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唐淵一行人挑完首飾回來時,就發現雅間裡氣氛不太對。
雖說小表妹和大哥兩人一個喝茶一個閉目養神,模樣再正常不過,但憑著敏銳的直覺,唐淵就是知道這裡面有貓膩。
但現在幷不是深究的時候,他們接下來各自還有事做,也到了分道揚鑣的時候。
「好了,陪你們買也買了,逛也逛了,我同阿錚還有公務在身,接下來就不陪你們了,你們早些上船,省得誤了時間。」
唐淵和三人道別,臨了塞給姚青一個鼓鼓囊囊的荷包,似笑非笑道,「小表妹,雖說你不喜歡表哥我,但表哥還是很喜歡你的,這見面禮你就好好收著吧,等過陣子回京我有空了,就去侯府裡見你,你要努力多吃多睡,爭取長得高高壯壯的,這樣才討人喜歡。」
「現在這模樣太瘦了,」唐淵手賤的捏了把姚青的臉頰,笑得有幾分痞氣,「渾身上下沒有三兩肉,以後可不好找人家。」
被再度調-戲了一把的姚青氣上心頭,用力踹了唐淵小-腿一腳,翻了個不雅的白眼,然後氣呼呼的出門去了。
唐淵這小兔崽子,以後有他好瞧的!
姚青心裡立下宏願,打算將熊表哥同這兔崽子放在一起收拾,渾然不覺自己變得幼稚許多。
等人走遠後,唐淵才看向沈惟錚,語帶深意,「說吧,你對我們可愛的小表妹做了什麼,惹人家生氣了?」
沈惟錚看他一眼,冷哼一聲,「無聊,有精力不妨將心神多放在正事上。」
「我無聊?」唐淵好笑,「最開始說要過來的可不是我。」
確實,雖說一直暖場的人是唐淵,但最初提議來見堂-弟堂-妹的人可不是他,若非好奇好友的目的,他也不會多事。
身為自小一同長大的好友與玩伴,唐淵比誰都敏銳的發覺他對那位小表妹的在意,若非如此,他不會屢次撩-撥人家小姑娘,這不是他為人善解人意勇於為好友獻身嗎?
他心裡自得於自己的善良,奈何沈惟錚幷不領情,轉眼就將他拋到腦後回了寧王下榻的驛站。
春風暖和,吹來河岸邊柳樹上的柳絮,沈惟錚拈起衣襟上的絨毛,目光幽深。
帝京同江州遠隔千里,楊家那位卻知道小表妹的存在,根據探子回報,似乎還對她多有忌諱,言談間頗為在意,這不能不讓他在意。
就這兩次接觸來看,小表妹看模樣也不是個好惹的,雖說性情和出身相比略有不符,但也沒有太過異常,只是那沒來由的對自己的抗拒與不喜,相較楊家那位對他的諂媚討好與蓄意親近而言,就顯得很是突兀了。
拂開飄到眼前的柳絮,沈惟錚目光幽暗,女人這種東西,果真麻煩。
身後唐淵大呼小叫的讓他慢一點,他停在原地,等著人呼哧帶喘的跑過來。
看著好友那副模樣,不知為何,沈惟錚想起了他同小表妹的相處,和他相比,她對唐淵就親近自在多了。
難道他還比不上唐淵招人喜歡?莫名的,他心裡突然出現了這個想法。
***
旅途勞頓之後,沈家一行人終於平安回到京城。
侯府來接人的管事早已準備妥當,接到人之後就往宣平侯府的方向走。
但路到中途,卻意外見證了一場驚馬事故。
帝京裡紈絝子弟多,這次是幾個富貴人家的弟子鬧市縱馬,不止掀翻了許多攤位,還嚇到了許多百姓,若非附近經過的驍龍衛及時出手攔下驚馬,只怕早就鬧出來幾條人命來。
馬車裡,姚青同自家表姐撩-開簾幕看向不遠處鬧騰的人群。
或許是長得出色的緣故,姚青一眼就看到了沈惟錚,他手中牽著匹棗紅馬,正細心安撫,旁邊一個身穿大紅錦袍的年輕小公子圍在他身邊團團轉,似是神色激動的正同他說些什麼。
