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章
第一章 南柯一夢

我一左一右舞著兩把雪亮的菜刀飛奔在菜市場上,後面跟了一萬來只全副武裝的狂吠著的狗。

市場上人多物雜,像極了打翻後再晾了三天的滿汗全席般既有尚未乾透的散發著異味的雞湯、鴨湯、燕窩湯......更不乏蘿蔔、青菜、熊掌、魚翅......當然也決少不了灰灰紅紅如坦克般神神氣氣爬來爬去的螞蟻和如直升機般嗡嗡叫著的綠頭肥蠅,實在堵得慌。

路堵,心也堵,堵!

一方面因為不想被狗咬(不是怕痛而是擔心它們咬破我新買的衣服——這可是我唯一的一件花了多年的積蓄才買到的禮服);另一方面,出於某種不可名狀的衝動,一刀一個如切菜瓜似的我砍下了無數擋路的行人的頭。

「唰啪啪......唰啪啪......」腦袋敲擊地面的聲音極富節奏竟然比搖滾還帶勁,於是我殺的更歡了跑的更快了。

這般叱吒沙場的氣度縱使關公再世恐怕也不外如是,我心中頗為得意。

「糟!哈的忘了形,把正事耽了!」我急的吐了八公斤的血(拿秤稱過),指著老天大罵:「狗雜種!快借朵雲彩給老子,要不然我*****」

老天沒理我。

媽的,給臉不要!盡力拉長身子甩開老手我用盡吃奶的力氣把菜刀射向老天。

「嘩啦啦~」立桿見影,老天哭著把一朵祥雲送到我面前。

這朵雲飛得賊快,不到半秒鐘就飛到了聖瑪利亞教堂前。

教堂門是關著的——難道我來晚了?

我來晚了!

心痛得像沒來由的被傑克迅親了一口或者被泰森咬了耳朵似的,我叫了出來,細鋼絲般的尖叫:「不!」

在震碎了第九十九塊玻璃後我才猛然想起:今天好像是十三號耶?

長長的吐了口氣,泡了碗杯麵舒舒服服坐在離教堂門口約二十步的一棵大樹下慢悠悠的吃著。

我不急,我急什麼?

——小雲的婚禮要明天才會舉行呢!

吃完麵後才發現自己周圍裡三層外三層的擠了一大堆看客。懶得理這群屬長頸鹿的傢伙,脫下衣服掛在樹上(不能弄髒,明天還有用)。穿著三角褲,找了塊石頭權作枕頭,哼著:「想當初,老子的隊伍才開張......」不知不覺便睡著了。

「吱~」剎車聲拖得山響。

關我鳥事,懶得醒。

「噼裡啪啦......」鞭炮聲響個不停。

關我鳥事,懶得醒。

「當噹噹噹~」婚禮進行曲奏了起來。

關我鳥......等等,結婚進行曲?

結婚進行曲!

一個鯉魚翻身我跳將起來,亞音速的穿上衣服。

扒開人群,衝進教堂。

教堂最前面站著三個人——準確的說是兩個人和一隻滿身皺紋的金豬。

「大款先生,您願意娶小雲小姐為妻無論貧賤富貴,生老病死,終身不離不棄嗎?」戴著老花眼鏡的牧師問道。

「願,當然!」那隻金豬果然財大氣粗——連牙齒都鑲了鑽石!如果不是昨天晚上蒜吃多了,它簡直可以說完美無缺!

「小雲小姐,你......」

牧師死了,因為我砍了他。

拉住小雲,我拿著喇叭莊嚴的向全世界宣告:「她是我的女人!」

「滋!」

一把匕首刺進了我的心臟,小雲刺的。

她急衝沖的戴上結婚戒指,抱著那隻金豬就是一通狂吻。

一腳踹開我的屍體,小雲嬌笑著抱著金豬揚長而去。

......

「啊!」

一聲尖叫,喘了半晌牛氣,額頭上的冷汗告訴我:這是在做夢......

