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36章

楚承昭再次入宮, 一待已經是兩個月了。本以為這次最多一月, 事情便可塵埃落定。

但他想的太多簡單了, 永平帝說的不錯, 皇子們都長成了, 並不是那麼好控制的。

尤其大皇子和二皇子, 雖然私下裡為了太子之位鬥的像烏眼雞似的。但同樣也是一母同胞的兄弟,一致對外的時候出奇地默契。

永平帝最開始懷疑的就是這對兄弟,畢竟他們的母親廢後, 就是出自武將之家,府裡豢養著江湖人士。深夜裡下藥放火那種招數,很像是江湖路子。

無奈明裡暗裡盤問試探了好幾回, 大皇子和二皇子就是半點不著急,不露半點馬腳。

楚承昭中間回去那趟, 其實主要任務是去找厲尚書,將他把關押在刑部大牢的那個黑衣人送到天牢裡去。

那黑衣人被楚承昭斬斷了一隻手臂,送進了刑部大牢後被大夫治得差不多了,但不論怎麼審問, 就是半個字都不肯多說。而黑衣人被移送進天牢的當夜, 就離奇橫死了。

天牢那邊安排的都是永平帝的親信, 沒想到幾十個守衛, 竟看不住一個手無寸鐵的犯人。

永平帝的人私下查了幾日, 發現隱隱是五皇子和七皇子的手筆,但同樣的,還是沒有證據。

永平帝氣極, 差點又臥床不起。當年兩淮害死隆讓太子夫婦的,就是這四個天殺的逆子,但同樣的,即使兩淮的涉案官員通通被處置了,這四個逆子互相掩護、收拾殘局,到了現在還是沒有確鑿證據。

永平帝一生有十三個兒子,除了被人害死的隆讓太子外,另還有三個兒子沒長大,現在長成的一共有九個兒子。

有時候他恨極了,想自己貴為帝王,便是沒有確鑿證據,直接把這四個逆子圈禁了就是。

可是他也會很快冷靜下來,這四個皇子背後不僅有母族的勢力,還有下頭的小皇子追隨著他們。沒有鐵證如山,一下子懲治了他們四人,宗室、朝堂各方勢力必定會動亂。而且他也害怕,怕查下去不止是這四個逆子,再牽扯進去旁的兒子。永平帝疼愛隆讓太子不假,但他也是其他皇子的父親,是整個大耀的皇帝。

永平帝以仁治朝政數十年,實在不願看到那樣的局面。

楚承昭一直在冷眼旁觀他這些個皇叔的反應,看了幾個月,他也終於看明白了。永平帝同他說局勢艱難,並不是一句空話,尤其是在永平帝老了、心腸也越發軟和的情況下。

他自始至終都沒有多說半句,他還並不知道當年害了自己父母的是哪幾個皇子,但已經嗅出了合夥作案的味道。他不相信永平帝能心裡沒數。

他心裡隱隱有一個念頭——

永平帝老了,心腸軟,可他還年輕,他同這些個皇子可沒有什麼情分。他朝若是他得權,便以殺止殺!宗室不穩,則殺宗室。朝堂不穩,則殺臣子。泱泱大耀,他就不信沒有幾個皇子和其黨羽,就能真的亂了去!

局勢僵持了三個月,三個月裡諸位皇子都滯留在皇宮大內。外頭已經有了各種猜測。

永平帝上朝的時候,明裡暗裡打探情況的臣子更是數不勝數。永平帝一概不理,只說自己年歲大了,想多和兒子們聚一聚。

但這終究不是長久之計,永平帝總不可能真的一日找不到證據,就把所有的兒子困在皇宮中一日。

最後他只得私下裡同楚承昭說了軟話,說必不會讓這件事就這麼過了,現在差不清楚便往後再查,等到日後總有能水落石出的那一天。

楚承昭面上應承,心下卻有些發冷。

等,又是等。

永平帝將他放在安毅侯府,等了十七年,如今也不過是把兩淮和京城的涉案官員一起辦了。那那些人不過是聽從上位者的安排,即便全被剪除了,也沒傷到幕後之人的根本。

而他的父母呢,十七年前就死在了兩淮。如今皆已成為了一具枯骨。

甚至數月之前,他現在的家人也差點被一把大火奪走生命,長埋地下。

可永平帝讓他等。

他是他的皇祖父,亦是大耀的皇帝。

他面色哀慟,眼含哀求。同樣也是一個年近遲暮的老人。

楚承昭閉了閉眼,掩下複雜的情緒,道:「既然皇祖父為難,承昭亦不敢勉強。」

永平帝欣慰地紅了眼眶,不住地道:「好孩子,好孩子,皇祖父就知道你和你爹一樣,都是值得黃祖父驕傲的好兒郎。」

楚承昭勾了勾脣,想很恰當地露出一個笑。可不知怎麼,以他偽裝了十七年的功力,這時候卻是半點也笑不出來。

下藥放火的事告一段落,永平帝不再盤問此事,只是先同皇子們宣佈了楚承昭的身份。

他話音剛落,御書房內突然陷入一種詭異的死寂。

楚承昭繼續默不作聲地冷眼旁觀,將所有皇子的反應盡數收入眼底,除了年紀最小的十二皇子和十三皇子,其他皇子臉上的反應可謂是精彩紛呈。不過也有幾位皇子故作驚訝的神情太過虛假誇張,顯然是早就知道了。

