秩序的重建10
陳濟坐在人海裡。
萬人的體育場裡人影幢動,黑暗中一根根高舉的熒光燈匯成一片海,個人的存在被模糊了,只有臺上那個人永恆閃耀。
他是岑嘉。
舞動間力量噴薄,唱跳極穩,一首動感舞曲被他唱得火氣全開,現場燃燒般沸騰,熒光海洋激烈地浮動出波浪,她們尖叫著,他仿若未聞,兀自沉浸在表演裡。
粉絲基數太大,尤其是當她們被含混成舞臺下的一簇光時,他更加難以分清,所以個人的存在只能虛擬歸一成合集的概念,他才能把愛均分,變成長久的陪伴和扶持。
「一直以來都很感謝你們,這些年來,如果沒有你們的支持,很多小的挫折都會把我打倒。在這裡說我是一個沒那麼堅強的人,可能會很怪異吧?」他自嘲地笑了笑,笑起來的時候眼眉上挑,勾人而不自知,「也許塑造一個完美的偶像是一種安全的解法,但對我來說幷不適用,我願意在這裡分享真實,在我十八歲的成人禮上,分享我的過去,而這些過去我們共同經歷,是你們成就了我。」
舞臺背後的巨大屏幕適時亮起,實時播放著攝影機傳來的現場畫面,隨著岑嘉話音落下,攝像機器在現場來回擺動,儘量把在場數萬人每個人的身影都囊括進去,投放到這巨大的屏幕當中。
岑嘉看著屏幕,他看著屏幕上一張紙陌生的臉露出的相似神態,真誠地笑了笑,然後移動視綫,在屏幕上角的某個地方突然頓住。
他看到了一個熟悉的人影。
岑嘉轉過頭去。
看錯了吧?他想,她怎麼會來呢,還坐在觀眾席。
但他還是記住了那個座位號。
互動環節裡他在紙箱裡抽出號碼,他捏著中央區的座位編號,幷沒有直接念出這個編號,而是用剛剛記下的座位號替代。
他又一次看到了陳濟。
女孩子上臺的時候,帶了他熟悉的那股香氣,她在他不遠處站定,拿著話筒笑意盈盈,伴隨三分的拘束,兩分的狂喜,倒裝的像真的粉絲似的。
岑嘉心裡冷笑。
「你有什麼話想對今天的壽星說嗎?」主持人詢問她,給她時間準備,醞釀臺詞。
她眨著眼睛朝他笑,永遠都是這副表情,岑嘉暗想,在他身下時也是這樣,笑得太假。他在心裡暗暗磨牙,面上卻不顯,冷淡而疏離地看著她。
「生日快樂呀,岑嘉」,他聽到她這樣說,那張他曾親吻過無數次的薄脣輕啟,軟軟地張合,「我希望你能永遠像今天這樣開心」。
這句話倒用了幾分真心,很難得的,岑嘉心裡一動,驀地又起了怒火——今天開心嗎?他幷沒有那麼開心。
十八歲的成人禮舉辦的空前盛大,他為了這場演唱會費盡心血,忙的不可開交,即便到現在也依然吊著一口氣,不敢有半分差錯。
他幷不開心。
他甚至說得上有些憤怒,在此時注視著她的時候,他用演員的身份露出一張挑不出錯處的笑臉,跟她說,「謝謝」。
主持人不敢相信他們就這樣說完了。
岑嘉抬眼示意,他終於明白了什麼,才又一次進入下一輪抽籤。
場面重新熱鬧起來。
一直到演唱會結束,岑嘉都吊著這口氣,他為完美的落場感到輕鬆,卻幷沒有那麼快慰。
直到他在後臺又一次看到陳濟。
女孩子等在那裡,抱了一束花,垂眼看著地板。
他特意從她眼前晃過,卻不叫住她。
她差一點就沒有看到他,岑嘉咬牙切齒,還在暗忖要不要重新再從她身前走過一次時,她終於拉住了他的衣角。
岑嘉輕而易舉地停了下來。
他的果斷讓自己唾棄和暗暗後悔,自艾的情緒沒有上來,他聽到她說,「哥哥,你今天對我好冷淡哦,我都給你帶了花呢」。
誰要這些東西了?岑嘉轉過頭來,他低頭注視陳濟,冷眼看她,還是沒有忍住,問出了他迫切想要得到答案的那句話。
「不是讓你等我回來嗎?我給你打了這麼多電話,這麼多留言,你為什麼都不回?」
「我知道,你有事情要處理,可是回一條短信的時間都沒有嗎?」
「我對你來說就這麼不重要嗎?」
他察覺到自己的失態,生生憋住了其他的質問,強迫自己冷靜下來,首先冷下來的是他的表情,他就這麼不鹹不淡地看著陳濟,等著她的回答。
她圓圓的眼睛裡有光點晃動,淚光閃動間嘴脣開啟,她說,「對不起。」
誰要聽這句了!岑嘉怒氣衝衝,他轉過頭的時候依然憤怒得顫抖。
不想聽你說對不起,岑嘉想,他想捏著她的肩膀質問她,逼她說出一句承諾的話來,但是他沒有。他轉過了身,朝門口走去,他要放棄了。就算很難,他也要放棄了。
「對不起。」她又說了一次。
