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11章

門房笑嘻嘻地應了一聲,將大門開了半扇,彎腰往裡一伸手,「十六少爺,您先進吧。小的這早點還沒吃呢,手腳實在沒什麼力氣,就先給您開半扇。」

楚承昭不置可否地看了他一眼,門房依舊是笑,嘴裡賠罪不斷,卻是雙手攏進袖子裡不動了。

宋瑤就走在楚承昭幾步之後,他看進楚承昭跨過門檻往裡去了,便也快步跟上。還沒繞過影壁,宋瑤就感覺到有道視線黏在自己身上。她腳下一頓,轉臉一瞥,就看到了門房在她身上肆意流連的貪婪目光。

見到被發現,門房也絲毫不見驚慌躲閃,還是盯著她瞧。

「走了。」楚承昭不知道時候折返了回來,抬手搭上她的肩膀,將宋瑤攬到自己的披風之下。

宋瑤是不習慣他突然的親密舉動的,不過被楚承昭攬著,總好過被噁心人用下流的目光窺視。

除了在兩淮那一次,這是兩個人第一次離得這麼近。

宋瑤這時候才發現原來楚承昭這麼高,她抬眼都只能看到他瘦削的下巴。他沒有用香,但身上的卻有草木的清冽味道,很是好聞。

兩人肩並肩地往前走,繞過影壁,穿過遊廊,一路上遇上了不少侯府裡的下人,下人們給楚承昭見了禮,又好奇探究地瞧宋瑤,但幸好楚承昭的披風夠大,宋瑤整個人都被罩在裡頭,只露出半邊臉頰。她垂下眼睛,也就可以忽視其他人的目光了。

兩人走了一刻鐘,來到了一個環境清幽的小院。

到了小院門前,楚承昭就把搭在宋瑤肩上的手放了下來。

宋瑤呼吸了好幾口新鮮空氣,好奇地打量了一下四周。

此時天光已是大亮,整個安毅侯府的都是熱鬧的,有些嘈雜的,但到了此處,聲音頓時被隔絕開來,這個小院子裡也有不少下人,但看年紀都不小了,此時都在默不作聲地做著自己手裡的活兒,顯得很是井然有序。

楚承昭一路往裡去,老僕人們都各自給他行禮,自始至終眼睛都是垂著的,沒有多看一眼。就彷彿沒注意到楚承昭旁邊還有個宋瑤似的。

他們的態度讓宋瑤十分受用,整個人都自在起來。

「公子總算回來了,老侯爺可唸叨你好幾天了。」有個年紀更大,鬍子花白的老僕人迎了上來。他穿的比院子裡其他僕人更好一些,看著像個管事。

楚承昭見到了他,也露出了回府之後的第一個笑容,「是我的不是。忠叔,老侯爺現在可醒著?」

忠叔笑道:「公子總是後來的恰當,老侯爺剛起身不久,還沒有吃早膳和服藥。」

宋瑤這才從他們的對話中知道難怪楚承昭要一大早帶著她回來,原來這老侯爺每天清醒的時候並不多,要是稍晚一些,他怕是服了藥又要睡過去了。

楚承昭帶著宋瑤進了屋,讓宋瑤在外室稍待片刻,他先進去和老侯爺知會一聲。

宋瑤乖巧地點了點頭,在外頭找了張椅子坐了。屋裡的擺設都十分古樸,有一種時間沉澱下來的古樸感,屋子裡沒有薰香,只有一股淡淡的藥味。

忠叔給她端了熱茶,也沒有同她打聽什麼,立刻就退出去了。

宋瑤喝完了一盞熱茶,楚承昭就出來同她道可以進去了。

宋瑤跟著他繞過了屏風,就看到床榻之上躺著一個乾瘦的老人。這便是老侯爺了。老侯爺看著已是年過花甲,一張蒼老的臉上飽經風霜,但他五官仍舊顯出一股英氣,依稀可見年輕的飛揚風采。

