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序章 屍
熱熱鬧鬧的湘楚之都——長沙城,今天和往常一樣,忙生意的忙生意,做工的做工,飲茶閑聊的也一如既往地在茶樓訂好了座,哼著曲兒,等著同好之人如約而至,一起消磨這閑散的時光……這太平天下,當然是要顧好自己的日子。
飲茶閑談之人正抱怨著最近沒有什麼可以消遣的話頭,忽然,茶樓外異常的喧鬧起來,還不時傳來奔走跌撞之聲,茶樓內的閑人們這迴心想事成,紛紛迫不及待地向外張望。只見不寬的青石板路已然被路上驚慌的行人讓出一條通敞的大道,大道兩邊的人一律向城門方向望去。閑人們在高處更是向外伸長了身子想要看個究竟,莫非是哪個大官或富貴之人讓長沙城的老百姓如此敬讓。
不多久,城門方向便傳來嗒嗒嗒的木輪聲,木輪摩擦著青石板路,聲音十分清脆,且越來越近。隨後出現在人們眼前的是滿目的絳紅色——一個秀逸少女,面色蒼白,脣色卻十分鮮豔,一雙明眸直直地注視著前方,表情漠然。
本來一個女子,是決不會讓人對她退避三舍的,之所以這樣,原因是……
所有的人的目光從少女移向她身後的木板車——少女單手輕輕拉著那輛木板車,看似毫不費力,但木板車上卻僵直地躺著一個人,一個年輕的男子,而且已經……
“死人!……”有個女孩在一旁小聲說道,不只是她,這條街幾乎所有人都在議論,看那人的僵硬程度,想必已經死了多日了。
少女似乎沒有注意到周圍人的反應,又彷彿全然不顧周圍人所指,依舊那樣一步一步冷冷地向前走著,沒有人知道她到底要去哪,要做什麼。
人群中突然有位老者走了出來,站在路中間說道:“姑娘,這位公子已走了多日了,不如讓他早日入土為安吧,你這樣是何苦呢,是不是不夠斂葬的銀兩,老朽可以……”那老者話還未說完,少女已來到他面前,不見停下,只是用手臂輕輕一檔,便將那老人擋在一邊,徑自走去,未給那老者一個眼神。很快,身後傳來了老者氣惱的聲音:“造孽呀!造孽呀!……”
好奇的人紛紛跟在少女身後,想一看究竟,更不忘交頭接耳的議論,少女和這男子的關系,男子死了多久,如何而死等等諸如此類。所有話題都是圍繞著木板車上的那個人,那個……死人。
少女忽然停了下來,這可著實嚇到了跟在她身後的那幫看熱鬧的百姓。眾人紛紛在心中揣測著,沒有人敢出聲,大街忽然變得異常安靜。
“他不叫死人,他叫曲陌橫。”少女幽幽地說道,聲音輕柔。說罷又繼續向前走去。倒是留下一眾啞口無言的人,眼睜睜地看著少女離開,心中更是詫異無比了。
雲來客棧,客似雲來。這是長沙城最大的客棧,每天過往的外地商客一般都會選擇在這裡住宿,一來是環境確實不錯,二來是這家客棧有個還算美豔的老闆娘,為人仗義又爽快,總是笑臉相迎。而此時此刻,老闆娘的臉上就像打翻了五味瓶,變了色,著實難看。
“我說,姑娘,你怎麼把個死人擺在我們門口,還要不要我們做生意了!?”老闆娘用一方大大的紫色絹帕遮住鼻子大聲問道,生怕自己聞進一點屍味,“快走!快走!”
“我要住店。”少女淡淡的說。
“什麼!?”老闆娘不禁大呼,一時挪開了絹帕,隨後又趕緊遮上,略帶諷刺地說道:“我們這兒不是義莊,不收……”她用手指了指少女身後的木板車。
少女低頭不語,只是在腰際繡著紛繁紋案的小袋子裡掏出了一錠金子,遞到老闆娘眼前,“我要一間上房。”
老闆娘看到金子,登時雙目放光,立刻收起了臉上的五味,放下了鼻子前的絹帕,兩隻手接過那錠金子,又用貝齒咬了咬,頓時眉開眼笑,將紫色絹帕高高一揮——“上房一間!”
少女也沒多說,轉身就去扶木板車上的人。
老闆娘連忙說:“姑娘,姑娘,讓他們幫你,唔……把……公子,送到房裡去。”她頗花了一番心思想到公子這個稱謂,同時用手肘擠了擠站在旁邊看熱鬧的兩個小二,得到的卻是異口同聲的“什麼!?”老闆娘有意無意地在他們面前搖了搖那錠金元寶,兩個小二便只好極不情願地走了出來,挽起衣袖,倒吸一口氣,準備幫助這位姑娘“運屍”!