第二章 百無聊賴

此際正是破曉之初,月亮已經完全落了下去,將醒未醒的太陽給東天的雲層抹上了點點金色。

霧很大,起伏的群山彷彿潛隱的猛獸,雖然無盡的爆發力所產生的壓迫感使人難以忽略它們的存在,但若非目力極好且距離較近卻很難看個分明。

兩條交錯的山脈夾著一條終年「嘩嘩」歌著的小溪,溪水純淨透明,可以毫不費力的清見水底白花花的石子,而那些伶俐的魚兒更如飛在空氣中一般自在得很。

沿著小溪往前走,經過山間最狹窄的地方便能看到一塊小小的平地,平地上星羅棋佈的綴著幾十戶人家。

小山村的人們慣於早起,遙遙的就能聽到打水聲、洗漱聲、材鳴草爆聲、喂牲口聲......夾帶著雞啼犬吠此起彼伏遙相呼應,真有幾分世外桃源的味道。

淳樸,恬淡,這樣的生活難道不令人嚮往嗎?

在詩人眼中是的,在過膩了城市生活的都市人眼中或許是的,但在小山村裡的人看來卻也不過如此。

白開水沒人想喝一輩子,村裡人實在羨慕城市的生活。但一來因為村人們大多近親通婚智商不甚高明,二來交通不便,三來生活習慣既已養成很難更改,故而即或有三兩人壯起膽子走出山溝溝也很快便逃了回來。

如若說有例外的話,我,算是半個。

我的臥室很小,僅有的一扇窗戶原本開在東面但因為我不喜光爸爸在兩個月前將它移了向。

清晨,房間裡仍暗如夜半,恰如窩在鯨魚腹腔中,濃重的不安緊緊的裹著你,不由得你的手腳不軟弱無力,不由得你的心不憋得慌——這固然不是好的感受,可我就是喜歡。

點了支菸,當然不是好菸,煙的好壞在我來說是無所謂的。

我所享受的:「嚓!」的一聲火柴劃出的一道明亮而溫暖的軌跡,瀰漫在空中的煙味和火柴味,以及滿口的苦澀。

一支接一支,抽著,直到麻木。

「哐,哐。」輕輕的敲門聲告訴我是時候吃飯了。無奈的搖搖頭,拖拖拉拉的亂套了身衣服走進堂屋(客廳加飯廳)。

「德行!」爸爸瞟了我一眼,悶哼一聲,低下頭繼續大口大口的喝他的稀飯。

「甭理你爸,他就這樣兒!」媽媽放下碗輕輕的照著他的肩膀敲了一記,把唯一的一碗加了雞蛋的飯端到我手上。

默默的吃著,媽媽的嘮叨在我的兩耳間穿行著就好像汽車穿越隧道,爸爸那怒其不爭的眼神我也只作沒看見,我只是默默的吃著。

我知道因自己的消沉而受傷最大的其實是他們,他們——生我,養我,愛我,用血汗供我上大學的父母。

可我真不願意想那麼多,正視現實是件非常痛苦的事情。

痛苦,我受夠了。

明鏡非臺和一顆心被填滿了漲破了的效果是一樣的,一個人麻木到了一定程度他的心境反而會平和起來,這樣的人儘管可悲可恥但他至少還能在苟延殘喘中偶爾找到一些活著的勇氣。

第三章 寸草春暉

其時正值油菜花兒盛開,小道兩旁一望無垠的儘是。花的海洋也如同真的般微風掠過即生波蕩,「唯二」不同的要算「沙沙」的聲響和蜜蜂了。

蜜蜂,這些小傢伙們與我的學生們一般兒調皮,一般兒吵吵,一般兒自尊。想起小春——那個被我訓斥了兩句就跑去跳河(未遂)的女孩兒我就止不住心驚膽顫......不知道李大牛這小鬼完成作業了沒......不曉得他們看到現在的我會不會起鬨(不知怎的,爸媽硬逼著我颳了鬍子還給我從頭到腳換了一身新的)......一邊想著事情一邊趕趟兒往學堂跑,我可不能再遲到了。

