖子在暗黃的膩粉下透出了一點青紫的調子,彷彿是被人打了一拳。這或許就是為何她嗓子如此嘶啞的原因,她是故意的,很有可能是自己造成的,目的就是為了讓別人認不出她的聲音。

這麼說,她留著羅斯貝爾小姐,是為了在適當的時候困住伊莎貝拉?

康斯薇露的大腦在伊莎貝拉聽不見的角落裡飛速運轉著,後者現在恐怕內心比她表現出來的要緊張多了,康斯薇露不願讓自己的思緒使她更加緊綳。

「你從監獄裡逃出來了。」

伊莎貝拉依然不動聲色。我在拖延時間,她內心對康斯薇露說道,快想想怎樣能帶著羅斯貝爾小姐從這兒逃出去。

她在努力,千萬個想法正從她腦海中走馬燈一般轉過,可沒有哪一條會被伊莎貝拉接受。

「這是顯而易見的事實。」路易莎嗤笑了一聲,「還是說,你的腦子只有在女扮男裝時才好用?不必想著拖延時間——因為那根本毫無用處。即便再過幾個小時也不會有任何人前來查看客房的情況,蘭斯頓勛爵恐怕正忙著與王子殿下套近乎,根本不會注意他的女兒在哪。」

「我看不出你把我困在這兒幾個小時,能有什麼意義。」

康斯薇露用幾秒鐘的時間又再次繞了一圈。沒有人,哪兒都沒有人,散落在戶外的賓客此時都回到了城堡裡面,等著為即將出發的新郎與新娘送上祝福,就連園丁也不見蹤影,想必是想要親眼送自己的主人離開——路易莎特意挑選了這個時刻,為的就是這個原因。

別擔心,康斯薇露,我們能找到逃出去的方法的,別擔心。

伊莎貝拉一遍又一遍在心中重複著,這是說給康斯薇露聽的,也是說給她自己聽的。

「我也看不出有什麼意義,」路易莎甜甜一笑,「所以我不會那麼做。」

剎那間,康斯薇露與伊莎貝拉幾乎是同時醒悟了過來。奇異的刺鼻氣味,被鎖住了的大門,昏迷過去的羅斯貝爾小姐,還有路易莎的話語背後隱藏的意味——她要將伊莎貝拉與羅斯貝爾小姐燒死在這兒,也許甚至包括她自己。

「看來你還是有點腦子的。」路易莎手指一動,從圍裙口袋裡抽出了一把寒光閃閃的小刀。伊莎貝拉的眼神僅僅是因為察覺到真相而改變了一瞬,就被對方看破了心思,「你可以試著接近我,穿著束胸和笨重禮服的公爵夫人。你可以試著對付一個穿著輕便女僕裙裝的人,看看誰會勝出。多虧了你,我在監獄裡學會了不少如何使用小刀的技巧——在法語課,縫紉課,還有禮儀課上可不會教這些,是不是?燒灼與殺死,對我來說只是順序先後的問題,隨時都能調換。」

我可以試著衝上去按住她。康斯薇露說。如果我的注意力足夠集中,感情也足夠強烈,就像在雪山還有南非的時候——

不。伊莎貝拉聲音堅決無比。這麼做對你傷害很大,康斯薇露,你知道這一點。更何況,即便如此,她仍然有可能刺傷我,如果不幸被刺中了動脈,我在幾分鐘之內就會休克,而離這兒最近的醫院少說也有一個小時的路程。這個計劃太冒險了。

「這麼做,你自己也會死去。對於復仇來說,未免代價太大。」

伊莎貝拉保持著風輕雲淡的態度,既不被路易莎激怒,也不願進一步刺激這瘋狂的惡龍。

「那是尋常人的復仇。」路易莎上前了一步,她眼裡有奇異的光芒在閃爍,層層的火焰彷彿燃燒在深深的眼眸中,一路蔓延到她興奮的笑容中,即將點燃整個房間,「而我,不要復仇,我只要你死去。」

