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永平帝賜給楚承昭的宅子, 離他原來置辦的外宅並不是很遠, 只是隔了幾條街。但位置更好, 地方更大, 建築也更加大氣。
宅子裡還有永平帝賜下的人——前院若幹護院和後院幾個丫鬟婆子。
搬去之前, 楚承昭已經提前知會過, 這些個下人一早已經把宅子各處都灑掃了。
這天楚承昭等人過去之後,輕音和飛歌負責去歸置後院,楚承昭自己則去安置書房和庫房的貴重器物。
一通忙到午飯前, 門房來報說有幾個年紀不大的錦衣公子來尋他。
楚承昭讓門房領人進來,不多時就看到厲景琰幾個嬉笑推搡著來了。
楚承昭隻厲景琰一個朋友,就這還是厲景琰初時死纏爛打才同他熟悉起來的, 其他幾人也是和他們同一批參加侍衛選拔的世家公子,不過他們和楚承昭交情泛泛, 只是因為厲景琰性子好,擅交際,他們才間接地和楚承昭成了朋友。
「哎呀呀,」厲景琰提著兩個酒罈子, 進了宅子就故作驚歎, 「想不到這朱雀大街上還有這麼位置清幽的好宅子。這麼好的地方可是有錢都買不到。承昭, 聖上對你可真是偏心!」
厲景琰是戶部尚書之子, 祖父是本朝元老英國公。什麼樣的宅子能值得他這般讚歎?自然是怕楚承昭心中介意封賞的事, 變著法地寬慰他罷了。
其他幾個世家子弟也都跟著他一道誇,簡直要把這兩進的院子誇出一朵兒花來。
楚承昭心中領了他們的好意,讓人去備了飯食, 請他們到屋裡一敘。
厲景琰帶了好酒,中午時分幾個人便一道喝了些酒。
楚承昭酒量一般,但他素來不會喝多,所以他讓人把醉酒的厲景琰幾個送到客房休息後,便繼續拾掇自己的書房。這些書有一些是他在侯府的時候費了極大的功夫才搜尋來的,有些是他進宮當差後同僚朋友送的,因此都格外得他看重。
下午晌的時候,安毅侯府來了人。來的是太太鄭氏的陪房管事和陪嫁媽媽。
那媽媽便是之前在院子裡開過楚承昭葷腥玩笑的那個。
兩人來了先是把院子從裡到外的評頭論足一番,但凡有門沒關嚴實的,都要進去瞧上一眼。
楚承昭早讓人把庫房鎖了,便也不去管他們,老神在在地任他們打探。
末了,那媽媽又要見宋瑤,說太太有話讓她帶來的。
楚承昭道宋瑤身體不舒服,還沒搬過來,讓她有話可以直接同他說。
那媽媽的臉色登時變得很不好看,太太是讓她來敲打宋瑤的,但那些內宅女子之間的話她如何能同楚承昭說呢。何況連太太如今都要顧忌楚承昭一二,隻敢通過他身邊的人來敲山震虎。那媽媽如何也不敢蹬鼻子上臉去說楚承昭的不是。
如此歪纏了近一個時辰,那管事和媽媽才離開了。
厲景琰醒酒醒得早,去書房找楚承昭的時候,恰好聽了一耳朵。
等那兩個閻王座前的小鬼走了,厲景琰才打著酒嗝進了來,「你家這太太這做派……嘖嘖,可真是有些讓人心裡不舒坦。」
楚承昭習以為常地抿了抿脣,「如今我也不在她跟前,也不過只能這樣膈應膈應我。」
厲景琰咕咚咚灌了一盞熱茶,接著問道:「你家鄒鑫和初十呢?往常總是跟你形影不離的,今日倒是沒見到。我看這宅子裡伺候的人也不少,難不成你還不放心他們,非要讓自己的人收拾才成?」
「他們還在舊宅。」
楚承昭一句話,厲景琰已經明白了過來,挑了挑眉道:「唉,我們楚侍衛,楚大人,如今有了家眷就是不同了。方方面面都為人想的周到,這滿心滿眼的可都是……」
楚承昭面不改色地把桌上的紙鎮扔了過去,厲景琰笑嘻嘻地伸手一接,故作誇張道:「好險好險,小生險些叫楚大人惱羞成怒地滅了口。」
楚承昭彎了彎脣角,懶得同他扯皮。
沒多會兒,其他幾人也都先後醒了過來。
楚承昭讓灶上煮了醒酒茶,讓他們分著喝了。
眼看著又到了用晚膳的時辰,這些人也到底是年少氣盛,才醒了就又鬧著要喝酒。
楚承昭其實心裡是不大想繼續留他們的,他想著後院應該也收拾差不多了,現在這個時候去接宋瑤和周嬤嬤,倒是能在天黑前趕回來。無奈都是些好出身的世家公子,不怎麼會看人眼色的,楚承昭同他們交情一般,也不好趕客,只能作陪。
一頓飯就著酒,又吃到了天黑。
