功夫31
「藍金死了?!」我感到一陣不安,畢竟大魔王都很能苟延殘喘。
「你看。」師父左手手掌在我眼前亂晃,兩個銅板大的紅疤觸目
驚心地躺在掌心。
師父嘆氣道:「藍金在危急時刻,將氣劍轉插向我急拍的手掌,
刺穿了我的掌心。」
阿義張大了嘴,問道:「所以咧?」
師父不再說話,眼神陷入深沉的困惑。
許久,師父搖搖頭,說:「今天就說到這吧。」
我跟阿義難以接受故事正逢精彩處,卻被生生停掉的事實,阿義
說:「師父,有話就快說!」
師父重重敲了阿義的腦袋,說:「接下來發生的事,實在令人
無法置信,也是世人將我當作瘋子的原因,所以」
師父擦乾滿臉的眼淚,說:「以後再說吧。」
那晚,師父就真的沒再提起那件虛無飄渺的往事,只是專心教
阿義行氣過穴,而我,則努力地將百步蛇、青竹絲、鎖鏈蛇的蛇毒
逼出體內。
過了一小時,師父搖了搖我,我睜開眼睛,掌中一片黑霧。
「這傢伙真有超人智慧?」師父疑惑地問著我,阿義訕訕地站在
一旁,想必完全無法領略行氣的奧祕。
「一開始都是這樣的。」我認真地說,師父只好站了起來,繼續
指點笨槌子阿義。
此後,阿義每晚都跟我一起練功夫,我們的成績隨著我們體內
不斷積聚的內力,一路下滑。不,只有我下滑,阿義則完全沒有下滑
空間。
過了幾天,在媽不能置信地摸著牆上的劍痕時,「窟窿」一聲,
我的房間正式剩下兩面牆。
冬天正式到了,夜夜,我體內自行運轉的內力行遍周身百穴,
縱然深夜寒風凜冽,我卻暖烘烘地入睡。要是功夫發揚光大,第一個
要倒的企業,就是賣棉被的。
過了兩個月,我終於在課堂上聽到阿義狂吼的聲音,他總算是
摸到竅門了。
「你們真是太卡通了,要不是我見過淵仔那一兩下,我死也不信
你們在練武功。」阿綸說。
我們也曾經叫阿綸跟著我們一起學功,但他一臉的沒興趣,不過
他倒是很好奇:我們何時可以將學校裡的蔣公銅像一掌打碎?
「還會冷嗎?」我抓著乙晶的小手,在攝氏十度的寒流中。
「不會.....你的內力好像越來越強囉?」乙晶笑著,酒渦好可愛。
「被妳發現啦?我好像真的蠻有天份的,至少,比唸書有天分。」
我說。
「你真的不想再唸書了?」乙晶常常這樣問我,表情頗為擔憂。
「我不知道,也許不會再唸書了,也許過一段時間再說吧。」我
總是苦笑。
面對乙晶這個問題,我常常會陷入一種困惑。
這樣無止盡地追求高強武功,在即將步入一九八七年的冬天,對
一個國一生來說,究竟有什麼意義?
師父若到處展示他驚人的武學造詣,早就是世界級的名人了,賺
的錢也一定又快又多,但他深信功夫的珍貴不在世俗虛名,而是為了
公理正義,就跟卡通人物一樣。
所以師父也禁絕我們將功夫展現給別人看,只說:「現在的世界
裡,真正懂得功夫的極其稀少,這都虧藍金斷送了當年江湖上的武學
傳承,不過這樣也罷,要是壞人也懂得武功,那黎民百姓就糟糕了。」
「所以會武功的就剩下我們,保衛國家救同胞就容易多了?」阿義說。
「沒錯,以後你們也要仔細挑選善良、仁慈、勇敢的徒弟,將維護
正義的責任一代代傳承下去。」師父摸著阿義的頭。
「嘿嘿,那我什麼時候可以開始除暴安良?我已經看幾個流氓很
不爽了!」阿義興奮地說。
「你那叫血氣方剛!」師父斜掌重敲阿義的腦瓜子,說:「要是
你胡亂施展功夫,我廢了你全身筋脈!」
「唉......」我也忍不住說:「師父,現在的社會有警察,輪不
到我們行俠仗義的。」
師父輕蔑地說:「那些捕快跟賊人都是掛在一塊的,哪個朝代都
一樣。」
我跟阿義只能苦笑。
功夫32
一九八七年,寒假,師父帶我跟阿義來到王功海邊,乙晶不安地
跟在後面,拿著用鐵桶裝的薑母茶。
這是乙晶第一次看我們練功,師父特准的。
「師父!今天是除夕啊!」我脫光衣服,在蕭瑟的海風中看著
乙晶。
「師父我好冷!」阿義的牙齒發顫,也脫光衣服,在死灰色的
天空下發抖。
師父大聲說道:「阿義你這笨蛋,運內力禦寒!」
阿義無辜地叫道:「師父!弟子內力不足!」
我也跟著叫道:「師父!過完年再說吧!這海一年到頭都賴在
這裡,跑不掉的!」
師父用力敲著我跟阿義的頭,罵道:「有這麼漂亮的姑娘在這裡
看著,你們好意思退縮?」
我看著滔天大浪拍著海岸,浪花飛激,還是忍不住討饒:「師父!