手上的刀子換了一個方向,指向了大床上那個毫無知覺得年輕女孩。「那才是復仇,」聲音愉悅輕快,像焰光掉落在岩石上發出的滋滋聲響,「瑪德•博克違反了與我之間的約定,這會讓她學到一點教訓。」

刀尖調轉,指向了地板。「至於焚燒——就將那考慮為我送個羅克斯堡公爵與羅克斯堡公爵夫人的新婚禮物,畢竟,若沒有他們從中作梗,你與阿爾伯特早就該死在雪山上。」

「你活不到看到瑪德臉上的痛苦,活不到看見梅的悲傷,也活不到看見阿爾伯特臉上後悔的神色。」

「我不必親眼看到,這一幕現在就活色生香地在我腦海中上演。」路易莎添了添乾癟的嘴脣,只有她的眼睛還提醒著旁人昔日的美貌,其餘全被掩蓋在黯淡的妝容下,或是早就在監獄中被摧毀。「我見識過你的口才,康斯薇露,你能說服陪審團,你能說服我的哥哥,你能說服金錢買來最好的律師,但你永遠也說服不了我。」

再轉了一圈,沒有人,還是沒有人,也沒有希望。倘若有人,她也許能讓他們把馬爾堡公爵叫來,一個看不見的聲音能否有這樣的驅使力,康斯薇露很懷疑這一點,但這至少是她唯一能想到的法子。只要她能跟公爵說上話——他知道鬼魂的存在,他會相信自己的話,他有能力去做一切不驚動路易莎而救出伊莎貝拉的事。

可哪兒也沒有人。賓客全在一樓,被熱鬧的樂隊與喧囂的舞會包圍,被溫暖的笑意與閃耀的燭光包圍。他們想不到,任何人都想不到,幾層樓遠的地方,有兩個女孩的性命危在旦夕,更想不到看似能延續到永遠的童話,可能頃刻間就會被大火吞噬。

這兒與樓下,的確是兩個完全不同的世界。

她也許能把路易莎從窗戶推出去,羅斯貝爾小姐住在4樓,這個高度已經足以讓人摔死。但路易莎很警惕,她站在門邊,一動不動,絕不會輕易挪動。該死,我為什麼是個什麼也碰不到的鬼魂?倘若我能拿起什麼——

康斯薇露環顧四周。更該死,這間房間裡所有能用以自衛的物品——花瓶,首飾盒,香水瓶,厚重的書本,等等——一切全被路易莎清理了出去,剩餘的只有沉重得無法挪動的傢俱。有一扇看起來十分輕巧的屏風,但它什麼傷害也不可能造成。還有幾乎遮滿了墻壁的掛毯,花紋黯然,像是被浸在了水中一樣。想必路易莎好好地用煤油將這些布製品清洗了一番,一根火柴,這個房間頃刻間就會變成火海。

即便上帝賜予我奇蹟,讓我能舉起來任何傢俱,我也沒有把握能一下將路易莎擊倒。康斯薇露悄悄思索著。伊莎貝拉是對的,我不能冒任何會讓她受傷的險。

如果我飄到走廊上,假裝有人要來找你——她突然靈光一現,提議了一句。

不,我想這只會讓路易莎立刻決定放火。羅斯貝爾小姐的房間樓層太高,等消防隊趕來時,即便我們能僥幸活著,羅斯貝爾小姐也早已被嗆死。

伊莎貝拉非常焦急,康斯薇露能清晰地感受到她的情緒,自雪山過後,這是她第二次感到眼前的這女孩是如此慌亂。唯有路易莎才有這種能力,她設下的向來都是死局,如果連這一條路也走不通,那她們就真的無路可走了。