“我自己來。”少女一句話,將兩個小二定在了那裡。他們也就真沒有再上前,瞪著四隻眼睛看著這位弱質芊芊的姑娘是如何自己一人“運屍”的。只見少女搓了搓手,閉上眼睛悶聲唸了些什麼,才輕輕扶起了木板車上的人,說也奇怪,那人頃刻之間似乎不再僵硬,而是癱軟的如豆腐一樣,在場的人都看呆了。少女轉過身,讓那人靠在自己背上,將他背了起來,向客棧內走去,似乎背上那人全無重量。
“還瞪著幹什麼,還不快幫姑娘把車子收起來。”老闆娘喊了喊已經木在那的兩個小二,自己則陪著那少女看房去了。
“雲字一號。”掌櫃將寫好房號的木牌交給了老闆娘。
老闆娘接過木牌,笑盈盈地對那少女說道:“姑娘,這邊請。”兩人離開了客棧前庭。
雲字房處在客棧內院最裡面,是上房中的上房,這一號房就更是非同一般,除了佈置典雅費心,傢俱桌椅也是用上等的紅木、碧竹製成……最重要的是它有自己單獨的庭院,栽種著各色奇花異草,還飼養了能啼善唱的雀鳥……
老闆娘如上介紹著雲字房的種種風光,少女卻始終一言不發。
不知道是那錠金子作怪,還是事實本來如此,老闆娘與少女走得如此貼近,竟然聞不到那具屍身的半點腐味,反倒有一股淡淡蘭草香。怕不是有錢連臭的也都變成香的?老闆娘不禁搖了搖自己的腦袋,提醒自己不要胡亂猜測。再定睛一看,那少女自是長得眉目如畫,無奈神情冷漠,略顯疲憊,減了幾分姿色。而她背上那人,細看,去時也就二十左右,眉目俊朗,稜角分明,看他躺在那木板車上時,也算是高高大大,可惜了……想到這老闆娘不禁在心中歎了口氣,這是她兄長還是小情人?不管怎樣,現在都註定是冤孽了。
不覺已經走到了雲字一號房的門口,“就是這了,就是這了。”老闆娘連忙推開房門,一陣竹香豁然撲鼻而來,房內寬敞明亮,傢俱桌椅都是木竹巧工而成,刷上明漆,透著琥珀般的紅,翡翠般的綠色。與房門相對的那頭有扇杏黃的門扉,半掩著,可以看到外面那碧翠疊疊的園子。
“怎麼樣,不錯吧,這可是我們這最……”
“我想一個人。”少女打斷了老闆娘略帶自豪的自誇,老闆娘尷尬地笑了笑,識趣地走開了,臨走時仍不忘微笑著說道:“有什麼事招呼小二就可以了,或者找我也行,我叫明鳳。”說罷退了出去從外面關上了雲字一號的房門。邊走邊想,心中卻莫名的緊,越發覺著哪裡不對頭,但又立馬拍了拍自己的頭——難道有錢不賺嗎。正當想著費神的時候,一店小二迎面跑來,笑著說道:“明鳳姐,老爺……老爺回來了。”明鳳面露喜色,提起衣裙便向後堂跑去。
雲來客棧後堂,一個蓄著一字胡須的中年男子正在向自己的茶碗裡一口一口小心地吹著氣。
“老爺!”明鳳驚喜地喚了一聲。那男子循聲一望,放下茶碗沖上前去,一把抱住了迎上前來的明鳳,百般疼愛地說道:“我走了這麼長時間,真是辛苦你了。”明鳳只笑不答,滿面欣喜和嬌羞一點也沒遮掩住。兩人只顧二人世界,完完全全沒有在意周圍還站著一圈不知道眼睛該往哪放的下人。
“我回來時,看到客棧生意不錯啊。”一番甜蜜過後,兩人坐在案幾旁,慢慢地聊了起來,男子又重新端起那碗茶,一邊說,一邊細細地品著茶香。
“是啊,我今天還收了一位貴客,在雲字一號房呢。”明鳳興奮地說著。
“哦?”男子顯然對這位闊綽的貴客很有興趣,“是何許人也?”
“人嘛……就是比較奇怪,但是出手卻很大方。”明鳳鄭重地強調了“出手大方”四個字。
男子眉目一低,他是再瞭解他娘子不過的了,明鳳是個除了誘惑外什麼都能經受住的人,經驗告訴他這事有些蹊蹺。男子抬眼看了看身旁的下人。那下人自然領會了老爺的意思,顫顫地說道:“是個……拖著死人的姑娘。”
“什麼!”男子手中的茶碗差點滑落,他略微發抖的將茶碗放到案幾上,看著低著頭的明鳳,一字一字地問道:“到底是個什麼人?”
“就是一個姑娘,只是帶著一具屍體,沒什麼,她沒有影響到其他的客人。”明鳳連忙解釋道。
“姑娘……她什麼打扮?是不是穿著絳紅色的裙子,拖著一個木板車,腰上還掛著一個刺繡布袋?”
“老爺……你見過她嗎?你怎麼知道?”明鳳點點頭,不禁好奇地問道。
男子搖了搖頭:“姑娘我倒沒見過,只是十年前在一次辦貨的途中碰到過一個這樣的老太婆,她不僅拖著一個載著死人的木板車,車後還跟著許多行屍,據當時同行的人說……她是趕屍人,專門運屍體的,可是他們從來不進城,只走鄉野小道,怕嚇著別人,但那次,那老太婆隨我們一起進了城。她出手同樣是十分闊綽,可是第二天,城中便有一大戶人家慘遭滅門,不知是何人所為,官府也沒有頭緒,我們覺著那個地方玄乎,也就沒多待,匆匆收拾離開了,事後想起,那老太婆和她的行屍也不知是何時離開的,總之,我覺得這事肯定與他們脫不了關系。”
明鳳瞪大著眼睛聽著,噗哧一聲笑了出來,在她看來,這就是一個鬼怪故事,沒頭沒尾,沒憑沒據的,更何況滅門的也不是那老太婆投宿的客棧。想想自己方才的疑惑,在老爺面前簡直就是多餘,她其實只是在盤算沒跟那姑娘商量好這一錠金子能住多久。
“我看那姑娘可不是什麼趕屍人,她只拖著一具屍體,更不會是什麼使壞的人,我看她只是對那已死之人太過執著,遲遲不肯將其下葬罷了。”明鳳將招牌笑容擺上了臉,抬手輕輕擦了擦男子額頭滲出的冷汗,暗暗覺著好笑——看來他是真怕。
“真如你所言,那便好了。”男子又端起茶碗,這回可不是小啜一口,而是將整碗茶飲入肚中,似要好好壓壓驚魂未定的心,因為,他還有未說出口的恐懼,那事是提都不願再提的。
“是啦,是啦~~”明鳳腦中忽然閃過那位少女和她背著的那個人,歎道:“是個可憐人呢。”
清雅的雲字一號房中,少女已將那已死之人,對了,他叫曲陌橫,放在了床榻上,自己則濕了手巾為那人擦著臉頰,她小心的一點一點地擦著。從額頭到鼻翼到嘴角,每擦一遍,便將他又看仔細一遍,那深深地印在自己腦海中的樣子卻始終是閉著雙眼,睡著了的樣子。少女心中一酸,眼中便泛起了漣漪,她輕輕拭去眼角的寒光,將手放在曲陌橫的左胸——一片死寂。少女猛地起身將手巾用力的甩到面盆中,握緊了拳頭,憤憤地說道:“蛐蛐,我一定會把她找出來的,一定!”仇恨之火瞬間熔掉了少女眼中的漠然,一切的一切,都開始於那個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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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章 行屍之夜
紛紛大雪夜,從各戶紙窗中透出的熒熒燈光更襯得此夜寂寥無比。路上的斑斑腳印已經被雪填得差不多了,留下漫天雪花獨自翩翩卻無人欣賞。
在這萬寂之夜,寒風中隱隱飄來斷斷續續的歌聲,而大雪似乎有了歌聲的助興,舞得更瘋狂了。
紅紅臉兒
黛眉兒彎
盈盈笑看桃花開
桃花生得十分豔
不及娃娃半分嬌
紅紅臉兒
黛眉兒彎
盈盈笑看桃花開
桃花生得十分豔
不及娃娃半分嬌
……
歌聲從一高牆富戶門前的石階下傳來,一個十五六歲的女孩正蜷縮在那,用烏紫的嘴脣一遍又一遍地唱著那歌謠,她知道,一旦她睡著就看不到明天的太陽了。女孩眉梢眼角都有烏青,看來是被人打過,腳上只穿著一隻繡花鞋,鞋雖已經汙穢不堪,但從上面的繡樣可以想象到當時一定也曾風光過。衣衫單薄的女孩將一隻衣袖扯了下來,包住了另一隻光光的腳,只覺得雙腳已經僵得沒有知覺,不由得用力搓著兩只腳,無論如何,自己一定要撐下去,一定!