村裡面只有一個學堂,建在全村地勢最高的地方,故此即使閉著眼也不虞迷路。與附近多數山村一樣,整個村也就三十來號學生,年紀大的有十六七歲年紀小的只有六七歲都擠在一個班裡上課,授課的老師也只有一個。

我的前任是七十年代下放到山裡來的知青,姓張名炎,曾經是個知名學者,他也是我的啟蒙老師。

「春蠶到死絲方盡」,與那些削尖了腦袋都要往城裡爬的人不同,他把一生的全部心血都獻給了我們這些山裡娃。我還很清晰的記得去世前他拉住我的手的那一番殷殷的囑託,他要當時無所事事的我接下他的擔子好好的把他的學生教育成才——學生,臨死前他牽掛的還是他的學生。

在很多人看來,他的確是個傻瓜,但對於我而言,他永遠是個值得尊敬的長者——可以這樣說:父母給了我生命,而他則給了我靈魂。

說實話,最初接他的班是迫於無奈的,不是錢的問題,而是那時的我根本就是個活幽靈對任何事情都喪失了興趣,混吃等死是我最大的意願。可是,教著教著我漸漸體會到了張老師何以毅然的拒絕名牌大學的邀請而留在這個偏僻的小山村裡。

如果有人問我:什麼樣的眼神是最動人的?

小時候的我會毫不猶豫的答道:媽媽的眼神;大學時期的我會悄悄的回答:小雲的眼神;現在的我則可以笑著告訴你:求知的眼神。

真的,你無法想像那些山裡娃有多強的求知慾。每當他們用那種水靈靈的似閃光的星晨般的眼睛注視著我的時候,我就有難言的喜悅真恨不得把腦袋裡所有的東西都教給他們才好。我想,這種眼神最大的魅力便在這裡——它能使你產生極為強烈的被需要感,你能完完全全的體會到自己是何等的重要。

正是它使我免於崩潰——儘管我消沉依舊——從這種意義上來講,這些山裡娃還是我的救命恩人呢!

三步並作兩步趕了二十來分鐘總算到了學堂(這麼稱的確太抬舉它)。它的前身是座不到七十平米的山神廟「破四舊」時給改成了學堂。遠遠看去它真像極了小城裡的三流廁所,近看卻是大為不如。

先說屋頂,茅草做的,外面若下了大雨內裡鐵定小雨加霧。本來屋頂上還是覆了些瓦的,但我讓人給換了,理由如下:首先是瓦的分佈極為不均象給豬啃過似的,下雨的時候大夥兒都東一團西一團的往不漏的地方擠,結果雨沒避成反把教室搞的亂七八糟更不利於團結;其次支撐屋頂的全憑四根比手膀粗不了多少的柱子(因為禁止砍伐山裡面的木價比城裡還貴),萬一它們老幾個什麼時候吃不住力那瓦片一落下來可就乖乖不得了了。

再看牆壁,東西南三面雖然大大小小的有著近百道裂縫但只要用茅草和上稀泥勉勉強強還堵得上,北面牆上那斗大的窟窿可就著實難對付了,每到冬天它總能讓學生們深切的感受到揚白老「北風那個吹~飛雪那個飄~」的淒楚。好在這個問題在一年前由小胖子李三解決了。

他怎麼解決的?談起來還真有點褻瀆神靈——這小傢伙居然把擺在村口的為村裡老太太們崇奉不已的土地爺給搬了上去。雖然說學校裡擺著尊神像確實有點不倫不類,但無可否認這不能說不是一大功績。聽說張老師還特意給他發了朵大紅花讓這小屁孩兒美了好長時間。