「我從沒打算要說服你,路易莎,我知道我做不到。」

這樣的安撫沒有任何效果,隻換來了輕蔑的一眼,路易莎的左手從另一邊口袋裡摸出了一盒火柴,右手的刀尖仍然直指著伊莎貝拉,她不想再拖延了。

既然她都已經拿出了——這個念頭剛從康斯薇露的腦海中冒出,她就已經滑到了走廊上,沒時間再去想對策,也再也沒有時間拖延,康斯薇露在門外尖叫了起來:「公爵夫人!公爵夫人!公爵夫人!羅斯貝爾小姐!羅斯貝爾小姐!羅斯貝爾小姐!」

她隨即衝回了房間,剛好看見伊莎貝拉向駭然轉頭的路易莎猛地撲去,兩人一起摔倒,火柴盒跌落在地,紅頭木棍像是急於逃離潰穴的螞蟻四處亂竄。路易莎手中的小刀狠狠向伊莎貝拉的左眼扎去,同時張口向她的脖頸咬去。小心!康斯薇露心中嚷道,用盡全力在路易莎耳邊用自己最尖利的聲音嚷了起來。

這突如其來的響聲嚇了路易莎一跳,給了伊莎貝拉一秒鐘的反應時間,她的頭向右後方仰去,刀尖擦著她的顴骨而過,留下了一道血痕,而路易莎的牙齒也隻撕扯下了肩膀上的一塊蕾絲。伊莎貝拉一把抓住了路易莎的右手,竭盡全力向下壓去,另一隻手握成拳頭,用力向面前那張鮮血淋漓的臉揍去——路易莎牙齒用的勁太大,連自己的嘴脣也咬破了,牙齦上也滲出了鮮血——康斯薇露仍然沒停下尖叫。

然而,拳頭還沒碰上鼻子,路易莎雙腳卻已經從裙擺中掙脫了出來,使勁一蹬,重重地踢在了伊莎貝拉的肚子上。後者悶哼一聲,向後倒退兩步。

伊莎貝拉,椅子!

康斯薇露喊道。伊莎貝拉立刻抓起了手邊的軟墊椅——出乎意料的沉重讓她發出一聲嘶啞的叫喊,但她不知憑著從哪爆發出的氣力將它舉了起來——踉踉蹌蹌地將它向路易莎砸去,正撞在想要從地上爬起來的路易莎腰上——她可沒有厚厚的束胸作為保護,只聽見慘叫一聲,她被慣性推到了大床旁邊,一手捂著腰,一手抓著刀,額頭上滿是冷汗,似乎動彈不得。

「你——你——」路易莎幾乎連話都說不出來,臉上青一陣紫一陣,康斯薇露直到此刻才停止了在她耳邊尖叫,「你是怎麼做到的?」

她指的是自己的聲音。

伊莎貝拉居高臨下地注視著她,康斯薇露貼在她身旁,免得路易莎再有什麼作為。「我有我的祕密,」她喘息著說,「就像你也有你的。」

伊莎貝拉仍要繼續拖延時間,等康斯薇露能夠找來可以將她們從房間裡救出去的人。路易莎如今沒了威脅,最近的一根火柴也在離她三英尺遠以外的地上,她不可能繞過伊莎貝拉拿到。

「丟下刀子。」伊莎貝拉在呼吸的間隙中平靜地命令道。

路易莎向後挪了挪身子,換成了一個更加有助於她傷勢的姿勢,她仰起頭,陰惻惻地笑著,手指仍然緊緊地握在刀柄上。

「丟下刀子。」伊莎貝拉重複了一遍,「我不想要傷害你——」

「你當然不會,」一絲鮮血從枯萎的嘴脣旁流下,「你可是喬治•丘吉爾,正義的使者,永遠不會做任何——」

伊莎貝拉狠狠地踢在她的肋骨上,路易莎悽厲地叫喊起來,雙腳亂踢,手指像鐵鈎一樣攥緊了衣服,如同蟲子一般在地上蠕動著。

「但我幷不介意傷害你。」伊莎貝拉的音調沒有任何起伏,眼神剎那間冷漠了下去,「監獄教會了你使用刀子,監獄也教會了我:太過心軟,不必要的犧牲就會出現。你逼走了我的好朋友;你挑唆恩內斯特傷害了7個無辜美好的女孩,兩條人命因他的行為而隕落;你企圖謀殺我的丈夫,企圖謀殺我——任何一條都足夠讓我實施你現在正在實施的復仇。但我沒有——還沒有。我現在只是要求你丟下刀子,別逼我做得更多。」