今夜本來還有瓦遮頭,誰知那霸道的王乞丐硬是奪了自己在破廟中的位子,還鼓動其他的乞丐一起把她趕了出來,想到這,女孩緊緊地咬住牙關,分明是趕盡殺絕,一條活路都不留給自己,為什麼,為什麼?
想著想著,忽然一陣濃濃的酒氣撲鼻而來,抬頭一看,五個裹著皮裘滿面通紅的大漢正直勾勾地盯著她,他們一定是喝醉了。
“這是誰呢,喲,小可憐,大爺我幫幫你如何?”站在中間那個人舌頭都已經伸不直了,咕嚕嚕地說了一句,旁邊幾個人跟著嘿嘿地笑了起來。
女孩低頭沒有理他們,這五個人站在這,正好給自己擋了風。
那人見女孩沒有反應,一把將女孩提了起來,女孩整個身軀一下子暴露在寒風中,一陣刺骨的寒冷,隨後全身像刀割一樣。
借著微弱的雪光,大漢似乎把女孩看了個清楚,眼睛頓時瞪得溜圓:“是你?!賤貨!”大漢手腕一上力,將女孩重重地摔在雪地裡。女孩似乎已經見慣了這種場面,不驚不懼,慢慢地爬了起來。大漢見狀更是生氣,上去對著女孩的肚子就是一腳,隨後撣了撣自己的靴子。
“狗官的女兒,就是賤!”
“狗官”這兩個字一入耳,本是想任這幫人欺辱完後好圖個安靜的女孩,此刻緊緊地抓了一把地上雪泥,用顫抖的手緊緊地攥著。
五個大漢見女孩不哼不鬧,甚覺無趣,敗了酒興,吐了幾口吐沫,轉身走開了。
只聽啪啪兩聲,中間那大漢的頭上正中兩個雪球,那雪球捏的著實緊,就像被石頭打了一樣,崩碎的雪花撒到後頸裡,一陣透骨的冰涼,而頭則是疼得發熱。
大漢顯然是真的怒了,他轉過身,惡狠狠地瞪著女孩,大罵:“小賤人!前天在菜市口還沒被打夠嗎,今天我不教訓你,我名字倒過來寫!”
女孩也不示弱,一臉怨氣地瞪著那五個人。
雪地中女孩矗立在那,盡管已經滿身傷痕,但膚色之白絲毫不遜於飛雪,雖然衣衫襤褸,卻也頗現玲瓏的身段……
那大漢原本憤怒的目光忽然閃過一絲淫色。咧嘴一笑:“嘖嘖,真是可憐,看他們都把你打成什麼樣子了?大爺帶你去暖和的地方,如何?”
女孩頓覺情況不對,這五個人自己終究是敵不過的,就在那大漢伸手去摸女孩臉頰之際,女孩順勢抓住大漢的手,狠狠一口咬了下去,要不是饑寒交迫的自己虛弱得沒有力氣,定會將他咬下一塊肉來。
“啊~~!!”大漢一聲慘叫,另外幾個人也跑了上來,女孩見勢撒腿就跑,這一跑,連唯一的一隻鞋也跑掉了。
可那幾個大漢並不想如此罷休,“追!給我追!我今天非玩死她不可!”被咬的大漢顧不上在寒風中淅淅瀝瀝滴血的手掌,抽出腰間明晃晃的大刀和另外四人一起追了出去。
女孩此刻也顧不得寒風刺骨,拼命跑著……她不想,她不想這樣結束。而那幾個大漢酒意似未全醒,晃晃蕩蕩一路直追,竟始終追不上。
就這樣,追追撞撞到了郊外野林。漆黑的夜晚,這野林讓人毛骨悚然,女孩想也沒想就鑽了進去,緊隨而來的幾個大漢在雪夜寒風中一路追趕,此刻酒也醒了大半,站在林前猶疑了一會,也鑽了進去。
野林中,被雪壓低的枝丫牽牽絆絆,實在不好走,女孩躲在灌木叢中,屏住呼吸,祈求上天不要讓那幾個大漢發現自己。現在沒有再跑,才發現自己的鞋跑掉了,兩只腳由紅變紫,已經失去了知覺。
大漢們用刀瘋砍著枝丫、灌叢,大聲喝斥著女孩出來。
就當女孩覺得要命喪於此時,一個蒼老的聲音厲聲喝道:“大半夜的,吵什麼吵!找人到寬敞的地方找去!”
“又是哪個不要命的?”大漢們四處張望想要找到說話的人,緊接著聽到一陣猖狂的笑聲。在這野林中,笑聲顯得異常詭異,大漢們不禁冷了脊樑。而接下來的事更讓幾個大漢膽顫……
只見不遠處一團忽明忽暗的紅火越飄越近,不時聽到 啪啪踩斷枯枝的聲音,分明是有人走了過來。此時,幾個大漢已經下意識地靠在一起:“你到底……是人是鬼!?”