「晚輩見過老侯爺。」面對這樣的老人,宋瑤可沒有反叛的心思,恭恭敬敬地行禮。

老侯爺滿滿的轉過眼看他,眼神銳利卻沒有咄咄逼人的凶狠,他緩緩地開口道:「好,好孩子。委屈你了。」

就這樣簡短的一句話,老侯爺卻是一字一頓地艱難地說了好久才說完。

宋瑤安靜地垂下眼睛,低聲道:「不敢提什麼委屈。」

老侯爺又看向楚承昭,緩慢地道:「昭兒,你去吧。記住我和你說的話。」

楚承昭站起身躬身行禮,「孫兒記住了。」

半晌之前,他已把整件事的來龍去脈都和老侯爺交代了,老侯爺只說了八個字——『勿急勿躁,順其自然』。

楚承昭自然是信任老侯爺的,所以才會把心中的困惑道出,既已得了這四個字,他的心便又恢復了平日裡的安定。

宋瑤也跟著行禮告退,跟在楚承昭後頭出了老侯爺的院子。

這院子就好像一方世外桃源,是那麼的清幽和安靜,踏出院門,就好像瞬間回到了人世,婆子們的呵斥聲,小丫鬟們的嬉鬧聲,一下子湧進宋瑤的耳朵裡。

楚承昭在院外略站了站,回身注視了院子的良久。

他清楚地感覺到,老侯爺的身子真是一日不如一日了。若不是為了安毅侯府的偌大基業,想來要強了一輩子的老侯爺,也不願意這麼活死人一般毫無尊嚴地活著。

可是有什麼辦法呢?老侯爺再灑脫,到底還有一大家子要看顧。自己那個爹,現在的侯府世子,雖然早就獲封了世子,但不過在禮部領了個閒差,這麼多年來也沒有做出半點功績,更別提升遷了。如今老侯爺雖然病的嚴重,可到底安毅侯還是他,外頭顧念著老侯爺的功績,對安毅侯府總還是有所顧忌的。可他朝安毅侯換了人,旁人可不會給他那糊塗爹什麼面子。

楚承昭覺得老侯爺似乎是靠著一股信念在等,至於他等的是什麼,就不得而知了。

「走吧。」楚承昭微不可聞地歎息一聲,帶著宋瑤往主院而去。

大概又走了一刻多鐘,走的宋瑤覺得新鞋都快把腳磨壞了,才到了主院。

主院比老侯爺修養的院子大得多,也熱鬧的多,院子裡來往灑掃的下人眾多,宋瑤又遭受了一回各種明裡暗裡地注視。

屋外廊下幾個婆子正站著說話,一直到楚承昭帶著宋瑤走到屋門外,為首婆子才好似剛瞧見他們似的,「十六少爺總算可回來了,這兩淮一去就是月餘,可把我們太太給唸叨壞了……」說著話,婆子又把他身邊的宋瑤上下一打量,「這娘子是何人?怎麼少爺去了一趟外地,倒領回來這麼一個嬌俏人兒,老婆子活了這麼久,可還沒見過這麼標緻的人兒呢。少爺可真是豔福不淺哪……」

婆子的話一出,其餘人一通鬨笑,神色之前頗是曖昧。

院裡可都知道太太早就想叫楚承昭收納通房,楚承昭總是不應,他們還都以為這少爺是哪裡出了問題呢。如今去了趟外地公幹,倒是突然開了竅。就說嘛,哪有年輕兒郎不貪花好色的,合著人是眼光高,瞧不上飛歌那種丫頭片子呢。

楚承昭面色依舊如常,等著婆子進去給他通傳了,便掀了簾子進了屋。

屋裡炭盆燒的旺旺的,和外頭是兩個溫度,宋瑤被熱氣猛地一薰,只覺得頭昏腦漲。

接下來就是正式戰鬥了!宋瑤打起精神,解下了自己的披風。

而此時主院的正屋裡,坐著不少人,楚承昭一一行禮,依次喊人。

宋瑤也跟著依次福身,一邊偷偷打量屋裡的人。

上首坐著的是一對中年男女,中年男人面皮白淨,蓄著八字鬍鬚,長相也算中上,一身文士打扮,穿一件藏藍色繡竹紋的長袍,正漫不經心地把玩著拇指上的白玉扳指。雖然他打扮很是風雅,但眼睛浮腫,臉頰凹陷,是那種被酒色掏空了身子的體虛模樣。

而中旁邊那個中年女人,看著就十分不好相與了。她頭戴一套老翡翠頭面,髮髻梳得高高的,身上穿著一件鴉青色立領團花襖裙,面容普通,看著約莫四十來歲,鼻翼兩側的紋路很深,頗有些威嚴,一對粗黑的眉毛倒是顯得有些英氣。

屋裡還有另兩個年輕男人和一個年輕姑娘,長相都隨了中年女人,是略英氣但不出色的普通長相,宋瑤想著這幾個應該是這位當家太太的的嫡親子女了。

都說美女是需要襯託對比的,宋瑤覺得美男也很需要啊!