刀子咣當落下,伊莎貝拉將它一腳踢開。路易莎喘息著向後退去,直到她的背抵上了床柱,接著便像蝸牛一樣緊緊地縮成了一團。

在這短暫的片刻,康斯薇露再次繞了一圈,沒有人,仍然沒有人。梅在做什麼?她換好衣服了嗎?一旦新婚夫婦啟程,一大半的賓客也會跟著離開,也許會有哪個女僕粗心大意地漏下了行李箱,不得不回到二樓的客房去取;也許某個男僕為了抄近路,會從城堡後的草坪穿過;公爵也該察覺伊莎貝拉離開了太久,不應該錯過慶祝蜜月開始的時刻,或許會派人來樓上查看。但至少這一刻,什麼也沒發生。

唯有繼續拖延。

「告訴我,你怎麼從監獄裡逃出來的。阿爾伯特派人密切監視著你的舅舅,更何況他如今被停職調查,即便想要幫你,也有心無力。」

路易莎吐出一口血痰。「你真的想現在知道嗎,康斯薇露?」

「別逼我——」

「暴力就是你唯一脅迫我的方式嗎?那你又與我有何區別?與恩內斯特有何區別?我原本以為你會使用更加高明的方式,我以為你會更聰明,還是說,聰明的只是那個看不見的聲音,你不過是個被操縱的傀儡?」

她在試探著挑撥,激怒,伊莎貝拉全然不為所動。「說。」她簡單地說道,短短一個字卻像鞭子一樣甩在了路易莎身上,讓她微微一抖。

「我沒有藉助我舅舅的幫助逃出來,我知道他會被你們監視。」

繞一圈,仍然沒有人。

「你不可能是趁著換監獄的時候逃脫的。」伊莎貝拉皺起眉頭,「阿爾伯特加強了兩倍以上的人手護送你。」

「他知道永遠不能小瞧我,他比任何人都要瞭解我——至少瞭解那個專門為他而偽裝出來的我,」路易莎甜蜜一笑,恍若熱戀中的少女,「只可惜,兩倍的人手,享受他這般呵護的人卻不是我。」

再繞一圈,一無所獲。

「那個被打得面目全非的女人不是你。」不是她,康斯薇露早就確認過了,路易莎臉上沒有任何傷痕。

「不,那只是為了掩護身份而已。」路易莎的眼睛微微眯起來,「你會驚訝監獄裡的那些女犯人有多麼容易說服——沒受過多少教育,沒得到過多少見識,也許就連你都會詫異於她們的愚蠢,後悔自己竟然會為了那種低劣的存在而犧牲自己的政治前途,放棄來之不易的地位,名聲,榮譽——」

「即便她們在你眼裡就是一頭頭下賤的豬,」伊莎貝拉的視綫沒有離開過路易莎,「也比你要高貴得多。我絕不會後悔我的決定。繼續說,少廢話。」

又是一圈,失望的一圈。

「被押送到牛津監獄的是一個年輕的女孩,因為偷竊她服侍的女主人的珠寶而被關進監獄,不是什麼重罪,很快就要被放出來了。我看中了她,因為她身高與體型都與我類似,也是金髮。

「隻花了幾天,在放風時的幾句閒聊,我就成功讓她相信了她的靈魂早已經在黑暗中腐爛,唯有長久的關押能夠潔淨她的邪念。監獄會給犯人發放聖經,儘管根本沒有幾個人識得字,興許是認為這樣能夠促使那些女人們相信贖罪——不管怎麼說,這都幫了我大忙。她懂得看書,於是我拿聖經給她看,上面說□□的痛苦能用以淨化罪孽。我告訴她,被人痛打一頓,也能有同樣的效果。」