“哼!”只聽冷冷一聲,那團紅火照亮了一個人——一個身材矮小的老太婆。在紅火的映襯下,老太婆裙褂上的絳紅色似乎如鮮血般在流淌,而那滿面的皺紋,每一道都有如刀刻。
幾個大漢一看是個又瘦又幹的老太婆,便在心中暗暗鬆了一口氣,沒好氣地問道:“你和那狗官的女兒是一夥的?”
老太婆眼睛一斜並沒有回答。
“那女孩在哪?”一人大聲呼喝到。
老太婆看了他們一眼,陰陰的抬了抬嘴角,這一笑,彷彿滿面的皺紋都笑了起來。
“好貨色。”老太婆生生的冒了這麼一句。
弄得平時用這句話來調戲女子的五個大漢一頭霧水。
“哼哼。”老太婆陰陽怪氣地笑了一聲,她身旁飄忽的那團紅火便越來越亮,這一下,便將她周圍幾十尺全都給照了個通透。
五個大漢頓時傻了眼,老太婆身後黑壓壓一片,不是別的,而是一個個僵直而立的死人,臉上身上貼滿了各色奇怪圖案的符紙,此刻寒風也如陰風般狠狠地刮著每個人脊樑骨。
“打……打擾了……”大漢們臉上早已沒了酒色,白的和紙一樣,見勢不妙,哆哆嗦嗦圍作一團準備轉身離開,也顧不上什麼狗官的女兒了。
只聽一聲刺耳的哨響,大漢們還沒來得及轉身,老太婆身後幾具屍身飛速沖了上來,嗖嗖幾下,五個頭顱滾了一地,而大漢們的身軀仍然直登登地立在原地。
老太婆不緊不慢的上前,隨手的拍了幾張符在那幾個大漢身上。而殺了大漢們的幾具屍身在。是“毀屍滅跡”了。
接下來,老太婆開始收拾那些滾落的頭顱,其中一顆頭顱,恰恰滾到了那女孩的腳下。女孩此時本已嚇得緊咬住自己的拳頭,現在又見方才還好好的一顆人頭現在在自己腳下,不禁急出了眼淚,那老太婆莫非也會取了自己的頭顱。
眼見老太婆蹣跚走來,準備拾起滾落於此的這顆人頭,少女閉上眼睛大氣都不敢出。
“他們要找的就是你?”老太婆終究還是發現了少女,只因少女將沒有知覺的腳露在了灌叢之外。
少女顫抖著睜開雙眼,只見那老太婆已將那顆人頭攬在自己腰間,而那死人的眼睛更是鼓的出奇,似乎在惡狠狠地看著自己。
“是……是……”女孩用力從凍得裂開的雙脣中擠出了一模一樣的兩個字。腦中卻已驚恐成空白一片。
“是個好貨色”老太婆用同樣的口氣說了同一句話。
女孩頓時不知如何是好,莫非她也要殺我,剛才空白一片的腦中此刻已是頻頻閃過各種念頭,如何才能保全自己,逃是萬萬逃不掉的了。
“撲通”一聲,女孩的膝蓋深深的陷入雪地裡,她俯身磕頭,大聲說道:“請……請高人收我為徒。”隨後便一直磕頭。
老太婆倒也讓她這舉動小小一驚,眼珠子轉了轉,再次仔細看看了眼前的女孩,邪邪一笑,說道:“跟我來。”轉身走開了。
女孩聽到,倒是鬆了一口氣,她多怕老太婆趁她磕頭時取了自己項上人頭,而此刻也不敢有半點放鬆,顧不上手腳的僵硬趕緊爬了起來,跟在了老太婆身後。
雪夜的野林中,一團紅火搖搖曳曳,一個穿著絳紅色裙褂的老太婆,身後跟著一個衣衫襤褸的女孩,以及那十幾具貼滿符咒的行屍,一步一步浩浩蕩蕩卻也踩不破雪夜的寂靜。女孩心中仍然驚恐,那幾個大漢的頭顱就在她身後由一眾屍身捧著,個個瞪著眼珠,張大了嘴,就像一直瞪著自己,女孩只覺後背一陣陰冷,不禁加快了腳步,靠近了那老太婆。老太婆彷彿也感覺到了什麼,笑了笑,繼續向前走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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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章 蘇醒之屍
不知走了多久,天已經矇矇亮了,雪也小了許多,零零星星寂寥的飄著,剛剛落到女孩的手臂上就消失了,女孩抬頭看著天邊彈丸般的一輪紅日緩緩升起,忽然很開心,竟忘記了寒冷笑了起來。
“你笑什麼?”老太婆頭也沒回。
“我,我以為自己會在昨晚凍死呢,現在總算熬過來了。”女孩此時似乎對老太婆少了些許戒心。
“你不會凍死了。”老太婆說道,在一個矮矮的山洞口停了下來,心中則想著這女孩竟然這麼快的就忘記了恐懼,也許,她真的適合當自己的傳人。
女孩隨著老太婆進了山洞,那些屍身則站在了外面。一進洞,老太婆便點起了火摺子,口中念念有詞燒掉了一張符,往洞中間的柴堆上一扔,柴堆瞬間熊熊燃起,火光卻照亮了整個山洞,是一種暖暖的金色,山洞頓時溫暖起來。女孩不禁看呆了,莫非那團紅火也是這樣造出來的,難怪昨晚跟著老太婆走了那麼長的路自己都沒有凍死。
老太婆看著女孩的表情笑了笑,走到火堆後面,在一堆雜物中挑了一套衣服,一雙鞋子,遞給女孩。
“給我的?”女孩不敢相信的問道。
“我不能讓我唯一的徒弟穿成這樣。”老太婆將女孩全身上下掃了一眼。
女孩有點受寵若驚,自從爹爹走後,受到的都是惡言惡語,沒有人對自己這般好,女孩雙目一紅,跪了下來,咚咚咚磕了三個響頭:“徒兒拜見師傅!”