最後再談談「教學設備」。黑板兩個月前已經壞得不行了,現在掛著的是我掏腰包買的黑色門板。講桌呢,沒有,因此上課的時候我不得不隨時拿著本書,書自然是不重的但拿久了也絕不好受。至於學生們的課桌板凳之類的更是城裡學生甚至是大多數農村學生小孩都難以想像的。

第四章 邋遢大叔

看了看錶,早讀時間還沒過。我索性先不忙進去,把教案往牆角一丟坐在上面我悠哉遊哉的過起隱來。

我抽菸賊狠,先是吐一口氣然後深深一吸緊接著「滋滋」幾響一根菸就報銷了三分之一,等我將含在喉嚨裡打轉的煙吐出來時它又自己燃了三分之一,再一口,沒了。

學堂的牆是幾乎沒有隔音能力的,小傢伙們讀書的聲音像跳著的豆子般不住敲擊著我的鼓膜。

黃鶯兒般脆生生讀得極富韻律感的,不用說,就是小春那丫頭。每回聽她讀書我就憂喜參半,喜者:好嗓子,可人的臉蛋兒,她具有成為流行歌手的全部素質;憂者,舉個例來說——嶽鵬舉那首氣壯山河的《滿江紅》她卻硬要以比李易安《聲聲慢》更淒婉的調子讀出來,還理直氣壯的說這是什麼青春本色,尤為可氣的是她不但屢教不改甚至還敢以死相逼!哎,氣死古人啊!

中氣十足,雖則帶點童音倒也頗具磁性的男聲來自唐颯,嚴格來說他還是我的遠房堂弟(村裡只有三種姓:李、張、唐,姓唐的都和我沾親帶故),也是班裡唯一差可比得上小春的學生。說來還真奇了,想當初號稱全村第一神童的我也是在十七歲時才參加的高考,而唐颯才十七歲小春更只有十五歲他們居然都有了參加今年的高考的能力而且如果沒意外的話考上重點乃至名牌大學都不成問題。

至於其它的則多為童稚之聲,沒什麼特別之處,但這一對比下來卻又令我不得不傷心事兒重提:三十來號人,從七歲到十七歲,有的才剛識字有的卻已經開始纏著我教高等數學了,莫說我這非師範專業的大學生便是任何一個教育專家教上這樣的班級恐怕都會痛不欲生。為了這事我曾經不遠數百里專門跑到縣教育局請他們多派些教師到我們村去,誰知局長大人竟然這麼回我:「小唐啊,你看縣裡哪個學校哪個班級的班主任不是帶著五六十號學生?你才帶三十來個就......」聽到這話,我真搞不清楚他是真傻還是假傻,我只能對上帝說:神啊,饒恕他吧。

抽完第五根時早讀聲就停了下來,我知道他們是在等我去上課,連忙將煙嘴塞進旁邊土地爺的嘴裡,快步走將進去。

「現在上課,一年級的請先翻到語文教材第七十三頁,其它人暫時自習。」我熟練的走上講臺,拿起粉筆就待寫下。

「等等!」是小春這愛搗蛋的丫頭片子。

「自習,沒聽見麼?有問題請待會兒再問。」經驗告訴我不能和她扯,一扯就亂套,有礙教學進度尚在其次更重要的是......算了,不說。

「可是我現在一定要問!」小春站了起來以示堅決,其餘的學生紛紛叫「好!」

看樣子不妥協是不成了,真搞不懂這群小傢伙們今兒到底怎麼了,往常雖然說調皮但在學習上不是都挺認真的麼?嘆了口氣,揮揮手:「長話短說。」

「短說是嗎?」小春眼中精光一閃,紅菱也似的小嘴彎了個古怪的弧度:「我們這兒不歡迎新老師,我們只要唐老師,請你離開!」她口中「開」字一完,其他的學生連平時最聽話的唐颯都跟著一齊喊道:「請你離開!請你離開!請你離開!......」