她能操縱自己的表哥犯下那樣聳人聽聞的罪行,說服一個女孩挨一頓打,多坐幾年牢簡直算不上什麼。康斯薇露心想。

「監獄裡的犯人只看見我與那幫女人起了衝突,卻看不見真正被毆打的人是她,而不是我。我知道親愛的阿爾伯特會以為這是蘭斯頓勛爵的授意,不會起任何疑心——畢竟他也曾囑咐過獄卒,不要阻止監獄裡任何針對我的暴力行為。他希望我能吃點苦頭。

「你瞧,正是這個囑咐幫了我大忙,讓那個女孩被打得面目全非,鼻子都凹陷進了腦子裡去,頭皮也被扯掉了幾片——女犯人的怨氣可比你想像的打多了,巴不得能有一個發洩的沙包,至於是誰,她們根本不在乎。

「我特意挑在那一天,是因為我的月事來了——」

看見路易莎臉上閃過的那一剎那令人作嘔的神色,康斯薇露聽不下去了,她再次在城堡中繞了一圈,沒得到任何振奮人心的結果。等她回來時,故事已經趨於結束。

「我滿臉是血的回到了那個女孩的牢房裡,所有人都以為我也被狠狠打了一頓,而我的喉嚨上確實貨真價實地捱了一拳,說不出話是自然的,根本沒有人起疑心。監獄裡一個月才洗一次澡,女犯人們更是從不洗臉刷牙。幾天後,我就這麼頂著一臉的血被釋放了。因為我不能說話,他們甚至沒有費事核對我的身份。阿爾伯特付了一大筆錢讓那些獄卒小心留意我,但沒人付錢給他們注意一個微不足道的小女孩。」

「你怎麼來到這兒的。」

「我的律師將我的房子賣了——我要求的價格很低,幾乎是白送,唯一的要求是以現金支付。他將現金依照約定寄存在了他下榻的酒店中,我前去將它取了出來。租了一輛私人馬車,買了一套女僕的服裝,還有偽裝用的道具。這個計劃根本沒有任何難度。我甚至半途停了下來,將剩餘的錢都捐給了一家孤兒院——你瞧,我也會做些好事。」

剩下的部分,即便她不說,康斯薇露也能猜出。弗洛爾城堡這幾天賓客眾多,每位夫人小姐都將自己的貼身女僕帶來了,為了應付婚禮,羅克斯堡公爵又額外聘請了幾十名新的女僕,在樓下如此繁忙的情況下,混進來一張陌生面孔是輕而易舉的。康斯薇露不知道路易莎用了什麼理由騙取羅斯貝爾小姐回到她的房間,又喝下那一杯恐怕放了點什麼的茶——但以路易莎的高超本事而言,這幷不是什麼難事。接著,她只要拉鈴喚來女僕,告訴她羅斯貝爾小姐要見——

拉鈴!

伊莎貝拉無可避免地在她喊出這個字的同時,也向拉鈴所在的方向望去。見狀,路易莎登時冷笑了幾聲,語氣鄙薄,「你以為,我費勁心力把你騙到這兒,會忽略掉這麼一個顯而易見的因素嗎?我以為你早就想到了這一點呢。」

——被她切斷了。

疼痛似乎緩解了一些,路易莎的身子舒展開來,費勁而緩慢地由側坐改為了正坐,仰著頭似笑非笑地看著伊莎貝拉,「走廊上的呼喊也是你搞的鬼吧,」她輕聲說,「根本沒人來找你們,不是嗎?」

