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10章

「姑娘,這會兒天太晚了,要不然咱們明日再來找吧?」海棠提著燈籠,有些擔憂的看著自家主子。

姚青眉頭微皺,搖了搖頭,「還是今晚多費些功夫吧,萬一被人撿了去,說不定會有麻煩。」

這話一出,海棠立刻打起了精神,同自家姑娘一起繼續認認真真的四處找尋那掉了的荷包。

姚青白日裡總喜歡逛花園晒太陽散心,誰知道今日居然不小心丟了東西,若是其他也就罷了,偏偏是她親手綉的荷包,若非晚飯後收拾東西時察覺,只怕還未曾發現。

侯府說是規矩大,但在姚青心裡,老夫人和丁氏管家的本事都不怎麼樣,花園這裡人來人往,荷包被丫鬟僕婦撿去還好,若是其他人,恐會多生事端。

是以,她才帶了海棠親自來尋,想早些找到。

兩人沿著白日裡的足跡走到了假山附近,正準備去草叢裡看一看,對面有人提了燈籠過來,開腔問話,「哪個院子的人?大半夜在這裡做什麼?」

海棠被嚇了一跳,燈籠撲通落地,內中燭火滅掉,姚青也被驚了下。

到底她更為穩重,利落出聲道,「我們是四房的丫頭,姑娘有東西落在花園,遣我們來尋。」

「四房嗎?」熟悉的男聲伴隨著燈籠的光亮出現在二人面前。

姚青一眼看到了帶著常隨的沈惟錚,他看了兩人一眼,點了下頭算是打招呼。

海棠福了下-身,撿起地上的燈籠,姚青開口,「大公子。」

「燭火。」沈惟錚吩咐常隨,看向站在假山陰影裡的小姑娘,「夜晚天寒,表妹還是不要夜裡出門的好,若是真要出來,最好多帶兩個丫頭。」

海棠手中的燈籠慢慢亮起,姚青平靜道,「多謝大公子關心。」

沈惟錚頓了下,沒說什麼,似是打算離開。

姚青巴不得他早些走,牽著海棠的手打算繼續找,卻不妨沈惟錚路走到一半突然停了下來,「表妹,你還打算繼續找?」

姚青不清楚他問話的意思,隻虛應了一聲算是回答。

「既然如此,那我幫你。」沈惟錚轉身,看向主僕兩人,「你要找什麼?」

說起來沈惟錚是好意,然而姚青心裡卻不大願意,她打定主意想要遠離這人避而遠之,奈何身處一個侯府,還有個表哥表妹的糾葛,勢必得有打交道的時候。

她這邊沉默著不說話,若是從前,沈惟錚哪有耐心和功夫理會這等小事,還是貼人冷臉的做派,但或許是這會兒晚風徐徐,他處理完了擠壓的公務心情好,突然間有了任性的心思。

「表妹,說說你要找什麼,找到了你也好早些回去。」

海棠有些不大明白為何自家姑娘不說話,但心裡是擔心的,不免抓緊了自家姑娘的手。

短暫的沉默過後,姚青也知道自己這副做派沒意思,說到底如今的沈惟錚和她半分關係都沒有,幫她是情義,不幫是本分,她不過一個寄人籬下的四房遠房表妹,身為主人,他願意給出半分善意都是高看了。