老太婆沒說什麼,又遞了遞手上的衣物,女孩小心的接過,那是和老太婆一樣的絳紅色裙褂,還有一雙深紅色緞面的繡花鞋,只是那繡樣,女孩仔細看了看,也看不出究竟來……
不管這麼多,今天總算能穿一套像樣的衣服了。
“那邊有個溫泉,”老太婆朝山洞一頭指了指,“你去洗洗,換了這身衣服。”
女孩一望,山洞那頭果然還有一個小的洞穴,“我去洗了。”女孩向老太婆鞠了一躬,抱著衣物走了過去。老太婆則走向山洞外。
那小洞穴中果然有一個溫泉池子,不是很大,但熱騰騰的水氣,讓女孩興奮無比,她已經許久沒有好好洗過一個澡了,此時此刻,定要好好泡泡自己凍傷手腳。
女孩坐在溫泉池中,輕輕擦著自己身上的傷口、瘀青,一邊念著:“這是王乞丐打的,這是陳三打的,這裡是……李富!這裡是……”她能記住每一處傷痕是如何來的,是誰造成的,看著平靜的水面,女孩的心卻無法平靜,眼下總算是得了一個落腳的地,那老太婆雖然邪乎,但和那些欺負自己的人比起來,真是再好不過了。想到幾天前她在菜市口被人追打,當她爬回破廟時,又發現位子被王乞丐佔去,更被一眾乞丐扔了出來,她發誓,她要向所有人討回一切。
約摸半個時辰後,女孩換洗一新地走了出來,人也精神了許多。老太婆蹲在那回頭看了看說道:“很合身嘛。”
“是啊,謝……”女孩正欲走進老太婆向她表示感謝之意,一個“謝”字還沒出口,可眼前的景象讓她的胃一下子翻騰起來,她惡心得要作嘔,但空空的胃裡什麼也吐不出來。
老太婆將那五個大漢的頭顱搬了進來,此時每個頭上都貼了一道符,頭顱正在慢慢的溶解,現在看見的是五個血肉模糊的肉球。
老太婆看到女孩的反應,笑了笑道:“你要學的還有很多,先適應了這些再說,先去給蛐蛐洗個澡。”
“蛐蛐?”女孩撫著自己的胸口,她盡量不去看那五個頭顱,心中嘀咕著蛐蛐也用洗澡嗎,眼神則在地上四處搜索著老太婆口中的蛐蛐。
老太婆看到女孩的樣子甚是好笑,起身走到事先取衣物的那堆東西前,呼啦一聲揭開了一塊青色布毯。“這就是蛐蛐,”老太婆神祕的笑著,“洗的時候小心點,他可是我的寶貝。”
老太婆口中的蛐蛐不是別的,而是另一具屍身,想想也是,和這老太婆在一起的除了自己外不都是屍身麼,只是這具似乎與眾不同,靜靜地躺在山洞裡的木板車上,還有毯子蓋,不像別的貼滿了符紙在洞外吹冷風,即使是昨天新收的幾個“好貨色”也不例外。
“這……死人怎麼洗,只洗臉嗎?”女孩面露難色,她沒想到新拜的師傅這就給她出了一個難題。
“怎麼行!”老太婆大聲喊了起來,“一定要全身上下洗個幹淨,你帶他到那溫泉池慢慢洗。”
聽老太婆的口氣顯然有點不耐煩了。
女孩只好硬著頭皮走了過去,一看那屍身,想也沒想破口而出四個字:“是個男的!”她開始用乞求的目光看著那個老太婆。
老太婆目不斜視地盯著那五個頭顱,硬著口氣說道:“想要當我的徒弟,連這都做不到,我怎麼教你更複雜的。要不……你在這看著,我去洗。”老太婆說完就準備起身。
“不了不了……”女孩實在是受不了那些血汙,與其盯著五個血肉模糊的頭顱,還不如盯著一具幹幹淨淨的屍體,“我這就去洗。”
女孩準備了十足的力氣來背那具叫做蛐蛐男屍,奇怪的是,男屍竟全無重量,毫不費力便背了起來。這讓女孩有些意外,她顛了顛,向另一個洞穴中的溫泉池走去。
老太婆看著,臉上露出了詭異的笑容,就像她殺死那五個大漢時一樣,滿面的皺紋都詭異地笑了起來。
溫泉池依舊冒著騰騰的熱氣,女孩卻在那發呆,經過了昨夜,現在讓她單獨和一具屍體在一起,她也不多怕了,只是……女孩幹幹的坐在地上,看著那具叫蛐蛐的男屍,是個年輕男子,身子還挺長的,這莫非是什麼“上等貨色”,讓那老太婆師傅視他為寶貝,實在看不出來他勝在哪裡,要說年輕,外面也有,要說強壯,他是絕對比不過昨晚那五個大漢的。
想著想著,女孩遲遲沒有開始為蛐蛐洗澡,老太婆也沒有催她,就這樣時間一分分過去,女孩竟靠著山牆睡著了。
再醒來時,女孩仍然還是在溫泉池旁,溫泉騰騰的冒著熱氣,男屍蛐蛐一動不動地躺在一旁。
“啊,竟然睡著了,完了,也不知道睡了多久,要是讓師傅知道……”女孩腦海中閃過那五個頭顱瞬間落地的情景,不禁全身發麻,馬上開始手忙腳亂的解那男屍蛐蛐的上衣。才解了一點,便露出了那男子的頸部和鎖骨,女孩面頰一紅,用力閉上了自己的眼睛,衣褲一頓亂解,然後迫不及待的將蛐蛐推下了溫泉池,好在是個死人,不用擔心會溺水,多泡泡應該就會幹淨了吧,女孩這樣想著,不知所措地坐在池邊等待著。
這回是真不知過了多久了,女孩的心噗 噗 的跳個不停,在這不大的洞穴裡聽的異常清楚。是時候把他撈上來了,女孩心裡想著,於是先在池邊將衣褲攤開擺放好,方便到時候穿,然後閉著眼睛伸手去池中撈蛐蛐。手在池中晃了兩圈便抓到了蛐蛐,女孩感覺到,是手臂,輕輕一拉,蛐蛐整個身子都被拖了上來。按照事先排好的衣服,女孩小心的為他穿上了衣服。滿頭大汗的背著他走了出來。
“洗完了?”老太婆似乎已經處理掉了那五顆頭顱,現在正坐在火堆旁。
“嗯。”女孩點點頭,向洞外望去,外面一片漆黑,已經是晚上了,看來,自己真的是洗了“很久”。
女孩走到老太婆身後,把蛐蛐放到了木板車上,也靠著火堆坐了下來。
“我要出去,你看著這裡。”老太婆說道,也沒給女孩問話的機會,起身走出了山洞,臨走前問了一句:“你叫什麼名字?”