反了反了,一個個都中邪了!強忍住怒火,緊緊盯著小春:「我敢確定今天不是愚人節,到底怎麼了?」

「再明白不過了——請你離開!」唐颯也站了起來。

「我們的老師只是唐老師——雖然他是個幽靈樣的邋遢大叔,不需要新老師!」小春視線絲毫不移反盯著我。

聽到這話,我大致明白了事情的前因後果——顯然,他們誤會了。這樣的誤會本該令我感到欣慰,可是被自己的學生喚做「邋遢大叔」於我的打擊實在不可謂不大。

使勁的搖了搖頭,我立時舉出一大堆證明我是我的證據——一輩子也沒想過這樣的事情居然會發生在我頭上。

所謂「石破天驚」今兒我算見識到了,只見這一幫子剛才還吵吵嚷嚷的傢伙們一下子都呆了,神情怪異之至。

「你,你真是那位滿臉大鬍子的邋遢叔叔?」小春還是不敢相信眼前這位衣著整齊頗稱俊秀的年輕人就是她的老師。

「我有那麼差嗎?」我不由得滿臉苦笑。

第五章 再見小雲

今天是我執教以來最難熬的一天。

上課時我是隻穿著嬰兒服關在鐵籠裡的成年大猩猩。小春呢?她當然是帶著一群幼兒園的小朋友來動物園參觀的阿姨。這位阿姨好耐心好詳細的指著大猩猩給他們解釋諸如「大猩猩與人類有什麼不同?」「這只大猩猩是否有智力障礙」之類的問題。小朋友們聽後紛紛露出或驚嘆、或釋然、或疑惑、或高興、或沮喪、或好奇等等神情,有的三三兩兩交頭接耳,有的千里傳書紙條亂遞,有的發呆。大猩猩火了想找人開刀,偏偏他們又賊精賊精,只要一發現大猩猩有何異動立馬安靜下來,看書、寫字、聽課,都是乖寶寶(包括那位「阿姨」),然而風頭一過,遊園會又照常召開。無法可想的大猩猩只能儘可能背對著他們——所謂眼不見為淨——滿黑板滿黑板的寫啊寫啊。

下課時更慘,大猩猩變成了公園裡最受小朋友青睞的大象滑梯。白色的新皮鞋經他們的小手一摸......筆直的褲子經他們一抱......淡藍色的襯衫經他們一拉......更有甚者,小胖子還爬到桌上去搞我的頭髮。

——蘇聯紅軍攻打柏林,慘!

魯迅先生說得好:「不在沉默中暴發,就在沉默中滅亡。」可慘的是我急不能暴發更不想滅亡,幸虧我還有路可逃——放學了!

所謂「歡欣鼓舞號呼於道」恐怕就是我現在的狀態,飛似的往家的方向跑啊,身後還帶著一長串灰塵如汽車帶著尾氣。家的感覺真好,這一認識於我又深了一層。

「嘭!」爸將筷子往桌上一拍,坐在凳上氣鼓鼓的瞪著狼狽不堪剛進門的我。我連忙把掉了釦子的左袖捲起來,搔著頭尷尬的笑笑:「爸......今晚的菜真好。」

確實很豐盛,飯桌的正中央擺著一海碗熱氣騰騰的我最愛吃的紅燒土豆和一大碗圓子湯,外圍是兩盤素菜和一盤青椒炒肉一盤涼拌香腸。爸坐的那方和我平常慣坐的那方放了兩隻空碗桌角還有一罈子老白乾。

打著肥皂洗手,我討好的笑問:「爸,今天是您老的生日?」爸沒做聲該是氣消了。我高興的擦乾淨手坐到飯桌前啟開罈子:「爸,給您滿上。咱爺兒兩好好的拼上一通。」

「對!今兒喝高點,沒關係,我準你們。」媽捧著晚飯從灶房(廚房)走了出來,瞧她眼角皺成的兩把如摺扇般的魚尾紋就知道她不是在說反話。

爸表情變得很古怪似乎安慰似乎又有些傷感,凝視了我半晌,聲音有些沙啞:「幹!」仰著頭「咕嚕咕嚕」幾下一碗酒便倒進了肚子裡。一手倒拿著碗,一手按在桌沿上,爸挑釁的看著我。