難道她配合伊莎貝拉拖延時間是為了確認這一點——

這個想法才剛冒出來,康斯薇露就知道不妙。似笑非笑的神情擴散為一個得逞的笑容,眼裡的火焰高高燃起,路易莎已經知道了答案,她的手伸進了被厚重床幔覆蓋下的床底,只聽見一聲沉悶的聲響,火苗瞬間從床下躥起,以不可思議的速度點著了床單,地毯,還有路易莎的袖子,火舌添舐著她的肌膚,卻似乎隻讓她享受著這無法忍受的痛楚,笑容越來越大,越來越燦爛,與火焰同樣灼熱,康斯薇露清清楚楚地看見路易莎的口型中說出了最後幾個字。

「他再也無法擁有你。」

玻璃破碎的聲音接二連三地響起,路易莎不知道在床底下藏匿了多少煤油燈,此刻全在火焰的高溫下炸裂開來,助長了火勢,伊莎貝拉第一時間想要撲過去將羅斯貝爾小姐從床上拖下來,卻被一躥數尺高的火焰逼退了幾步。

灼熱沿著墻上的掛毯彌漫,長垂在地的羊毛氈後也藏著幾盞油燈,使得火焰躥上了天花板,墻紙像融化的奶油一樣剝落,露出了灰白的墻體。路易莎多半是從城堡的儲物室中找出了這些古老的産物,統統藏在了房間裡。如今火焰已經蔓延到路易莎全身,她失去了刻意裝出的冷靜,火焰已經蔓延到她全身,在地上痛苦地尖叫打滾著,伊莎貝拉試圖用自己的裙擺將她身上的火焰撲滅,但是收效甚微。

「別管她了,伊莎貝拉!」顧不上路易莎會聽見,康斯薇露厲聲喊道,「也別管羅斯貝爾了!你會被燒死的!」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路易莎的尖叫轉為了尖銳的笑聲,「謀殺!謀殺!謀殺!」

她的聲音模糊不清,意思卻非常清楚,如果伊莎貝拉將她與昏迷不醒的羅斯貝爾丟在這兒,那無異於謀殺。

剎那間,伊莎貝拉臉上現出了猶豫的神色,沒有哪個有良知的活人能毫不猶豫地就做出這樣的決定。但康斯薇露已經死了,任何道德都沒法再束縛她。「伊莎貝拉!」她尖叫道,房間裡面的空氣已經越來越渾濁,火焰包裹了房間四壁,凶狠地向中間逼近著,「伊莎貝拉!!!!!!!!」

伊莎貝拉撿起地上踢開的小刀,向她的聲音方向衝過去,為了能將門把手丟出去,路易莎留了一扇大開的窗戶,康斯薇露就在邊上,灰煙從她身體穿過,不住地向外飄去。然而銅制的窗框燙的嚇人,伊莎貝拉才剛將手放上去,就被燙傷了。「從——從這兒出去——我也會——我也會摔死的。」她探頭出去看了一眼,嗆咳著說道,雙眼通紅,眼淚因為煙燻直流。

「先割開衣服再說!」

路易莎的小刀非常鋒利,伊莎貝拉順著腰綫劃拉了幾下,就扯下了笨重的裙擺,接著挑破了束腰的綁綫,扯下了那硬邦邦的玩意,一瞬間,她看上去似乎又能呼吸了,但這隻讓她嗆進了更多的煙塵,不能控制地咳嗽著。

「跳下來,伊莎貝拉。」

康斯薇露發現自己異常平靜地說出了這句話。

「跳下來,我會接住你的。」

「不!」伊莎貝拉條件反射地從喉嚨裡擠出這句話,剩餘的只能靠心靈感應說出。你會——

我很有可能會消失,沒錯。

火舌在她身後肆意蔓延,吞噬了所有的傢俱,更衣用的屏風,漂亮的大理石紋桌子,摔出去的軟墊椅子,很快也會吃掉伊莎貝拉。路易莎已經沒了動靜,整張大床在靜靜地燃燒,羅斯貝爾小姐已經是具昏迷的屍體,即便火焰止住了攻勢,下一個被煙霧嗆死的,就會是伊莎貝拉。