“殳言。”女孩說道。
老太婆點了點頭,踏進洞外夜色中……女孩感覺到,她將洞外的那些屍體也帶走了。
現在,就只剩自己和這個蛐蛐了,殳言默默注視著跳動的火焰,不禁回頭看了一眼蛐蛐,不看到好,這一看,倒將殳言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了。
在短短一天裡,殳言經曆了活人變死人,死人還是死人,而現在她面對的是——蛐蛐坐了起來,睜著一雙清亮的眸子,直直的盯著殳言。
“啊!”殳言大叫一聲,連滾帶爬的出了山洞,可外面寒風瑟瑟實在是冷,殳言只好往洞內站了站,縮在洞口,戰戰兢兢的看著蛐蛐。
“你是誰?”蛐蛐開口問道“你怎麼穿著我孃的衣服?”
“娘?”殳言心想,莫非他是老太婆師傅兒子,難怪說他是寶貝。
“我……我是你孃的徒弟。”殳言慢慢的走近了一點說道。
“哦,又有一個新徒弟啦。”蛐蛐笑了起來,那笑容在火光的映照下讓殳言心中泛起一陣暖意。
“你……不是死人嗎?”殳言又向前走了幾步,試探性地問道。
“什麼?我活得好好的,只是白天要睡覺而以。”蛐蛐一本正經地回答道,更站了起來,向殳言走了過來。
“你……你……你要幹什麼?”殳言慌忙退了好幾步。
蛐蛐一把抓過殳言的手放在自己臉上,一陣暖意透過殳言冰冷的指尖。
“熱的吧?不是死人。”蛐蛐笑著說道。
殳言覺得臉上一燙,趕忙收回了自己的手,抬頭看了看蛐蛐,近看,長得還不錯……
“別怕,他們剛開始時都是這樣的,以為我是詐屍。”蛐蛐拖著殳言的胳膊將她帶到火堆旁坐下。
“‘他們……是誰?”殳言不解……
“就是孃的徒弟咯,他們幫我洗澡時都以為我是個死人呢,哈哈……”蛐蛐大笑了起來,可笑聲漸漸變得僵硬“洗澡……”蛐蛐看了看自己,又看了看殳言,“你給我洗的!?”
“是的。”殳言無奈地點了點頭。
蛐蛐做了一個讓殳言更加無奈的動作,只見他迅速地將兩隻手臂抱在自己胸前,一雙大眼睛無辜中又帶著點難以置信的神情看著殳言,似乎被殳言怎麼了一樣。
“是你娘讓我洗的。更何況我閉著眼睛,什麼都沒看到!”殳言覺得這是蛐蛐對自己天大的冤枉,盡管自己的確看到了他的頸部以下那麼一點點。
“呼~”蛐蛐鬆了一口氣,放下了手臂,那副表情似乎在說:“好在,好在……”
殳言忽然想到自己才是那個吃虧的人,大聲說道:“要說吃虧的話,也輪不到你吧。”
“是嗎?”蛐蛐一臉驚訝,那表情似乎在問“為什麼”。
殳言不想解釋了。讓蛐蛐這樣一鬧,剛剛要問的話還沒說出口呢。
“你叫蛐蛐?”殳言開始轉換話頭。
“嗯。”蛐蛐撥了撥火堆,輕輕應了一聲。
“你娘以前收過幾個徒弟?”
“不記得了,很多就是了。”蛐蛐繼續撥著火,忽然想起了什麼對著殳言說道:“女孩子你倒是第一個。”
殳言心中有種說不出的不安,她繼續問道:“那那些徒弟都去哪了,我怎麼沒看到。”
這回輪到蛐蛐一臉疑惑了,“沒看到嗎,他們一直和娘在一起呀。”
一直在一起?……殳言想到了老太婆身後那黑壓壓的一眾行屍……莫非——那,就是做她徒弟的下場嗎?
殳言開始擔心起來,也隱隱感覺到了害怕這兩個字,現在逃也許還來得及。
“給你吃。”蛐蛐將一個鮮紅的果子遞到殳言面前,殳言一看,馬上想到了那五個血肉模糊的頭顱,又是一陣反胃,她極不自然地站了起來,說道:“我去,外面透透風。”
“等等,外面那麼冷。”蛐蛐想要喊住殳言,殳言卻頭也不回地向外沖去。
要快逃,要快逃!……殳言對自己說道,忽然他撞到了一個人,不是別人,正是那個穿著絳紅色裙褂的老太婆。
“娘!”蛐蛐在殳言身後開心地叫了一聲。
老太婆似乎瞧出了殳言慌張的神色,冷冷的問了一句:“去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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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三章 迷離之林
殳言腦中嗡的一聲,忽然沒了主意,“我……我……”
“她想去外面透透氣。”蛐蛐咬了一口那個沒有送出去的鮮紅的果子,接過了殳言的話。
老太婆看了看殳言——殳言的下巴緊緊地貼著自己的胸,不敢抬頭看老太婆一眼。
“外面風大。”老太婆低聲說了一句,走進山洞,坐在了蛐蛐旁邊。
殳言此時不知如何是好,進也不是,走也不是,竟僵在了洞口。
“你也進來呀。”蛐蛐向她招了招手,殳言只好又走了回去,乖乖地坐在了火堆旁。
“給你!”老太婆扔過來一個東西。
殳言伸手一接,發現是一支雞腿。吃還是不吃,殳言心中的馬上拉開了陣勢,嘴上卻沒忘了說:“謝謝師傅。”
而此時老太婆也拿著一支雞腿啃了起來,不出多會,老太婆手中就只剩下一根骨架子了。只聽“啪”的一聲,她將骨架子扔進了火裡,火苗猛地向上竄了一下。
眼見老太婆吃完,殳言那空了許久的五髒廟也發作起來,動靜大得讓殳言瞬間拋開了所有顧慮,下定決心用這支雞腿來祭自己的五髒廟,即使是被毒死了,好歹也是個飽鬼。正當殳言準備一口咬下去時,忽然感到旁邊有兩束光直直地射了過來,使得殳言這頗具氣勢的一口硬是沒有咬下去。殳言眼珠子向旁一轉,看見蛐蛐此時正目不轉睛地盯著她手中的雞腿,那兩束光就是來自於蛐蛐那對大眼睛,只不過,已經由先前的明晃晃變得閃悠悠的。很明顯,他想吃。
殳言心中忽然有了主意,眼神一轉,將雞腿遞到蛐蛐面前,笑著說道:“你吃,我還不餓。”
後面這句話簡直違心得讓殳言的眼淚猛往肚中流。
蛐蛐也不推卻,他笑得很開心,“好啊!”伸手就去接。
“蛐蛐!”老太婆嚴厲地喝了一聲,“你吃這個。”說完扔給蛐蛐一個紙袋子。
蛐蛐眼神頓時暗了下來,拿起袋子,打開來,從裡面拿出一個鮮紅的果子,就和他先前吃的那個一樣,可憐兮兮地咬了一口。
為什麼蛐蛐不能吃?難道這雞腿真的有毒?殳言此時心中打鼓,胃也打鼓,卻更是不敢下口了。
老太婆看出了殳言的顧慮,“快點吃!”突然間怒吼一句。
驚得殳言一把將雞腿塞入自己口中,管它,死就死吧!