我不由啞然一笑,誰怕誰啊!「幹!」學著他的樣子,把一碗酒喝得點滴不剩。這酒好烈,一倒進去就起反應,從舌頭到喉嚨以至腸胃都像被火燒似的,你甚至能清晰的感應到大腦裡的血液運行的突然加快彷彿在一秒鐘內從時速三十公里加到一百二十公里,真比吃什麼興奮劑都要興奮——縱然這興奮中帶著幾分痛苦,可正因了這痛苦,這酒便更見滋味了。

喝碗酒,夾幾口菜,再劃上兩拳,輸了的接著喝,如此循環直到其中一個被灌醉為止,蛇有蛇路鼠有鼠道村夫自有村夫的得意之處。

「爸......你,你畢竟老了。」我喝得滿臉,不,是滿身通紅,只覺得從頭髮絲兒到腳趾甲兒都軟軟的暖暖的。老爸呢?他比我更慘,哈哈,他趴下了!

痛快!

從小到大都沒喝過他,今兒總算了了一樁心願,足見天不棄我,痛快!

我沒醉!

我可以肯定的告訴你:我沒醉,相反,我很清醒——比什麼時候都清楚。

我只是高興,高興,好久,好久沒這麼高興了,好久了......

時候已經接近十一點,和絕大多數村裡人一樣媽已經睡了,我跌跌撞撞的扶著爸回了房。

我擰開水龍頭灌了自己一大氣涼水,我要壓住如潮水般湧上來的酒氣。我要的只是現在,醉而不醉,心醉就夠了,倘若過了頭弄的頭暈目眩又吐又困反倒不妙。高潮過後必然滑向低谷,會喝酒的人必然是善於延長高潮的人。

推開大門,依著柱子坐在屋簷下,半夢半醒的我要吹風,要看星星,要看月亮。

地獄裡的天堂,酒是好東西,我暗想。

盈盈一水間,脈脈不得語。山裡的星才是真正的星,山裡的月才是真正的月。

我突然想到:城市裡的人們是多麼的蠢笨。他們拼了命的點亮千盞萬盞的燈,拼了命的想取代太陽和月亮。結果呢?夜還是夜,黑還是黑——甚至更黑,螳臂當車狂妄自大而不自知,可憐。想到這兒,沒來由的又是一陣酸楚,我連忙站起繞著房子散起步來,對付痛苦別無辦法唯一的竅門是在其還沒有無限擴大之前將它忘卻。

就這麼一高一低的踩到我的臥室的窗外,沒想卻和一從裡面跳出來的黑影撞到了一起。

賊!想也沒想,我一把就將他按翻在地。

月亮已經升到了天頂,白晃晃的光照在她的臉上。她的表情由驚恐轉為驚訝再轉變為驚喜,雖然有些憔悴但那秀美的臉和迷人的笑靨不正是我午夜夢迴千百次的人兒嗎?

她——小雲。

我在做夢?一切都那麼的不真實,沒錯,我肯定在做夢。

儘管如此,我依然欣喜若狂,淚著的我瘋狂的吻著她瘋狂的向她傾訴我的思念,緊緊的,我抱著她就像抱著整個世界。我要把她揉進我的身體裡,不能再讓她從我的指縫裡溜走了......