「父皇,不可啊!」六皇子屈膝跪下,「三哥薨逝十七年了,兒臣每每想起都痛徹心扉。若三哥真有血脈尚存,兒臣自然樂見其成。可這楚承昭,不過是安毅侯府庶子,與三哥和三嫂沒有半點相似之處,如何就能說他是三哥三嫂的遺子呢?」

四皇子也撩了袍子跪下,「父皇慎重啊!千萬別被那心存歹念的賊子給欺瞞了,混淆了我們皇室血脈!」

其他諸位皇子也都跟著跪下,一同讓永平帝慎重。只有十二十三皇子兩個年紀小的,也不懂什麼事兒,看到哥哥們都齊刷刷地跪下了,就也跟著跪了。

「好,好,」永平帝氣極反笑,「真是朕的好兒子們!」

其實也不怪一眾皇子反應激烈,若是別的兄弟們多跑出來個兒子,他們保管不理。可隆讓太子不同,永平帝對其的疼愛,是天下人都有目共睹的。尤其是隆讓太子去了十七年,太子之位到現在還懸空。若這楚承昭真的是隆讓太子的遺子,那永平帝要給他的可不僅僅是個皇孫的位置,搞不好那就是太孫!

諸位皇子幼時就活在隆讓太子的光環之下,好不容易他沒了,兄弟幾個鬥成一團,就為了搶太子之位。如今怎麼可能叫個毛頭小子捷足先登,採擷他們看中的果實。

楚承昭早就料到這點,所以對一眾皇子們的反應並不感到詫異。

永平帝氣的摔爛了手邊的茶盞,「朕再老眼昏花,再昏聵,也不會弄錯自家的子孫。更別說他是當年我親手交到安毅侯手上的。前頭的爛帳朕還沒同你們算清楚,你們倒是上蹬鼻子上臉,連朕的話也敢質疑了!朕今日把話放在這,承昭就是隆讓的兒子,是朕的孫子。你們若是不想認這個侄子,便索性脫了皇家的身份,愛去哪裡去哪裡!」

一眾皇子趴匐在殿內,大氣也不敢出。

正僵持著,守在御書房外的寶慶公公帶著小太監來收拾碎瓷片,經過楚承昭身邊的時候,寶慶公公出聲提醒了他一句,說厲景琰在外頭找他。

楚承昭想到入宮的時候同鄒鑫說過有急事可以去找厲景琰,當下眉頭便蹙了起來。

家裡出事了,宮中的局勢又再次陷入僵局,楚承昭作為御書房內輩分最小的那個,本也說不上話。等永平帝怒容消下去了,他便提出想回家一趟。

永平帝對他又是疼愛又是愧疚,自然沒有不允的,想著他那宅子裡還有個大著肚子的宋瑤,便欽點了一個太醫,隨他一道回去。

楚承昭謝了恩,出了御書房,就看到了等在外頭的厲景琰。

厲景琰並不知道皇室四起的風雲,只以為是永平帝看中楚承昭,才讓他入書房和皇子們一道議事。

所以一上來,厲景琰拉著他到一邊道,「承昭,你家鄒鑫火燒屁股一般來找我,說是你家娘子有些不好,你若是能脫開身,就立刻回去看看。」

他也沒敢把話說得太重。但是語氣還是十分焦急的,畢竟鄒鑫來找他的時候,慌張地甚至跑掉了鞋子都不自知。他同鄒鑫詢問具體情況,鄒鑫是個嘴笨的,支吾了半天也沒說清楚,只說府中今日請了大夫,然後周嬤嬤就哭著讓他把楚承昭找回去。他也不敢耽擱,立刻就進宮來了。

楚承昭心下一驚,點了點頭,轉頭交代寶慶公公讓他去太醫院點人,再讓人把太醫送到他那宅子去。

寶慶公公在旁聽了一耳朵,依稀聽到了是宋瑤出事了,心都跟著揪緊了,忙道:「殿下只管去,老奴立刻讓人把太醫送去。」

厲景琰替楚承昭憂心,愣是沒注意到寶慶公公的稱謂已經發生了變化。

楚承昭趕回宅子的時候,已經是下午了。他憂心如焚,又十分自責,追查凶手和恢復身份的事固然重要,但是他也不該忽視宋瑤。若是她和孩子真出了事,他所求的那些又有什麼意義呢?

鄒鑫光著一隻腳等在門口,見他回來立刻幫著去牽馬。

楚承昭扔了馬鞭,就快步往後院去了。

周嬤嬤恰好從灶房裡端著膳食出來,迎頭遇見了楚承昭,周嬤嬤還未說上話,眼淚就掉了下來。

楚承昭只覺得呼吸一窒,不好的預感被無限放大,腳步不穩地進了屋去。

屋裡,宋瑤正在坐在臨窗的炕上一手拿針,一手拿著繡繃,做針線。

簾子猛地被人撩開,透進一絲暖風,她抬眼看去,就見到了風塵僕僕、一臉霜寒的楚承昭。

「公子回來了啊。」宋瑤看著他笑。滿室日光,不及她這一個溫柔的笑。

楚承昭堵在心頭的大石被挪開,只覺得一片柔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