金黃色的火焰妖嬈地扭動著腰身,山洞中間的火堆整整一天都不見添了半根柴,可如今仍舊燃得很旺。火光下,老太婆已經躺下睡了。而殳言,吃完那隻雞腿已經有一兩個時辰,遲遲都沒有等到毒發作,看來應該沒事。可是蛐蛐卻一直沒有安靜過,他總是不斷地找殳言說話,殳言口中應付著,心裡卻頗不耐煩了,由於擔心老太婆察覺到自己的顧慮,殳言也不敢多問蛐蛐一些問題,只有一味地招架蛐蛐的發問,誰知那老太婆是不是裝睡呢。
此時的殳言煩悶多於恐懼,她幾乎已經忘了事前對蛐蛐還有所防備,忘了就在幾個時辰前,蛐蛐還是一具冰冷的死屍。
“殳言,你多大了。”蛐蛐此時已經知道了殳言的名字,接下來詢問年齡了。
“快滿十六了。”殳言有氣沒力的支吾了一句,今年誰也不會記得自己的生辰了吧,因為,爹爹已經去了。
“你以前是做什麼的?哪的人呀?”蛐蛐的好奇心並沒有因殳言蒼白幹巴的應答而降溫,但這回卻問中了殳言的痛處。
“為什麼總是你問我,我問你,你多大了?”殳言硬梆梆地頂了回去。
蛐蛐倒也認真,眼珠子一轉,似乎在算,他扳完左手的手指頭,又扳右手的,想了想,搖了搖頭,又開始重新扳左手的……
看著他那費神的樣子,殳言又氣又好笑,其實自己一眼就能看出來,不就二十左右嘛。
忽然蛐蛐眼神一亮,似乎有了答案,正當開口……
“算了,算了,你說說你以前幹什麼的吧,哪的人呀?”殳言不想和蛐蛐這樣耗下去。
“我有記憶開始,就一直跟著娘,娘去哪,我就去哪。”蛐蛐的這個回答有些落寞。
殳言可聽不出什麼落寞,她現在眼皮開始打架,困得要命,正用全部的精力與睡魔抗衡。她不敢睡,她怕睡著了,連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蛐蛐好像沒有說話了,山洞中忽然很安靜,殳言半睜半閉著眼睛反反複複在心中念著——你一定要堅持下去,不能睡,不能睡,不能睡……
“殺了他,殺了他!……”
“狗官!你也有今天!……”
“為什麼,你們為什麼一定要他死,為什麼!?”
劊子手舉在腰間的青白大刀下是一個低頭不語等待死神降臨的人,沒有呼天搶地,沒有慷慨激昂,沒有笑,沒有淚,沒有最後一口飯,沒有最後一杯餞行酒,他似乎很清楚的知道,黃泉路上註定要孤身一人了。
“爹,你看我一眼呀,爹,你看我一眼呀……”
為什麼所有人都想你死,為什麼你都不為自己辯解!
那人抬頭似乎看到了什麼,寒光頓時湧了上來,雙目一閉,此生最後一個心願,就是希望獨自在世上的她能夠活下去。
“時辰到!行刑!”
她的心瞬間崩碎,除了眼淚,她什麼也不能給他……
劊子手緩緩抬起大刀,很快一切就會結束了。
寒風卷沙而來,抽打著在場每個人的臉,所有人都屏息等待著刀落的那一刻,除了一個人……
紅紅臉兒
黛眉兒彎
盈盈笑看桃花開
桃花生得十分豔
不及娃娃半分嬌
紅紅臉兒
黛眉兒彎
盈盈笑看桃花開
桃花生得十分豔
不及娃娃半分嬌
……
刑場上歌聲幽幽飄起,聲聲都似在泣血,聲聲都如在滴淚。偌大個天地,此刻只有風聲夾雜著歌聲在每個人的頭頂盤旋,那些大喊奪命之人此刻竟也感到一絲不忍。
將死之人淡淡一笑,有這歌聲相送,也許,自己在黃泉路上也不覺孤單了……
“爹!”殳言大呼一聲坐了起來,自己終究還是睡著了。
在看到自己完好無損後,殳言鬆了口氣,輕輕抹掉臉頰的淚痕,環顧了一下四周,洞外已經是新的一天,老太婆又出去了。
“蛐蛐?”殳言忽然覺得少了什麼,只見火堆後面的木板車上又用那塊青色布毯蓋住了。
殳言打從心底裡猜到了什麼,但好奇心仍然驅使她走進那木板車,輕輕揭開了青色布毯。不出她所料,布毯下面正是蛐蛐,他現在又和昨天那具屍身沒有區別了。
“真的只是白天睡覺嗎?”殳言想起了昨夜蛐蛐對她的解釋,不禁伸手去探蛐蛐的鼻息。
這一探,將殳言的心驟然擰了起來,“死了!?”殳言不由得退了兩步,頓覺這兩天發生的一切都不簡單,而現在,她也不想弄清楚這裡面的是非因果,她只是不想白白送了性命,成為那群行屍中的一員……而此時,不正是逃離的最佳時刻嗎?