第六章 朝花夕拾(節二)

我和小雲是大學同學,她學的是經濟崇奉的是金錢權利我學的是音樂熱愛的是藝術,職業與愛好的差別如此之大的兩個人按理說便是九條牛也拉不到一塊兒去。可緣分就是這麼神奇,一個偶然的機會我們相識了。

開學第一次大掃除,身為班上唯一的男生的我義不容辭的擔上了倒垃圾的神聖使命。垃圾堆放點離公里頗遠,我提著兩大筐垃圾憋足了氣疾走了約莫七八分鐘,轉過拐角終於到了目的地。

垃圾堆放點是一個十來平米左右高四米有餘的半封閉由混凝土堆成的長方體容器。一般要求倒垃圾須從石梯上去,倒在頂部的洞裡。可是我的手實在酸得不成,而且堆放點旁的石梯下已經堆了如山的垃圾不好上去。本著貪小便宜的念頭乘著四下無人,我快速的把垃圾也倒在了石梯下面。

這一倒,麻煩來了。不知從那兒冒出來倆人馬著張臉問我的班級名字是什麼?當時的我剛從鄉下到省城單純或者說二愣子得可以,想也沒想便如實的告訴了他們。這倆傢伙拿筆記在本子上,陰險的一笑:「現在給你兩個選擇:第一,扣你班級的分,全校通報批評。」他們指了指肩膀上「生衛部」的肩章:「第二,在我們回來之前把這些垃圾弄乾淨。」不容我辯解,倆傢伙轉身就走了。

我這才反應過來:慘!遭埋伏了。

嘆了口氣,我認了。找來鏟子埋著頭就幹,過了會兒來個提著一小筐垃圾的女生。「別忙!」我回過頭來,想勸她不要倒在下面。這一回頭不要緊,眼球差點看掉了下來。

好美的人兒,淡掃的娥眉輕舞的鳳眼,秀氣而挺拔的鼻子,帶著微笑的潤紅的脣,還有那一縷黑亮亮的秀髮調皮的飄在白皙如玉的臉上,再加上高雅的氣質——山溝溝裡的我何曾見過這樣標緻的姑娘!

呆看自己的人見得多了,但眼前這位男生顯然有些不同他的眼神中沒有絲毫**,只有自然而真純的喜悅恰似小女孩見到鮮花般。得出以上結論的小雲頓時對這傢伙產生了興趣不禁細細打量:他身高一米七五左右身形有些單薄,穿著一套洗得泛白的筆直的中山服。衣服上的扣子顏色不一,雖然是補過的但卻並不顯得寒磣,白色的扣子混在藍色的中間反令他憑添了幾許精神。他的頭髮短短的,五官長的相當俊秀。美中不足的是他的眉毛稍嫌淡了些,整個人瞧著輕靈斯文有餘而厚重不足。這樣的賣像在她所接觸的男生中最多可算中上水準,沒有什麼特吸引的地方。

那麼我為什麼會注意到他呢?她細細一想:是了,他還有一種與眾不同的傻氣,絕非智力低下多致也不同於裝瘋賣傻更不是呆板木吶,那是一種來自森林來自田野的泥土的香味。

「請快走吧,有埋伏,真的有埋伏!」一時頭腦發熱我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麼,乾脆搶過她手裡的筐把垃圾往洞裡一空又馬上遞還給他,渾然沒想到問題既已解決還怕她中什麼「埋伏」呢?

我所沒想到的是我的一番苦心在她眼中卻只換來五個字:有趣的傢伙!

她滿眼捉弄的笑笑——我令她想起了黑白戰爭片中給八路軍帶路的苦大仇深的農民兄弟:「怎麼了?那兒有埋伏?皇軍?偽軍?國軍?土匪?」噼裡啪啦就是一長串的問題,搞的我雲裡霧裡。

城裡的女生真奇怪!

我深呼吸了一口,想要平心淨氣的給她解釋。這一呼吸,差點把我薰昏過去——眼下已經入秋垃圾堆裡也多為苦枝敗葉,可那味道依然酸臭難當。我趕緊逃命般跑出十幾步,急促的換了好幾口氣,終於緩了過來。再看那女生,她居然還楞在那兒一臉疑惑的看著我似乎在想我為什麼逃走。

剛才我沒注意到臭味是因為見了她便全然忘了置身何處,可我絕對不認為她會有和我一樣的感覺。

一位天仙也似的人兒站在垃圾堆旁——怪異!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