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扶月透過不遠處的全身鏡,將一切盡收眼底。
嘴角上揚。
“……好了。”男人關掉吹風,為了確保徹底吹乾,還摸了摸她頭髮各處,細致到髮根。
粗糲的指腹無可避免擦過細軟的頭皮,令江扶月渾身一僵。
“怎麼了?是不是扯痛了?”
“……沒有。”她退開半步,“我去睡了,你也早點休息。”
“……好。”
江扶月:“晚安。”
“晚安,月月。”低沉的嗓音,莫名纏綿,尤其那聲“月月”,像藏著一把鉤子,無端撩人。
這下,落荒而逃的人變成她。
第二天江扶月睡到自然醒,開門出去的時候,謝定淵已經穿戴整齊。
桌上擺著豐盛的早餐。
兩人互道早安。
江扶月:“要出門嗎?”
謝定淵:“今天去爬山。”
早餐後,兩人出發。
山就在酒店後方,距離很近,地勢也不算陡峭,由於經常有住客上山,酒店索性把這片承包下來,做旅遊開發。
謝定淵腳程快,江扶月也不慢,兩人很快來到山頂。
一眼望去,竟然是平的。
江扶月:“去觀景臺看看。”
謝定淵陪她一起。
兩人站到臺上,腳下是透明的玻璃,踩上去,彷彿懸空。
遠處是山嶺草木,盛夏時節開得鬱鬱蔥蔥。
在這一片綠色掩映下,露出中式瓦簷、雕花房頂的地方正是酒店所在。
從某個角度望下去,江扶月竟然覺得有那麼一絲眼熟。
奇怪……
她很肯定在此之前,自己沒來過這樣一家酒店,無論上輩子,還是這輩子都沒有。
“怎麼了?”察覺到她的走神,謝定淵輕聲詢問。
江扶月搖頭,甩開那種感覺:“沒事。”
謝定淵:“從這個方向望出去,視覺效果最好,你試試?”
說著,雙手扶住女孩兒肩膀,調整位置。
江扶月任由他動作,最後站定抬眼……
“好漂亮。”
只見這個方向看出去,山嶺連綿,草木顏色從淺到深,層次分明。
山腰位置有兩戶人家,屋頂正升起裊裊炊煙。
江扶月看景,謝定淵看她。
聞言,輕輕附和:“確實很美……”
這時江扶月冷不丁轉頭朝他看來,四目相對,男人眸中怔忡逃不過她的眼睛。
噗——
“讓你看風景,你看我做什麼?”
“……你比風景好看。”他訥訥開口。
江扶月耳朵一酥,心尖微麻。
“兩位看這邊——”
突然自身後傳來一聲。
江扶月和謝定淵同時回頭,只聽快門哢嚓一聲,兩人站在觀景臺上,一齊含笑回首的畫面被就此定格。
拍照的人是“山間照相館”的老闆,兼員工、攝影師。
店面就在斜後方不遠處。
他原本正坐在店裡吃早飯,透過窗戶看見一對外貌出色、極其般配的男女站在觀景臺上,一時手癢,便忍不住拿了相機出門。
這才有了剛才抓拍的一幕。
江扶月發現他手裡拿的居然是膠卷相機。
五十年前流行的東西,之後逐漸被數碼相機和拍照手機所替代,如今市面上已經沒有賣了。
“……對,膠卷的,看你年紀輕輕,見識倒不少。”
按理說十多二十歲的人,應該見都沒見過這玩意兒,沒想到她一口就說出來了。
“咳!書裡看的。”
老闆不疑有他,隻說:“二位如果暫時不下山,可以等我把照片洗好,直接拿走,連帶底片一起。”
出於對客戶隱私的尊重,他一般不留底片。
“好。”
卻說山下,酒店大門前,一輛萊斯萊斯停穩。
立即有工作人員上前打開車門,躬身做請。
一隻鋥亮的皮鞋率先出現在眾人眼前,視線往上,是直若刀裁的西裝褲,男人下車站定,身形挺拔,一雙大長腿格外惹眼。
酒店負責人上前,語氣恭敬:“樓總。”
樓明深目不斜視,徑直入內,負責人亦步亦趨跟在後頭。
“人呢?”
“安排在頂樓小會議室。”
樓明深點頭:“很好。”
“那現在……”
“東三院,房卡給我。”
負責人一愣:“您不先去見見衛總嗎?”
樓明深面無表情:“既然他喜歡等,那就等著吧,我先睡一覺。”
負責人:“……”
最後,他只能乖乖遞上房卡,目送這位爺去了平時專用的東三院。
沒一會兒,助理打電話來,語氣焦急:“侯總,會議室這邊已經坐不住了,樓總什麼時候到啊?”