也就是她,仗著那些前情,在沈惟錚面前到底有幾分難言的放肆。

她有些迷霧遮眼了,姚青想,還自視甚高。

不止她不想和沈惟錚有所牽扯,他估計也是沒將她看在眼裡的,若非她之前擺出那般姿態,他或許還注意不到她。

是她失策了,轉瞬的功夫心裡想明白這些,她福身一禮,態度疏遠卻恭敬,「多謝大公子,我在花園裡丟了一個青色荷包,上面綉著荷花。」

沈惟錚有些驚訝,這小表妹似乎態度變了許多,他吩咐隨從同海棠一起去找,自己卻提了個燈籠站在假山旁邊陪姚青。

雖然是自家府裡,但同樣不缺沒眼色的人,將小表妹自己放在這裡,他不大放心。

兩人安安靜靜的站在一處,誰也不說話。

姚青聞到從沈惟錚身上隨風而來的酒氣,動了下腳,悄悄的換了下位置。

注意到她的動作,沈惟錚挑了下眉,本以為這小表妹是識趣了,誰知道不喜他的心思還是同之前一樣。

莫名的,他心情不快,大概是酒意上頭,他故意沒話找話,「表妹,之前送的玉佩喜歡嗎?」

見面禮送的貴重,見到她有難他開口幫忙,怎麼說他都是個不錯的主人同表哥,她還如此作態,也就是他心胸寬廣,否則換了其他人,只怕她早就將人得罪狠了。

姚青抬頭看沈惟錚一眼,發現他情緒不佳,似乎有些生氣。

她同沈惟錚一起生活多年,雖然這個年紀的他她不熟悉不親近,但憑著相處多年的經驗,最是清楚他酒後有多麻煩。

和別人喝醉酒耍酒瘋不同,沈惟錚酒後只會更加「清醒任性」,說話做事毫無顧忌,所以他自來少在外面醉酒。

這時候的少年還青澀,但醉酒後的姿態想必是一般無二的,就像剛才那句多餘的問話,清醒時候的沈惟錚絕對不會開口。

姚青不想同酒後的沈惟錚多有牽扯,想了想,斟酌著語氣緩緩道,「很喜歡,謝謝大公子。」

「騙人。」她剛說完就被沈惟錚毫不留情戳破,「你明明不喜歡。」

她確實不喜歡,姚青想,但話不是那麼說的。

不想和醉鬼糾纏,她再次閉口不言,看著遠處海棠他們,姚青猶豫了下,決定還是暫且遠離這邊比較保險。

然而她腳步剛剛一動,就被沈惟錚堵了路,「表妹打算去哪兒?」

兩人因著沈惟錚的動作靠得有些近,姚青退後兩步拉開距離,努力讓自己平心靜氣,「大公子,我去找荷包,你還是早些回去休息吧。」

姚青知道自己情緒很容易被沈惟錚引動,但她不喜歡那樣的自己,所以總是下意識的壓抑控制,弄得她每次同他相見相處,都戒備以待。

沈惟錚看著燭火中越發顯得嬌小的姑娘,或許是入京之後吃好睡好,她比初見精神許多也好看許多,即便還未長成,也是一副明眸皓齒的好模樣。

他是知道為什麼唐淵喜歡逗弄她的,幷非他自己說的那樣,是為了幫他,純粹是見獵心喜罷了。

唐淵就喜歡逗弄長得好看的小姑娘,他家裡那些堂-妹表妹哪個沒被撩-撥過,口口聲聲叫著小表妹,不過是佔便宜罷了。

畢竟,她長了一副江南閨秀的好模樣,看起來柔柔弱弱嬌嬌俏俏的,卻偏偏喜歡擺出一副老成穩重的自矜姿態,不怪人想逗弄。

「晚晚表妹,你討厭我,為什麼?」沈惟錚話問得直接,一副得不到答案誓不罷休的模樣。

姚青皺眉瞪他,「我沒有不喜歡大公子,只是覺得我客居侯府,不宜同大公子太過親近,以免惹人誤會,還有,大公子不該叫我乳名。」

「騙子。」沈惟錚突然道。

「大公子,我先告辭了。」姚青覺得這會兒的沈惟錚當真不是一個能說話的對象,就差胡攪蠻纏了,她寧願不要荷包也不想同他糾纏下去。

她打定了主意要離開,奈何沈惟錚不肯放人,手一伸就又攔住了她的路。

姚青心情憤憤,推開他的手臂就往前跑,結果腳下剛挪半步,就被人用力一扯往後倒。

酒後的沈惟錚手上力氣沒分寸,本來只是想攔人,誰知道動作太過強橫,直接把人拽進了懷裡,就連姚青的衣襟都被扯開大半。

燈籠落地的間隙,沈惟錚看到了那裸-露出來的大-片肌膚和一閃而過的紅色。

照亮的燭火撲哧一聲熄滅,逸散出裊裊青煙,徹底暗下來的假山旁,唯有淺淺的銀色月光。

被扯了衣襟的姚青已經不只是惱怒了,她快手快腳的攏好衣襟,壓抑著怒火恨恨推開沈惟錚的手,「大公子請自重。」