管事許是注意到自家大公子,上前問好回了話,沒過一會兒,沈惟錚就將驚馬交給下屬,過來了馬車旁邊,隨行的還有那個做了他小尾巴的年輕公子。
等到近前,姚青才發現那是個生面孔,她記憶裡從未見過,倒是那小公子自己先主動的做了自我介紹。
「我是武安侯府聞家的聞程,在家行七,大家都叫我一聲七少,兩位妹妹可以稱呼我一聲七哥。」
聞程這名字一出口,姚青倒是有了點微薄印象,她聽說過武安侯府老太爺有位十分寵愛的嫡孫,然而英年早逝,惹人唏噓,沒想到是眼前這位。
看來,他出事很有可能就是因為這次驚馬意外了。
姚青目不轉睛的看著聞程俊秀的臉,之前那種緊張心慌感又再一次出現,果真,她還是別過於依仗曾經的先知為好,畢竟如今發生變化的人和事是越來越多了。
沈惟錚同伯父說完話回來,就見那不喜他的小表妹正盯著武安侯府的聞七看個不停。
她自己或許沒察覺,但聞程卻是發現了,因此行為舉止規矩了許多,似乎生怕招惹紅顔是非上身。
這情形看得沈惟錚不大痛快,他這個江州來的遠房小表妹連他都不看在眼裡,嫌棄得要命,就聞七這副模樣,她哪兒可能看得上。
看著聞七那張同樣備受京裡姑娘們喜歡的俊秀臉蛋,沈惟錚皺了皺眉,就算論長相,他也毫不遜色,也不知道小表妹的眼睛是如何長的。
「好了,堂-妹她們一路奔波,趕著回府休息,日後有機會你再同她們說話。」他將礙事的聞七扯到身後,對馬車中的兩人道,「二妹,晚晚表妹,你們早些回府休息,祖母今日同伯母去了明水寺進香,等晚間她們回來,你們再同她們見禮,到時候一家人一起用飯。」
話音剛落,沈惟錚就注意到小表妹皺眉瞪了自己一眼,但很快,馬車的簾幕落下,隔絕了一切。
他拒絕了聞七的熱情邀請,以忙碌公事為由帶著一干下屬離開。
從側門進了宣平侯府的姚青,再不隨意用上輩子的經驗揣測現在,力爭以平常心對待她現在似是而非的新生活。
你看,前腳本該死去的人性命得以留存,後腳這該見的人就像上輩子那樣去了寺廟進香,當真說不好世事變化。
四房的院子是早就收拾好的,家裡下人忙忙碌碌的開始規整東西,姚青同自家表姐住在一起,看著她上輩子的閨房一點點顯露出再熟悉不過的模樣。
「怎麼樣?姨母讓人精心準備的,還喜歡嗎?」林氏滿目慈愛的看著外甥女。
姚青笑著點頭,「姨母為我準備的我都喜歡,謝謝姨母和表姐為我費心了。」
「你這說的是哪裡話。」林氏嗔道,「咱們是一家人,以後別這麼見外,否則我同你姨父要生氣了。」
「好,我都聽姨母的。」姚青從善如流,表示自己再聽話不過。
等家裡人休息梳洗一番,天色也逐漸暗了下來,春日的暖風帶著馥鬱的花香味吹進院子裡,姚青披散著猶帶水汽的黑髮,看著院中那棵打了花-苞的玉蘭樹,心情前所未有的安寧。
至此,她回家的旅途塵埃落定,她的親人們住在咫尺之隔的院子裡,一轉眼就能看到。
許多的不幸還未發生,她和他們的未來都是嶄新的,或許可知,也或許未可知,但至少讓人心情愉悅。
她曾經的人生中,最不願發生的那件事,這次是決計不會重複了。
真好。
***
晚上,姚青這輩子第一次見到了曾經的故人們。
榮輝堂裡,等著他們一行人請安的老夫人高坐上首,因著年紀大,越發顯得顴骨高聳,眉眼刻薄,一雙眼睛像帶了刀子一樣冷冷的刮過跪在地上的庶子、庶子媳婦及孫子孫女們。
在看到姚青時,她多停留了一小會兒,但也只是短短片刻便又很快離開。