她不會讓這一切發生。

「康斯薇露小姐!康斯薇露小姐!康斯薇露——」聲嘶力竭的叫喊聲突然從房間外傳來,是安娜。康斯薇露這輩子也沒聽過她這麼恐慌的聲音。她下意識地迅速飄了過去。木門已經在火焰的攻勢下變形了,火苗從縫隙裡燃燒到了走廊的地毯上,窗簾上,墻紙上。半個四樓在極短的時間裡就已經陷入了火海。濃濃的黑煙從每一扇窗口飄出,怪不得安娜這麼快就發現了她們,這可比康斯薇露的叫喊要容易注意到得多。

安娜狠狠地用肩膀撞著,用腳踹著,用手拍著,想盡一切辦法要打開那扇木門。她的雙手和胳膊因為滾燙的木門而起了無數水泡,嗓音也因為煙霧而嘶啞著。她的裙子被燒得破破爛爛,鑼露在外的肌膚都有不同程度的燙傷,頭髮與眉毛也沒了多半,臉頰甚至比火苗還要更加紅耀。康斯薇露不知道她是怎麼穿過那一片已經將整條走廊完全侵略的焰火,但她知道自己的女僕不能繼續在這兒待下去——

她也會死的,康斯薇露已經無法承受更多的犧牲。

「安娜。」她喊出了聲,安娜迅速轉過頭來。有那麼一瞬間,彷彿她們的視綫對上了一般,但康斯薇露隨即意識到那幷不是錯覺,安娜的確正注視著她,眼中盈滿淚水。她知道我的存在,康斯薇露在無與倫比的震驚中意識到了這一點,她知道我還存在。

「安娜,你必須離開。」

沒有回答,沒有更多的爭辯,就像她還活著的時候給安娜下達任何命令一樣,她忠心耿耿的女僕立刻就轉身離開了,動作敏銳迅速得驚人。是的,安娜從不質疑她的命令,安娜從沒有違背過她的意願,無論她說什麼,安娜都會立刻照做。

這一點從未變過。

公爵沒有跟著一起來,溫斯頓應該阻止了他上樓來找伊莎貝拉。他是對的,這時候沒有任何人能把她救出來,等遲遲趕來消防隊好不容易控制火勢,想方設法打開那扇木門的時候,整個弗洛爾城堡都將會付之一炬。

只有她能把她救出來,就像一年前,重新在這具身體上復活的伊莎貝拉將她從絕望與痛苦中拯救了出來,給予了她全新的人生——即便只有短短的一年。

我會讓你過上那個你不曾擁有過的人生,去見所有你未曾見識過的事物,讓你做所有過去未曾得做的事情。那時伊莎貝拉向她保證道。

而她的確完成了這承諾,那麼,也是時候離開了。

伊莎貝拉早已不是一年前那個萬事都需要她幫忙指導的女孩,即便沒有自己,她也能繼續在1896年的世界活下去,甚至繼續改變著既定的歷史。而埃維斯——如果她一直在,那麼埃維斯就永遠不可能過上她希望他過上的正常生活。沒有活人能做到與她定下的約定,他深愛著她,自然會無時無刻地想要守在身邊幫助她,保護她。這個道理她應該早點明白。

早在一年前,她就該死去。這個世界已經沒了康斯薇露•範德比爾特的位置,這365天不過是從上帝手裡灑落的憐憫,讓她清楚自己甘願放棄的這個世界有多麼美好,讓她明白真正愛上一個人是什麼滋味,讓她看到人生的另一個可能性,讓她知道,活著是一件多麼幸福的事情。

正因為如此,你必須活下去,伊莎貝拉。

「跳下來,我會接住你的。」

是的,我會的。

她再一次出現在了伊莎貝拉麵前,僅僅只離開了幾秒,房間裡的情況就更加糟糕了,伊莎貝拉跪倒在地上,快要昏迷過去,她的意志隨著漸濃的煙霧逐漸衰退,已經無法對這句話做出任何回應。