殳言扭頭就向洞外跑,腳一絆,差點一頭栽了下去,回頭一看,一個褐色雕著奇怪花紋的陶罐被殳言踢翻在地,幾個又大又閃的金元寶滾了出來。
殳言萬萬沒有想到那老太婆居然收著如此多的錢財,若拿著這筆錢財逃掉,殳言下半輩子就衣食無憂了,不用和乞丐爭破廟中的位子,不會為了一口飯被人大街小巷的追著打,可以回到以前,回到以前……殳言猛然間想到刑場上大刀落下的那一刻,全身不由得一顫,回到以前又如何,爹爹已經不在了,那些金元寶在殳言眼中此刻就如同萬惡之源,誘惑卻又讓人憎惡。
那老太婆好歹也算救了自己,給了自己一身衣衫,讓自己果腹,多少都算有恩,如今偷她錢財離去,並非義舉,自己縱是再困難,也不能卑賤下賤到如此。殳言咬了咬牙,頭也不回地跑出了山洞。
洞外空空一片,想必老太婆到哪都帶著那些行屍,殳言這會兒確定自己可以放心大膽地逃了。
野林上方明日當空,積雪漸漸化去,陽光紛紛穿過彎彎曲曲的枝丫,落在白熒熒的雪地上,枯枝上附結著晶瑩的冰柱,默默地滴著清淚,折射著陽光七彩的笑容。和那晚陰森的氛圍不同,此刻的野林倒有一番迷離的仙氣。
但這仙氣仍不能使殳言有片刻放鬆警惕,野林中畢竟不及洞內溫暖,殳言抱緊了雙臂,快速的走著,望著樹上雪融的快的一邊應該就是南方,出了野林應該就是城鎮了。
也不知走了多久,殳言依舊在林中轉圈,記憶中這片林子並不大,今日卻似沒了邊際。
當她扒開擋在路前的枝丫走了出來的時候,眼前的景象讓她驚呆了——山洞——她又回到了原點。殳言立馬轉身背對著山洞跑開,她一路奔跑,不敢停下腳步,自己的喘息聲共振著耳膜,越發翻攪著心中的不安。“直線,直線就不會回來了。”殳言在心中默唸,可事實再一次將殳言拋下谷底——直線的另一端依舊是赫然臥在那的山洞。殳言心中的不安已經要滿溢出來,她努力地使自己鎮定,轉身決定再試一次。
“你還要走第三次嗎?”是那個蒼老的聲音。
殳言心一提,緩緩回過頭來,老太婆正站在山洞口面無表情地注視著她,連同她身後那一眾屍身。一陣寒風奔馳而過,吹得洞口和屍身上的紙符呼呼作響,時間瞬間凝固了。
“跟我進來。”老太婆的口氣似乎是命令。
殳言自覺已是上了砧板,只待任人魚肉了……
洞內的篝火仍不知疲倦的跳著,殳言卻覺得這團火隨時都可能撲向自己,吞沒掉她。不知道是因為剛剛跑了太長時間,還是懼怕得難以平靜,她此時喘氣喘得十分厲害。
老太婆掃了一眼掀開一角的青色布毯,以及被踢翻的陶罐,忽然間放聲大笑起來,那笑聲就向箭一般射向殳言全身,殳言自知無路可退,閉上眼睛等待著老太婆的“判決”!
許久,笑聲停止了,老太婆卻沒有了動靜,殳言小心地睜開雙眼,一張皺紋滿布的臉出現在她眼前,“啊!”殳言一驚,竟喊了出來。
老太婆臉上出現了難得的喜色。她從腰間的布袋中掏出了一個一模一樣的布袋,抓過殳言的手,放在了她的掌上,說到:“從今天起,你就正式成為我的徒弟了!”
殳言心中一片疑惑,這意味著什麼?
“意味著,你要和我學本事,幫我完成我要你做的事!”老太婆似乎知道殳言心中所想,接著說道:“沒錯!我以前是收過徒弟,可他們都是王八蛋!不僅貪我錢財,還害我蛐蛐,這種忘恩負義的小人只配做屍體!”
老太婆似乎提起來就生氣,看來外面那些屍身真的是她以前的徒弟了。
“你不同,”老太婆抱起那個裝滿元寶的陶罐,“你聰明,方向感也不錯,那些摸不清東南西北的人定會在林中一直兜轉,直到餓死、凍死、累死……”老太婆挑起嘴角,笑了一下,“你居然兩次都回到了洞口!”她樣子十分驚喜,“而且你沒貪我的錢,也不那麼害怕屍體,我要訓練你當我的接班人,讓那些瞎了眼的好好瞧瞧!”
殳言此時已經不知道該說什麼了,她的腦中現在思緒很亂,但又好像理清了一條脈絡,只是清楚得有些不可思議。
忽然,殳言覺得指尖一陣刺痛,只見老太婆刺破了她的手指,將滲出的血液抹到了一張黃符上,老太婆口中念念有詞將黃符折了折,折成了一個六角形狀。
“從今以後,你必須照我說的做,不準背叛我,否則,你一樣可以站在洞外!”老太婆手執那六角紙符,舉到了殳言眼前定了一定,遂放入了自己腰間的布袋中,瞪著殳言,那神情,正等著殳言的回答。
“我……”殳言支支吾吾有些猶豫。
“你不是想報仇嗎,不學身本領,如何報仇?”
殳言睜大了眼睛,她怎麼知道,莫非她偷聽……?轉念一想,當前保命最重要,既然事已至此,只好走一步看一部,那老太婆的本事雖然毒辣,但用來防身卻綽綽有餘,至於報仇……總之,學會了老太婆的本事,再逃,勝算會更大。
殳言淺淺一笑,跪了下來,額頭點地,“徒兒拜見師傅!”
洞中火堆愈燃愈旺,相視而笑的師徒倆,心中卻各有算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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