會死的!」
阿義趕忙附和:「這麼大的浪!誰都會被捲走的!百分之百一定死!」
師父一腳一腳將我倆踹向海裡,海水都淹到膝蓋了。
「會死的!師父!」我叫道,看著岸上一臉恐懼的乙晶。
「我放二十五條毒蛇咬你,你死過了嗎!」師父一掌抓著我,
一掌抓著阿義,又喊道:「你們兩個聽著,阿義,你要找到這個鐵盒
子,才準上岸,不然我一掌送你回老家!」
說完,師父將喜年來蛋捲禮盒往海裡隨手一擲,落入海中,大約
有二十五公尺之遠,鐵盒裡裝滿石塊,一下子就沈入海裡。
阿義哭喪著臉,抓著師父,簡直就要跪下來了。
師父無情道:「再不快去,鐵盒子被浪給捲走了,你照樣要撿它
回來!」
阿義咬著牙,喊道:「師父!」
師父跟著喊道:「又幹嘛?」
阿義大吼一聲:「我死了一定做鬼找你!」說完,就慢慢走向海
裡。
師父在後面提醒道:「氣沉雙腳長白穴、長黑穴,閉氣聚神,一
步步慢慢來!不要怕海裡的暗流!只要你雙腳釘住,沖不走的!」
阿義只剩下頭在海面上,仍舊吼道:「反正我死掉一定去找你!」
然後,阿義就沉進海底了。
我看著乙晶在遠處猛搖頭,又看了看師父,說:「師父,我去救
阿義回來!」
師父從懷中拿出一枚生鏽的鐵球,說:「阿義的鐵盒很近,你
不必擔心,倒是你...........」
說著說著,師父將鐵球甩將出去,鐵球直直飛向無數白浪之中,
鑽進一片黑藍。
我傻了眼,說:「那至少有兩百公尺啊!」
師父微笑道:「你行的。」
我大叫:「我不行的!」
師父哈哈一笑,說道:「你身上的內功很不錯了,行的!」
我幾乎快哭了,叫道:「再丟一次,近一點!」
師父拍著我的肩膀,在我耳邊輕聲道:「嘿!傻小子!我故意丟
得遠些,好讓你在妞兒面前威風一下,你還不快快潛進海裡。」
我慘道:「師父,你故意丟得遠些?你是說......那個距離對我
來說......太遠?」
師父笑著說:「雖然遠了點,但威風得很啊!」
說著,一掌將我推入海裡。
我一滑,腳底吃痛,原來是礁岸下尖銳的岩石立即割傷了我。
我只好大大吸了一口氣,沉進海裡。
在冬天的海底,還真非得運起內力驅寒不可。
我雙眼無法睜開,倒不是怕水,而是滾滾暗潮沖得我無法睜開
眼睛。
既然看不見,要找到那枚見鬼的鐵球,該從何找起?
我來不及思考這個問題,因為在海底想穩穩地站著,已經是門
高深的學問了,海底的暗潮比表面的浪花要巨大、可怕,無止盡地
推著我、吸著我,我運起七成內力才能勉強站好,當我要往前推進時
,我簡直運起了十成十的功力!
在海底行走真不知道該如何形容這種恐懼感,也許跟
師父當年在地穴中跟藍金對決時一樣可怕吧?我承受著越來越深的
壓力,極為緩慢地走在海底,一邊認真思考三個問題。
第一個問題,我是瘋子嗎?
為什麼師父把鐵球丟下海,我就要傻傻地走在冰冷的海裡,用
那麼危險的方式練功?這種行徑,簡直跟師父幻想從三百年前怪異
地跳到現代的想法,一樣瘋狂。話說回來,也許練師父的武功會練
到走火入魔,我讓二十幾隻毒蛇一起咬住我的行為,正跟走在海裡
找鐵球一樣瘋狂。
第二個問題,我在海底都這麼辛苦了,阿義呢?