他頭也不回,繼續往前走。
「岑嘉哥哥……」
岑嘉被定住了。
他回過神拉住她的手腕,「你叫我什麼?」
陳濟眼眶紅紅的,柔柔地任他捏著,任他大力抓著她往他懷裡扯去,又問了一句,「再叫我一遍。」
「岑嘉哥哥,」陳濟小聲說,「你不生氣了嗎?」
岑嘉抱著她,沒有說話。
「你別生我氣啦,你剛好凶哦。」他聽到她說。
他輕輕笑了起來。
生日快樂。他在心裡對自己說。
希望永遠都可以像今天這樣開心。
-
林叢然把車停了下來,陳濟解開安全帶,伸手抱住他的脖子。
「叢然哥哥,」她蹭了蹭他的臉頰,把手伸入他的襯衫裡,捏了捏他腋窩上的軟肉。
林叢然任她玩弄,吻著她的嘴角,柔聲問,「要我陪你嗎?」
她說「不用了」。
「累不累?」林叢然又耐心地替她整理額前碎發,把鬢角別到耳後,露出她白晰的脖頸,他朗聲說著,「這些都可以先放放,你能好好休息,在家看會兒書都好。」
「可是我不想嘛,」陳濟在他手掌下輕搖,「在家很悶的,醫生也讓我多出來走動呀。」
「等我的病好了,哥哥就可以每天跟我在一起啦,到時候我們一起去旅遊,哪裡都可以去玩兒。」
「我現在就想和你在一起,」林叢然手掌向下,撫摸她的臉頰,「你知道的。」
陳濟捏著他的手,朝他笑了笑,「叢然哥哥,如果我的病治不好,你就先結婚吧。」
他臉上的表情幷不明顯,溫柔的笑意因這句話而停滯,極為難得地表現出強硬的一面,他把陳濟固定在懷裡,反問,「你說什麼?」
表情淺淡,眉頭微微皺起,所以透露出的那一點點痛苦便被襯託得明顯非常。
「醫生說,我可能一輩子都好不了。」陳濟小聲說。
「我可以照顧你一輩子,我現在就想娶你,」他鬆開她,看著她的表情,語氣帶上了幾分惶惑和不安,「……如果你願意的話。」
「叢然哥哥,我真的很喜歡你啊。」她看著他,雖還是那副笑嘻嘻的表情,卻罕見的現出些許認真的神色,她正正經經地數著,「一、二……五,六,我的喜歡被分成了這麼多份,我沒有辦法還清你對我的感情,這對你不公平。」
「你太好了,」她眨著眼睛看他,誠懇地看著他,平靜地說,「你應該得到公平,也應該得到完整的愛。」
「所以呀,」她勾住他的脖子笑了笑,玩心大起,有些輕佻地抬起他的下巴,「你要是結婚了,我允許的,這是你的特權。」
林叢然側過頭去,避開了她的手,徒然不說話了。
他好像生氣了。
陳濟跨過格擋,坐在了他身上,正面勾著他的脖子,讓他只能直視她。
「怎麼啦?」她俯下頭,把額頭貼在林叢然的頭頂,問他。
「怎麼還不高興啦,好哥哥,我哪裡惹你啦?」
林叢然直視她的眼睛,冷冷地開口,「你想看著我結婚?」
「看著我跟別人在一起,跟別的女人接吻、做愛,生兩個孩子,你覺得無所謂是嗎?」
陳濟吻住他的嘴脣,不讓他接著說了,他側頭躲避她的親吻,她就追咬他的脣,膠著間陳濟把手放在他的脖頸,捧起他的臉頰吻在他下巴上,「還是有所謂的。」
「叢然哥哥只能喜歡我一個人,只能看著我一個人。」她貼著他的額頭,咧開嘴角輕笑。
林叢然的憤怒來得洶湧,幾下被她撥平,仍覺得不爽,他冷冷地哼了兩聲,沒有主動親她。
她朝他笑了笑。
又來了,她慣用的那個表情,濕潤的眼眸和漫溢的柔軟,她知道自己最大的武器,也善用自己最大的武器,她太聰明瞭。
她說,「那我就和叢然哥哥結婚好啦。」
伸出小指頭勾著他的手指,陳濟笑得天真爛漫。
「等我的病好了哦。」
「嗯。」林叢然說。
燎起的怒火驟平,他心裡有脈脈的溫情溢出,看著她的背影走出車外,進入了診所。
她走後天地沉默,車內的音樂浮動,串入他的耳朵。
輕柔的風,潮濕的空氣,氤氳的光。
沙啞的女聲平靜地唱著:
「
It』s you, it』s you, it』s all for you
Everything I do
……
They say that the world was built for two
Only worth living if somebody is loving you
Baby now you do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