康斯薇露伸出了手,沒有理由地,她篤定自己一定能握住伊莎貝拉的手。觸手的是柔軟,堅實的觸感,彷彿還能在淡灰色外感到肌膚的滾燙。鬼魂沒有力氣,訣竅是意志力的多少,她能輕鬆地拉起伊莎貝拉,就像那次在雪山她抓住了正要墜落的她。

但那次隻持續了短短的一秒,僅僅足夠伊莎貝拉抓住別的支撐自己身體的東西,便無法再繼續維持。這一次,時間要久得多,也要困難得多。

她能做到的。

你必須活下去,伊莎貝拉,以我的名字,我的身份,我的人生。這樣,就好像我也跟著一起活下去了一樣,就好像我永遠陪在你身邊,不曾離開一樣。

她抱起了伊莎貝拉,灼熱的痛感——倘若鬼魂也有的話——須臾間遍佈了她的全身,與雪山時一樣,卻比雪山時要尖銳,刺骨,入髓千萬倍,她本就黯淡的指尖片片融成灰燼,彷彿僅剩的血肉正被燒成焦屑。

你必須活下去,伊莎貝拉,這個世界會因為你的重生而改變的,我相信這一點。我與你的名字都會被歷史銘記,我也相信這一點。一年前的今天,你說過上帝讓我們都活下來,是為了一個好理由,我現在相信這一點了。

有些人已經跑到了城堡後的草坪上,尖叫聲與嚷嚷聲從遙遠的地方傳來,連同到來的還有一些模糊的人影,康斯薇露沒有時間去分辨這些,灰燼從手臂蔓延到脖頸,再到頭臉,她的視綫模糊得就像一張年久失修的水彩畫,所有的顔色都融合在一塊。她知道自己時間不多了。

你必須活下去,伊莎貝拉,即便我已經無法陪你走下去,直到一百多年以後,與你一同在帝國大廈的樓頂放聲歌唱。

在黑煙中,人們還看不見她。康斯薇露知道自己得讓伊莎貝拉摔下去,接著在樹叢中接住她。這是冒險的一招,可是卻能最大程度地避免人們看見一個鬼魂抱著一個活人緩緩落在地上的過程,而以她灰燼化的速度來說,這也是唯一的辦法。

我會接住你的,伊莎貝拉。

鬆開了手,軟綿無力的身軀借著重力向下栽去,一片驚呼響起,夾著一聲驚天動地的嘶吼。康斯薇露在樹叢上方張開了雙臂——或者說是僅剩的一點灰燼,她微笑了起來,緊緊地摟抱住了向她墜來的伊莎貝拉。

至少我們最後一起度過的,是我夢想了一輩子的美好婚禮。

這一刻,康斯薇露終於知道那撕裂感到了極致會是什麼感覺。

就彷彿心臟被粗暴地從胸腔中扯出,帶著血管,帶著跳躍的鼓動,帶著熱氣,帶著所有她對伊莎貝拉的回憶,帶著所有她對埃維斯的愛,帶著她所有的存在,霎時間煙消雲散。

痛楚只有短短的剎那,隨即便被光芒從她身上洗去。朦朧中,誰輕柔地將她迎了過去,誰溫和地將她擁入懷裡,她就像回到了子宮的嬰兒一般安心。我們等你很久了。細語悄悄在耳邊響起,像最悅耳的樂器演奏出的絃音。我們等了你一年了,康斯薇露•範德比爾特,歡迎回來。

再見,伊莎貝拉。

作者有話要說: 《鍍金歲月》的故事綫,到此為止,就結束了。隨後有安娜章及後記。

這個故事開始於2018年8月,伊莎貝拉•楊死於紐約,重生在康斯薇露•範德比爾特身上。

結束於2019年8月,一年之後,康斯薇露的真正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