“到不了了。”
“什麼?!那、現在怎麼辦?衛總已經開始發飆了。”
話音剛落,那頭就傳來摔東西的聲音。
“侯總,您趕緊過來吧,我這……頂不住啊!”
“你別急,我馬上到。”
這一個個都是祖宗!
山頂有家浮雲餐廳,建在高空之上,原本江扶月以為就是個噱頭,不見得味道有多好。
但是當菜端上來,吃進嘴裡的時候,她真香了。
可能是爬山消耗了體力,江扶月這一頓吃得比平時多。
謝定淵受她影響,也胃口大開。
吃完午飯,兩人稍作休息,繼續往另一側山峰而去。
這座山有西峰和北峰,上山和下山只能從西峰,北峰當然也可以走,不過距離酒店太遠,所以沒有開放出口,開發程度也不如西峰。
既然來了,當然要去北峰看看。
相館老闆:“別忘了回來取照片!”
江扶月沒回頭,擺了擺手,表示知道了。
北峰果然荒涼得多,地勢也不如西峰平緩,不到半小時,江扶月就感覺有些吃力。
謝定淵還好,臉不紅,氣不喘,遊刃有餘。
“坐下休息會兒。”他找到一塊光滑的巖石,鋪上外套,讓江扶月坐。
然後從包裡取出水杯,遞過去:“喝點。”
她抬手接過:“謝謝。”
北峰的氣溫也跟西峰不太一樣,後者是迎風坡,溫暖濕潤,而這裡……
風吹在臉上,又乾又澀,溫度也低了很多。
十分鐘後,兩人再次出發。
不過沒走太遠,有些林木蔥鬱、掛了禁止牌的地方,兩人都盡量避開,或止步折返。
畢竟,天羅山的教訓還歷歷在目。
下午四點,兩人開始調頭往回走。
不一會兒,原本還陽光明媚的天突然陰沉下來。
一片烏雲罩過來。
謝定淵:“要下雨了。”
江扶月:“走快點。”
兩人緊趕慢趕,但還是沒等回到山頂,雨就落下來了。
江扶月找到一塊巖石,招呼謝定淵:“這邊——”
兩人便縮在巖石下,看著雨幕瀟瀟,如珠簾垂墜。
“不是背風坡嗎?”江扶月小聲嘀咕。
男人聞言,嘴角漾開淺笑:“誰說背風坡一定不下雨?凡事總有例外。”
“偏偏被我們趕上……”
也不知道是“倒黴”,還是“幸運”。
涼風刮過,江扶月往裡縮了縮。
下一秒,就被擁入一個溫暖的懷抱。
男人從身後用衣服把她裹進去,如此一來,纖細的後背緊貼精壯的胸膛。
熱度傳遞的同時,曖昧也在發酵。
更別說謝定淵的雙手還纏在女孩兒腰上,那麼緊,那麼燥。
“月月……”
他叫她。
呼吸就在耳邊,灼熱撩人。
“嗯?”
“咱們這樣像不像一對野鴛鴦?正好鴛鴦在水裡,我們在雨裡。”
江扶月哭笑不得:“能不能換個好點的比喻?”
“隻羨鴛鴦不羨仙,這還不好?”
“寓意是好,不過……鴛鴦總感覺像鴨子。你想當鴨?”
咳咳!
謝定淵差點嗆到,半晌:“……不能說男人像鴨。”
江扶月:“不是你說的嗎?”
謝定淵:“……”
雨還在下,江扶月窩在男人溫暖的懷裡,還有心情賞景。
“你看那邊……還有那邊……”她指給謝定淵。
男人卻無心細看,每每隻粗略掃過,因為所有感官都集中到懷裡這具身體上。
她後背單薄,曲線卻很完美,該圓潤的地方絕不扁平,該平坦的地方也不外凸。
纖穠合度,窈窕有致。
謝定淵稍稍垂眸,便可見一截雪白的脖頸,順勢往下,還有兩片精緻的鎖骨,再往下……
他觸電一樣移開目光。
視覺可以阻斷,但嗅覺卻不行。
一股清冽的柑橘香,夾雜著幾分雨水的潮濕,逐漸在他懷中漫開,最後無可避免飄進鼻孔。
剎那間,便猶如鉆進了小蟲子,爬得他渾身發癢,卻無可奈何。
只能幾次深呼吸,強行按捺。
兩人雖然隻開了一間房,但庭院結構的套間,有雙臥雙浴,其實是分開住的。
夜深人靜,月色淒迷,他被身體的燥熱折磨得難以入眠,不是不饞。
相反,他惦記得不行。
卻又怕自己那樣一面會嚇到她,便只能躲在房間一遍遍沖冷水澡。
可偏生她毫無防備,心大膽肥,居然好幾次在他換衣服的時候闖進來,大搖大擺,理直氣壯。
每當那時,謝定淵就恨不得把她撲到床上,身體力行,狠狠教訓一頓,看她以後還敢不敢……
以她的反骨,肯定會說敢,正好,那就再“教訓”她一遍。
“嘶……你好熱啊,謝定淵。”
江扶月覺得他在出汗。
“沒事吧?”