姚青覺得自己今天是真倒黴,遇到沈惟錚這個冤家。

她仗著自己受了輕薄,狠狠一腳踢過去,沈惟錚下意識的躲開,隨後才想起這時候不躲才最恰當。

氣氛靜默且尷尬,姚青已經怒到不想再和沈惟錚計較,只想遠遠的躲著人回去自己院子平息怒火。

然而,今天她的運氣或許真的是很糟糕,想要躲開瘟神和冤家都成了奢望,剛摸黑走了兩步,就腳下一踉蹌,頭暈目眩的跌進了身後人懷裡。

沈惟錚抱住了倒進他懷裡的人,又瘦又小,站起來時堪堪到他胸口處,窩在他懷裡時像隻瘦貓,手臂一攬就能抱個滿懷。

他目力出色,黑夜裡也能看得分明,發現這言不由衷愛說謊話是個騙子的小表妹這會兒氣得呼呼直喘,若是有光,大概能看到紅通通的一張臉。

到底醉酒後不同平日,他神思恍惚了一瞬,下意識手上用了力,才發覺手下軟-綿得嚇人。

姚青冷不防痛得輕呼一聲,等回過神來,才發現這次是真真正正又被人佔了便宜。

氣得她想要打死沈惟錚的那種便宜。

縱然從前兩人是夫妻,該做的不該做的都做過了,但如今到底不同於從前,姚青該有的生氣與羞窘一點不少。

當然,羞絕對不是少女的羞澀。

本來她只想揭過之前的尷尬,現在卻很想給沈惟錚一巴掌,於是,她也真的毫不客氣的動手了。

對於自己的失態,沈惟錚也後知後覺得發現了,尤其是等他看清、明白自己摸-到的是什麼地方,很能理解懷裡小表妹的窘迫與憤怒。

然而,他醉酒後就是與平常不同,平日裡的穩重冷靜盡皆不見,手不止沒移開,反而下意識的又捏了一次。

他,就是有些好奇,而且,從前確實沒摸過……

心裡想著這些,朝著臉扇過來的巴掌在他下意識的躲避裡堪堪落空,但指尖的指甲卻在下巴上留下了一道紅痕。

「表妹,抱歉。」

沈惟錚這下子是真的清醒大半,不對,也不能說是清醒,畢竟就算醉酒,他神智也在,現在無非是該有的理智與冷靜都回來了。

小心翼翼的將人放開,沈惟錚退後兩步,聲音在夜裡顯得有些暗啞,「今夜我飲了些酒,幷非故意輕薄表妹,還望表妹海涵。」

姚青捂著衣襟,黑暗中一雙眼睛瞪得通紅,安靜的夜色裡,月光越發黯淡,許久後,她才緊綳著嗓音道,「以後萬望大公子自重。」

說完,她踢開腳下滅掉的燈籠,跌跌撞撞跑向花園裡海棠所在的方向,抓著自己的丫頭氣勢洶洶的回了園子。

等兩人進了屋,海棠才在明亮的燭火下看到了自家姑娘難看到近乎發黑的面色。

「姑娘?」她有些疑惑,「荷包還沒找到呢。」

「明天再說,今天太晚了,還是先睡吧。」姚青勉強壓下滿腔沸騰內心,朝她笑笑,「你去打些熱水來,我梳洗一下。」

海棠應聲,去外面端熱水。

姚青坐在梳妝檯前,看著鏡子裡面色難看的自己,揪緊了衣襟。

她知道這樣的自己很怪異,她不是真正十二歲的自己,她嫁過沈惟錚,也為他生兒育女過,經歷過比這更親密的事情,但剛剛那會兒的她,窘迫難受憤怒得完全不像應當成熟的自己。

眼睛又熱又漲,甚至有些發疼,她知道,剛才的她更像是曾經的小姑娘。

姚青忽然覺得難受,更甚著她在想她到底有沒有曾經所謂的前生,也許她從來就沒什麼過去,有的只是一場荒誕的黃粱夢。

古有莊周夢蝶,或許她只是一隻迷夢的蝴蝶。

然而,她滿心的懷疑,在看到自己的眼睛時盡皆消失。

那不是一個十二歲小姑娘的眼睛,裡面沉澱了太多東西,不復清澈純稚。

所以,她其實還是回來了。

然而,她心裡同樣還有曾經的自己,因此才總是失常。

夜色深沉,天際慢慢起了黑雲,擋住銀白月光,稀疏的星子點綴在夜空中,顯得格外寥落。

梳洗過後,姚青在窗前站了許久,直到滿身冷意,才回了床-上,想著今晚的沈惟錚。

比起被輕薄的她,她相信,做出這些的沈惟錚,該有的困擾絕不會比她少。

無論如何,她這輩子都不會再嫁給沈惟錚,她未來會嫁的那個人,只會滿心滿眼都是她。

如果沒有那個人,她寧願不嫁,都不要再辛苦勞累的做一個賢良佳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