楚承昭的耐心眼看著就要被磨沒了,厲景琰笑呵呵地招呼眾人回家,然後用肩膀撞了撞楚承昭,低聲道:「怎麼樣?是不是很惦記自家小娘子?」
怪道楚承昭覺得今日厲景琰十分沒有眼力見兒,原來是他故意使壞。
楚承昭挑眉看他,點頭道:「是很惦記,所以這便準備去接人了。你這樣的孤家寡人,回去睡你家裡的冷被窩吧。」
其他幾人聽到也都嬉笑起來,笑道:「難怪景琰方才下午和我說必須再喝一輪酒,原來是存著這樣的壞心思!我說景琰啊,你們府裡難不成就沒有漂亮些的丫鬟?瞧把你給憋得,心理都不正常了!」
英國公和國公夫人恩愛一生,家中定下了四十無子才可納妾的規矩。厲景琰比楚承昭還小一歲,還沒定親,自然不可能有房中人。他惱羞成怒地大喝一聲『看招』,然後就和那笑話他的公子鬧作一團。
酒過三巡,玩笑過後,楚承昭送眾人出門,想著順帶也去吉慶街那兒一趟,若是宋瑤和周嬤嬤還未睡下,就把人接過來。
一行人各自騎上了馬,自有隨從在前頭提著燈籠照路。
此時月上柳梢,城中已然宵禁。他們一行人都隨身帶著宮中侍衛的腰牌,倒是不怕查問。
眾人的家都在不同方向,唯有英國公府和吉慶街是同方向。
楚承昭和厲景琰駕馬行至吉慶街,便聽到嘈雜的人聲,見到了街尾一片火光,街上的居民也都被驚動了,不少人都出門觀望,唯恐火勢蔓延過來。
厲景琰扯了韁繩,愣了一瞬才驚道:「承昭,那不是……」
話未說完,楚承昭已經風一般駕馬而去,厲景琰把後半句話咽進了肚裡,趕緊抖了韁繩跟上。
越接近街尾著火的地方人越是多,兩人不得不棄了馬,用輕功趕路。
等兩人趕到外宅,只見外宅大門緊閉,裡頭火光衝天,滾滾濃煙不斷往外翻湧。
楚承昭翻牆而入,厲景琰也跟著一起,兩人先到了前院,楚承昭讓厲景琰幫手尋找鄒鑫和初十,自己則閃身進了後院。
後院已經成片地燒了起來,而最嚴重的則是宋瑤住著的主屋,主屋已經坍塌,只留下一地冒著火星子的殘墟。
看到殘墟的一刻,楚承昭只覺得大腦一片空白。
破風聲驟然響起,他閃身避過暗器,只見庭院裡兩道黑影往外躍去。
他扯下腰間玉佩,指尖用力,將玉佩當做暗器投去。其中一人正被打中,從半空中落到了地上,另一人卻沒有管自己的同伴,逕自逃離了。
這時厲景琰也後腳趕到,看到後院被燒的一片狼藉,他一時也不知道如何言語,只道:「前院沒有被燒到,鄒鑫和初十都沒事,只是中了迷藥。」說罷他便上去把躺在庭院中的黑衣人給制住了。
楚承昭失神地站在坍塌的主屋之前,既沒有去救其他屋子的火,也沒有去審問黑衣人。
他只是那麼站著,煢煢孑立,不說話,也不動。彷彿遊離在火場之外。
很快,厲景琰的隨從組織了人救火,在火勢蔓延之前,將火完全撲滅。
但到底晚了,後院一排屋子已然成了一片焦土。
眾人救了火都散了,厲景琰讓隨從看住黑衣人,他躊躇半晌,還是走到了楚承昭身邊,伸手搭上他的肩膀。
厲景琰的話還未出口,楚承昭忽然動了,他踉蹌了兩步,走進了焦土廢墟,頹然跪了下去,徒手在還冒著熱煙的廢墟上開始挖掘。
厲景琰眼眶發熱,他轉過頭閉了閉眼忍住淚意,想出聲勸慰兩句,卻像被棉花塞住了喉嚨,怎麼都出不了聲。
楚承昭的衣衫變得髒汙不看,雙手亦是被大火後的餘溫燙的通紅,他似乎感覺不到痛楚,挖開了碎木頭,碎轉石,挖的雙手鮮血直流。
一個圓形的焦黑物被翻了出來,露出裡頭一個被燻黑的巴掌大的青色布片。
厲景琰就在他身後,認出那是宮中御賜的鮫絹,傳說遇火不著,是世間難得的珍品。
布片上的針腳歪七扭八,上頭繡著一個看不出是什麼東西的條狀物,看著像個荷包,又像個口袋。
楚承昭又像被按下了靜止鍵,半晌過後,他才顫著手把布片攥到了手裡。
五天之前,她還笑著說要給她做衣裳,他故意逗她催她,她羞惱地臉都紅了,說練好了一定給他做。
分別之前,他還讓她在家好好練針黹,她翻身耍賴皮只當聽不見。
這天晨間,周嬤嬤還在同他絮叨,說她這幾日心情好了很多,女紅也進步不少,只是害喜實在嚴重,等搬過去了,要找大夫給她開些補藥來吃。
……
……
可是怎麼就……怎麼就沒了呢?
怎麼就什麼都沒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