男人別開眼,嗓音略啞:“……沒事。”
很快,雨停了,陽光重新出現,一掃全部烏雲。
天光大明。
“看,彩虹。”江扶月伸手,輕輕觸碰。
七色光暈映著她漂亮的側臉,謝定淵再也忍不住,低頭在她耳畔落下一吻,輾轉遊弋至臉頰,然後是鼻樑,最後脣瓣……
江扶月先是被他從外套裡放開,下一秒,大掌扣住雙肩,強勢不容拒絕地把她扳過來,兩人面對面,接著,一隻手從肩頭撫上她後頸,往前一扣,加深這個吻。
不知過了多久,彩虹都已經消失不見,謝定淵才放開,然後牽住她的手。
“咳……走吧,一會兒太陽下山了。”
按捺不住的是他,現在害羞的還是他。
江扶月嘴角一抽。
這男人還有兩副面孔……
四十分鐘後,兩人回到山頂,相館老闆正準備關門:“你們終於回來了,我還以為你們已經下山,準備直接把照片送去酒店前臺了。”
“抱歉。”
“喏,照片加底片,無加洗,無備份,五百元整。”
謝定淵大方付了錢,把信封交給江扶月,兩人手牽手下山。
老闆看著二人遠去的背影,口中念念有詞:“……還是覺得很眼熟,到底在哪兒見過呢?怎麼想不起來了?”
都擱這兒琢磨一下午,還是沒什麼收獲,算了,不想了……
老闆也關門下山,一路樂滋滋,今天又賺五百。
看來以後得多做小情侶的生意。
趕在太陽落山前,謝定淵和江扶月回到酒店。
洗了個熱水澡,換上乾凈衣服,饑腸轆轆的兩人出門覓食。
酒店裡有三處餐廳,酒店外有夜市小攤。
由於今天太累,兩人都不準備出去,準備就近解決,便去了酒店的西餐廳。
琴聲悠揚,燈光明亮。
由於非自助,不包含在酒店贈送的餐券之內,所以消費的人不是很多,環境相當不錯。
謝定淵和江扶月各自點好餐,這才有空打開信封,取出裡面的照片。
只見藍天青山之下,一男一女站在觀景臺上背對鏡頭,男人身形挺拔,女人高挑纖細,兩人同時回頭。
男人只露出半張側臉,輪廓分明。
女人回頭角度比他大,所以能看見全部五官,長發在一瞬間被山風吹起,兩人面部表情都無比自然。
一張很完美的抓拍,膠卷相機獨有的復古韻味,彷彿自帶濾鏡。
右下角寫著:2051.9.3,於青霧山。
東三院。
樓明深一覺睡醒,接到酒店負責人電話——
“樓總,您醒了?衛總那邊好不容易安撫下來,已經開了間房讓他暫時住下,估計明天還會繼續鬧著要見您。”
“明天的事,明天再說。我餓了,讓人送餐過來。”
“是。”
“等等……不用送了,我還是去餐廳吃吧。”
餐廳。
謝定淵:“還要嗎?”
江扶月放下叉子,作為飯後甜品的提拉米蘇被她吃得乾乾凈凈。
聞言,她搖頭:“夠了。”
“那走吧。”
“我去洗手間。”
謝定淵點頭,替她拿上外套,“我先去結帳,外面等你。”
“好。”
前臺。
服務員:“您一共消費……”
謝定淵把卡遞過去。
“麻煩您簽下名。”
付完帳,他推門出去,恰好這時外面有人進來,兩人擦肩而過。
謝定淵目不斜視,樓明深徑直往前。
突然,他腳下一頓。
“怎麼了,樓總?”負責人心下咯噔,戰戰兢兢擦了把汗。
樓明深回頭,只見餐廳旋轉門在動,卻不見那道人影。
“沒什麼。”他收回視線,繼續往前。
負責人鬆了口氣,連忙跟上:“衛總那邊又聯系我了,一直吵著要見您,這……”
江扶月從洗手間出來,穿過大廳,徑直出門。
途中經過某張餐桌,服務員正恭恭敬敬收回菜單,“好的,請稍等。”
說完,轉身離開。
樓明深將擦手紙丟開,餘光瞥見一道高挑纖細的背影從旋轉門離開,他也不在意,只看著對面負責人,輕描淡寫:“明天我沒空,不見。”
負責人頓時一個頭兩個大。
內心狂呼:天啊!誰來收了這祖宗吧!