她一直都知道楚承昭長得極好,可看他這一屋子親人,打扮得個個都光鮮亮麗的,卻都不及他衣著普通地往那兒一站,就鶴立雞群地叫人難以忽視。他那氣質,那氣度,怎麼看都比這家子高出好幾個檔次。也不知道他是這麼長得,難不成他親生母親是個絕世大美人?

正胡思亂想著,宋瑤就瞧見了站在世子夫人身後的飛歌。飛歌臉上看到她就對她得意地笑,一副等著看好戲的模樣。

飛歌在剛進門的時候就說要找人去給爹孃帶口信,楚承昭便由她去了。此時她出現在這裡,宋瑤也不出奇,這丫頭什麼都寫在臉上,明顯就是提前來告狀,就等著當家太太來收拾自己了。

「昭兒可總算回來了,這一去月餘,可叫我們好想。只是我怎麼聽說你們一行人七日前就回來了?」世子夫人鄭氏笑著,態度可以算得上是和藹可親。但那笑容不達眼底,看著很是違和。」

她頓了頓,又自顧自地笑道:「想來是昭兒忙於公務,連回家給父母請個安的功夫也沒有吧。」

鄭氏一邊說話,一邊眼神就有意無意地往他身後的宋瑤身上瞥,好像在說楚承昭回京之後廢了禮數沒給長輩請安,去沉迷女色去了。這越瞧,鄭氏心裡的無名火就燒的越旺——好一個妖妖嬈嬈的狐媚子!跟這候府裡的姨娘通房一個模樣,一看就不是什麼好東西!

楚承昭如勁鬆一般挺直背脊而站,並不因鄭氏無中生有的職責而動怒。他不卑不亢地道:「太太說的是,回京之後我便入宮述職了。因在宮中也沒有歇息的好,便現在外宅修整了一日,這才晚了回來請安。」

鄭氏接著笑道:「你那外宅我倒是還沒去過,改天我這當母親的也該去幫你去收拾收拾,別什麼香的臭的都往屋裡拉。」然後又搖頭無奈地歎息,似乎是見了什麼不乾淨的東西一般。

這話便是宋瑤都聽明白了,這是在罵她呢!

她這來找茬的還沒開口呢,這當家太太倒是先罵上她了!

宋瑤『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就好像聽到了什麼天大的笑話似的。

鄭氏臉上的假笑立刻褪了下去,『砰』一聲拍了桌子,拍的桌上茶盞都跳了起來,她厲聲質問道:「你是什麼東西?這裡哪有你出聲的份兒?」

宋瑤抿著脣,明豔嬌憨的小臉上絲毫不見驚慌,她嬌怯怯地開口道:「太太說的好笑,妾身才笑出聲來的。我們公子身邊攏共就我一個,我自然是香的,那臭的,可不是隻有太太給公子的飛歌麼?」說著她又彎了彎脣,目光裡滿是同情地看向飛歌,「飛歌,原來太太很不喜歡你呢。」

「你胡說!」飛歌著急忙慌地爭辯,「太太明明是說你……」

「你放肆!」鄭氏一站而起,轉身『啪』一聲給了飛歌一個大耳刮子,「沒規矩的東西,這裡有你插嘴的份兒嘛?!」

她一站,宋瑤才注意到這當家太太身量極高,身板也寬大,手更大得和蒲扇似的。鄭氏早就不滿飛歌了,廢物一個,打探不出有用的消息不說,連個通房的位置都掙不著。是以那一巴掌打的十分結實,飛歌白皙的小臉上立刻紅了一大片,扁著嘴要哭卻不敢哭。

宋瑤忍不住挑眉,合著這太太不僅是個會話中帶刺的變臉派,還是個會打人的行動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