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眼前的男人十分年輕, 看著不過十七八歲, 頭上一根玉簪挽著髮髻, 身穿一件天青色鑲邊緞面圓領袍。男人看著那女子的時候眼睛含笑, 眼底盡是溫柔寵溺。
趙頤寧揉了揉眼睛, 還是覺得自己沒有看錯。她在新帝身邊飄蕩了十幾年, 怎麼也不可能把他的容貌忘了。可眼前的這個人,除了容貌,神情眼神卻完全變了個人, 根本不是她認識的那個冷酷暴君。
趙頤寧的眼神又落到了那個刀疤臉的壯漢身上,她終於想起來,這個人就是後頭追隨新帝的暗衛。只是他那時候半張臉都被大火燒毀了。面貌更加可怖。
她怔怔地看著他們出神, 那女子似乎察覺到了她的注視,還對她笑著揮了揮手。
趙頤寧也同她揮手, 而後就看到年輕男人漫不經心地抬眼掃了過來。
果然,他對著那女子的時候雖然不同,看別人的時候眼神卻還是帶著防備和疏離。
趙頤寧垂下眼睛,沒有同他對視。
他們一行人上了馬車後, 趙頤寧收回了視線, 一時間腦子也有些亂糟糟的。
她剛走了幾步, 猛然間被人搭了肩膀, 她心中一驚, 以為是養母又反悔來抓她了。
「喂,你這丫頭,怎麼越喊你越走!」一個梳著雙丫髻的少女氣喘吁吁地拉住了她。
趙頤寧認出她是方才跟著那個女子的丫鬟, 抿了抿脣問她:「是有什麼事嗎?」
丫鬟撫著胸口狠狠喘了幾口,說:「沒什麼事,我們娘子說看到你手破了,讓我給你送條帕子包紮傷口!」說著話,丫鬟就把手裡的帕子遞到了趙頤寧眼前。
那條帕子料子極好,是上好的白色絲綢,上頭繡著一朵盛開的月季,還有著淡淡的香味。趙頤寧連忙把手在身上擦了擦,才小心翼翼地接過了。
她被養母摜到地上的時候,手被擦傷了,但這種細小的傷口,對做慣了農活的她來說並不算什麼。只是沒想到居然會有人注意到,還關心她。
趙頤寧定定地看著雪白的帕子,或許是窮慣了,第一反應想的是這帕子怎麼也能賣好幾兩銀子——眼前的丫鬟手裡也有帕子,只是料子和做工都很一般,若那位夫人只是想給她東西包紮傷口,本可以直接讓丫鬟把帕子給她。根本沒必要拿這麼好的來。
……也許是怕她處境艱難吧,又不好直接給她銀錢,就把這帕子給她,讓她急用錢的時候可以變賣傍身。
趙頤寧謹慎小心地把帕子疊好,放進了貼身的衣物裡,又不禁望瞭望馬車的方向,她想起來了一些事。
上輩子飄蕩在新帝身邊的時候,她曾經入過新帝的夢,想在夢中給他提示,借他的手去懲治自己的仇人。
可新帝的夢總是那麼不美好。
有時候是他少時被養家的兄長欺淩,有時候是他長成後被皇叔們刁難……但最可怕的,是他許多年間都會夢到一場熯天熾地的衝天大火。
新帝慣是冷心冷面、鎮定自若的,可在那場大火的夢中,他卻像個孩童一般手足無措。他聲嘶力竭地叫著『嬤嬤』,然後在無數個冰冷孤獨的夜裡驚醒。
趙頤寧那時候就在想,難怪新帝看著一帶一絲人氣兒,原來是少時遭受過這般苦難。
只是不知道為什麼,她既沒有在新帝的後宮見到那位夫人,也沒在入夢的時候看他回想過那位夫人,就彷彿對她毫不在意一般。可看新帝現在對那位夫人的表現,又怎麼會是不把她放心上呢?