謝定淵聽到腳步聲,回頭,果然是她。
“把衣服穿好,別著涼。”說著,手裡的外套抖開,提起來。
江扶月就著他的動作,伸手。
男人配合地替她穿上,還親手繫好紐扣。
“謝謝。”
兩人沿著花園閑逛散步,江扶月看著前面那條掛著燈籠的復古迴廊,一時興起:“過去看看?”
“好。”
穿過花園,踏上回廊,一股檀木清香隱隱飄來。
江扶月抬手摸了摸一旁廊柱,“紫檀木?”
難怪這麼香。
只是這麼大一條迴廊,幾十根柱子,都用紫檀,還真捨得下血本。
“二位要進去嗎?”守在外面的工作人員問道。
謝定淵點頭。
江扶月:“裡面是什麼?”
“一個介紹酒店歷史的展覽廳,設有茶室和咖啡屋,每週安排兩場表演,剛好今天就有,二位如果有空的話可以進去看看。”
“什麼表演?”
“今天是魔術,還有半小時開場。”
“好,謝謝。”
工作人員分別遞給兩人一張面具,謝定淵是獅子,江扶月是狐貍。
還挺配。
“因為是魔術主題,為了增加神祕感,營造魔術氣氛,要求大家戴面具入場。”
江扶月戴好之後,又伸手替謝定淵調整了一下角度。
“正了嗎?”他問。
“特別正!”差點忘了他這該死的強迫癥。
謝定淵滿意了,兩人牽著手往裡走。
廊道兩邊是巨大的陳列架,架子上有這家酒店的相關經營牌照和各種榮譽獎杯。
不過江扶月發現酒店的歷史並不長,才短短二十年,不知道為什麼要學那些百年老店整這麼一個展廳。
而且還不是敷衍了事,隨便整一整,從佈局和裝修來看,明顯花了大價錢。
居然還有講解員——
“……其實我們月桂山莊以前還有一個名字,叫瑤臺鏡墅。大老闆覺得‘墅’字太西化,不適合我們酒店的整體風格,就改成了現在的月桂山莊。月桂雅緻,山莊古典,寓意剛好。”
有人問:“為什麼要叫‘月桂’啊?這裡面有什麼講究嗎?”
講解員:“因為‘瑤臺鏡’和‘月桂’都是一個意思。”
“啊?什麼意思?”
“都代指月亮。”
“哦——原來如此!難怪外面那些花燈不是嫦娥奔月,就是玉兔搗藥,還有吳剛伐桂。你們老闆是對月亮有什麼特殊情結嗎?哈哈哈……”
那人玩笑道。
講解員微微一笑,顯然沒少遇到類似的調侃:“這我就不知道了,得去問大老闆。接下來我們再看這張照片……”
一個大門,一塊石碑,上面有字,什麼什麼公園,由於拍的時候有些反光,“公園”前面兩個字沒拍下來,只有一團白茫。
講解員:“酒店前身其實是一個溫泉公園,由於建在山上,人跡罕至,所以建到一半就荒廢了。二十年前,被老闆盤下來,建成酒店,這才有了現在大家看到的月桂山莊。”
江扶月停在那張照片前,所以反光的兩個字應該是“溫泉”。
溫泉公園……
目光掃過照片上的大門和石碑,這個地方……她好像在哪裡見過。
突然,腦海裡閃過白天站在山頂俯瞰酒店的畫面,那個角度……
江扶月目光驟凜,她想起來了!
當年,她、樓明深,還有樓明心來過這個公園,也到過山頂!
當時從山頂往下看,就是這張照片裡的大門和石碑。
月桂山莊……
江扶月脣畔浮現一抹冷笑。
而這時,講解員已經帶著大家來到廳中唯一一個展櫃前。
透過玻璃櫃面可以清楚看到裡面擺放的東西。
一幅題字,一張合照。
題字寫的是:良辰美景,賞心悅目。
右下角落款沒有人名,也沒有印章,只有一個時間——2027年夏。
而合照則是用膠卷相機拍出來的,已經有些老舊褪色。
------題外話------
先更前部分,後部分三點鐘更新,建議大家明早看
又要跟弟弟見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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