所有人都習慣了老夫人對四房庶子一家的忽視,在這個家裡,她只在意自己生的兒子,如今承了宣平侯爵位的次子以及次子房裡的幾個孫子孫女。
三房只來了個病歪歪的三夫人,同沈四爺說話時,只說三老爺身體不舒服需要休養,其他的那眉眼恭謹寡言少語的婦人卻是不提了。
姚青在同宣平侯夫人丁氏見禮時,這個厭惡丈夫平妻之子沈惟錚的女人,同她的婆婆一樣厭惡姨娘妾室,然而,無論是老夫人還是她,都喜歡給自己的兒子塞女人與小妾,讓其他女人經受曾經和她們一樣的痛苦。
「是個好瞧的小姑娘。」丁氏笑得和氣,仔細盯著姚青看了許久,「看來以後咱們家裡的孩子就又多個玩伴了。」
不用抬頭,姚青都知道丁氏笑得有多虛偽,上輩子她因為謀害沈惟錚被綁了跪在宗祠裡時,那瘋癲瘋狂的模樣她記得格外清楚,因而再看眼前這個尚且年輕的丁氏時,多了絲難言的複雜。
只希望她這輩子不要再走那樣一條路吧,然而,她卻也沒有多餘的善心去改變這個人,畢竟,每個人的路,都要自己選,自己走。
請安過後,一家人寒暄了幾句,便朝著飯廳而去。
沈惟錚回府時,晚飯已過,漆黑夜幕下,眾人各回各院,他途徑花園時,看到了在荷花池旁邊放烏龜的沈蕾同姚青。
兩個姑娘,一大一小,蹲在石柱旁邊,隔著欄杆低聲說笑,尤其是小的那個,清淩淩的聲音隨著晚風扎進人的耳朵。
他在不遠處看了一會兒,摸-到袖中的東西,猶豫了下,還是走了過去。
身為兄長,他不和小姑娘一般見識,該有的禮數他絕不會少。
侯府的荷塘是臨著亭子建造的,專門弄了釣魚臺出來,幾層臺階直接入水,沈奕送給姚青的烏龜此刻正粘在臺階上,磨磨蹭蹭的就是不肯往水裡去,不情願的模樣看得兩人同幾個丫頭直笑。
「二妹,表妹。」沈惟錚出聲。
「大哥?」聽到聲音,沈蕾轉過身來,「大哥這個時候才回來,用過晚飯了嗎?」
「之前在衙裡用過了。」沈惟錚道,往前走了幾步,剛好看到那隻懶得出奇的黑烏龜,涼亭的燭火下,那抬頭看向他的小姑娘眼睛亮得出奇,像是落了星子。
「我過來是為了這個,」他將袖子裡的東西遞過去,「給表妹的見面禮,本該早些給的,但誰知拖到了現在。」
「大哥太客氣了。」沈蕾道。
姚青不想接,卻也知道必須接,因此雙手接過,中規中矩的道了一聲謝。
然後亭子裡就靜下來了,再沒人開口說話。
身為侯府長子嫡孫,且身負明英侯爵位的特殊兄長,沈惟錚和其他人相處時一向生疏話少,還不如唐淵這個時常往沈家跑的好友,這會兒他既不開口也不離開,氣氛瞬間緊綳起來。
沈蕾是意外且不明所以,姚青則眼觀鼻鼻觀心,不多說多做分毫,其他的丫頭們平日裡就畏大公子如虎,這會兒更是老實得出奇。
沈惟錚站了一會兒無話可說,也覺得他一來眾人靜若鵪鶉的模樣沒意思,因此朝兩人點了點頭,轉身回了自己院子。
「晚晚,大哥送了你什麼?」沈蕾很是好奇。
姚青解開手中的青色荷包,裡面是塊漂亮的羊脂玉佩,以沈蕾的眼光來看,是既名貴又好看,就兄長的性格來說,這見面禮送得算是不錯了。
畢竟,她這位兄長一向不愛和姑娘們親近,家裡這些堂-妹們如是,當然,這也和家裡這些姑娘們性格特別有關。
然而,姚青看到這塊玉佩時,卻是皺起了眉。
她皺眉的緣故不為其他,只因為,這塊玉佩,她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