趙頤寧心事重重地只顧著走了好一會兒,才發現那丫鬟居然一直跟在她身邊。
她轉身疑惑地看了看她,那丫鬟道:「我可不是跟著你,是正好我家娘子的藥喝完了,讓我去取藥,和你順路。」
趙頤寧點了點頭表示知道了,兩人便一前一後接著往前走。
躊躇再三,趙頤寧試探著和丫鬟搭話:「聽說京城最近發生了一場大火,你可知道?」
那丫鬟蹙了蹙眉說,「我當然知道,那燒的就是我們之前住著的宅子。當時……」那丫鬟反應過來自己說太多了,便止住了口,道:「反正就燒了後院,沒什麼好說的。」
趙頤寧鬆了口氣,幸好大火已經過去,那位心善的夫人也安然無恙。不然若是那場大火還未發生,她就要擔心怎麼提醒那位夫人了。
兩人說著話,就到了醫館。醫館坐診的大夫正是一直為宋瑤看診的那位老大夫。老大夫行邱,其夫人也會醫術。邱大夫負責看診開藥方,邱夫人負責為婦人接生和看一些私密的病症。夫妻二人在京城很是有名。
「飛歌姑娘來了?」邱大夫正在藥櫃前看藥方,見了丫鬟就笑道:「老夫想著娘子的藥也快吃完了,正想著什麼時候使人給你們送呢。」
邱大夫和丫鬟說著話,趙頤寧聽了一耳朵,便去和櫃檯處的邱夫人說了來應徵學徒的事。
邱夫人問了她一些問題,趙頤寧口中不錯地應答,餘光一直看著那個丫鬟。看著丫鬟提了一堆藥走了,趙頤寧心中有了別的猜想——難道那位夫人不是在大火中出了意外,而是生產的時候?
自古婦人產子便如同半隻腳跨進了鬼門關,總是容易發生各種意外。
思及此,趙頤甯看向邱夫人的目光更為堅定,「夫人,我想清楚了,我想當醫者。」
………………
宋瑤沒想到她城還沒出,楚承昭就趕回來了。
她在馬車上笑著同周嬤嬤打趣道:「一定是嬤嬤太記掛公子,菩薩念嬤嬤心誠,都不用你去到相國寺,公子就立時回來了。」
「要老奴說,是娘子做了好事,菩薩念在娘子心善,就立刻讓公子出現了。」周嬤嬤也跟著笑,「若菩薩真有靈,老奴還誠心希望娘子生下個大胖小子呢,希望菩薩也能如我的願。」
楚承昭搖著頭無奈地笑。他入宮一個月,發生了一些並不愉快的事,但只要回到宋瑤和周嬤嬤的身邊,那些令人不悅的事情便都不算什麼了。
他回到宅子的時候聽說她們去相國寺了,立刻擔心起來,衣服也顧不得換,騎了馬就出來尋了。
等看到她們平安無虞,他才冷靜下來,知道自己的擔心多餘了——放火的事情過去一個月了,天子腳下,她們帶著一干御賜的家丁在光天白日的時候去國寺。這若還有人敢動手害她們,那挑釁的可不只是他,而是皇權威嚴了。
真要有這種吃了熊心豹子膽的,便是她們日日躲在御賜的宅子裡足不出戶,也難保不會出事。
而那些隻敢在暗中傷人的宵小之輩,又怎麼可能做出這種事呢?
「公子一個月沒回來,可是宮中出了什麼事?」周嬤嬤問。
楚承昭抿了抿脣,臉上的笑意淡了下去,「是有一些事,只是現在還不好和你們說。再過段時間吧,我會和你們說的。」
宋瑤聞言心中一跳,覺得自己之前的猜想應該沒錯——楚承昭已經知道自己的皇孫身份了!
楚承昭看她一直沒說話,便偏過臉溫聲問她:「這段時間可還好?身上的傷痊癒沒有?害喜好些了嗎?孩子呢,有沒有鬧你?」
周嬤嬤看他們要說私房話,便十分知趣兒地說覺得車廂裡悶,去車轅上坐著吹吹風。
宋瑤被楚承昭一連串的問題喚回了神,輕聲細氣地回答道:「都好的,身上的傷本就是小傷,擦了幾天藥就好了。後頭吃了幾副藥,害喜症狀也輕了很多,到了現在已經完全不會吐了。孩子很乖很乖。」說到孩子,宋瑤的神情變得無比柔和,手又不自覺地搭上了小腹。
方才她站著的時候,楚承昭還沒發現。現在她坐著,小腹的隆起就能看出來了。
楚承昭視線落在隆起處,心頭也是一片柔軟,又有些慚愧,離開了一個月,孩子已經長大了這麼多。
「我可以……摸摸他嗎?」
宋瑤點點頭,把肚子往他身前湊了湊,又告訴他:「嬤嬤說一般這時候還不會顯懷,咱們的孩子可能胖了一些,所以早早地就顯出來了。你現在摸也摸不到什麼,要等再等一個月,才能感覺到他在動。」
楚承昭小心翼翼地把手搭在了她肚子上,動作輕柔地像一片羽毛落下一般。
宋瑤說的沒錯,他確實摸不出什麼。可他只是把手那麼放著,心裡想著他們的孩子,內心的喜悅和滿足就快把他淹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