我的內力若是換算起來,大約是二十五條毒蛇的份量,而阿義的
內力指數,已經停留在三條毒蛇很久了,我如此奮力才得以往前,
阿義一定悶壞了吧?我跟阿義在前來王功的公車上,測試過兩人憋氣
的時間,我是二十三分鐘,阿義則是七分鐘,唉,還好阿義的喜年來
蛋捲禮盒丟得不遠,要是阿義撐不住,也會游上水面喘口氣吧。
第三個問題,我有能力找到鐵球嗎?
師父讓毒蛇咬住我,讓我逼毒練功,雖然過程驚心動魄,但師父
總是暗中照看著我.....那這次.....我也應該能安全地找到鐵球吧?
師父也許正在後面默默走著,暗中照料我跟阿義,我們的小命應該是
安全妥當的。
所以,我要趕緊找出發現鐵球的方法,以免辜負師父的期待。
功夫33
海底,艱辛的海底。
我極為勉強地睜開眼睛,只見混濁的深藍。
我走了多遠?
抬起頭來,海面似乎離我已有一段好長的距離,當時我還沒學過
三角函數,不懂從海底的角度與距離海面的長度,計算出鐵球與我之間
的步距,但我漸漸感到難受,閉氣的痛苦充塞在穴道裡,暗潮不停撞擊
著我胸膛,我的內力已經到達極限了。
此時,我也走到我決不願繼續往前的地帶。
海溝。
那是一種極為黑暗的恐懼地帶。
完全看不到底,只有感覺到巨大的潮水漩渦在海溝裡嘶吼,而
海溝就像海中的地獄一樣,突兀地自海底斷裂、深陷下去,要是我
沒睜開眼睛,一定會摔下去,被大海吞掉。
我沒氣力了。若要探出水面呼吸,一定會被捲走,因為師父並未
教我們如何游泳,所以我決定往回走。
正當我想轉身時,突然,我看見一個人飛快地從我眼前衝過!
那人的手裡還抓著一隻禮盒!是阿義!
我看著阿義四肢無力地被暗潮捲走,猶如巨手中昏迷的螻蟻般,
無力感頓時湧上心頭,阿義瞬間便會葬身在海溝裡!
我的氣力本已不足,此刻卻勇氣倍增,雙眼死瞠,盯著被漩渦
吸入海溝的阿義,順著潮退狂猛的巨勁,發足往海溝裡狂奔,潮漲
時便勉力慢步向前,終於,我意識模糊地爬下海溝,抓起昏迷的阿義,
運起早已不存在的內力,竭力爬出海溝深淵。
我抓著阿義,神智錯亂地在海底走著,走著,茫然搜索著應當
看護著我們的師父,我的內力已經消失殆盡,支撐著我的,是阿義
瀕死的危機感。
師父該不會找不到我跟阿義吧?
還是,師父根本就沒跟在我們後面?
我沒有力量了,只能抱著阿義,跪在寒冷的大海裡。
只剩下一個方法了..........
師父,求求你找到我!
我握緊拳頭,回憶起王伯伯那張醜惡的嘴臉,激發狂猛的殺氣!
殺!
「沒事了。」
我睜開眼睛,體內一團火燒得正旺。
師父微微笑,坐在我身後,一手貼著阿義,一手貼著我,我看看
身旁的阿義,阿義蒼白著臉,紫色的嘴脣微微張開,我想喚聲「阿義」,
卻只是吐了口鹹水。
阿義睜開眼睛,虛弱說道:「謝啦,師父他這死沒人性的......」
我點點頭,又吐了口鹹水,弱聲說:「師父?」
師父歉然道:「我看到一隻鯊魚往一群釣客遊去,我怕鯊魚傷人,
所以先走過去將鯊魚趕走,一回頭,你們已經不見了,海裡模模糊糊
的,我緊張得不得了,幸好你及時發出殺氣,我才辨認出你的方向,
將你們倆抓上岸。」
我的眼睛大概持續翻白吧,我無力道:「師父,去你的。」
師父一陣臉紅,說:「別再說了,是師父不好。」
乙晶紅著眼,坐在我身旁,說:「我以後再也不看你們練功了,
嚇都嚇死了。」
師父的手離開我跟阿義的背心,說:「沒事了,你們繼續行氣過
穴,喝點熱薑湯就好了!」說著,兩手捧著裝滿薑母茶的鐵桶,運起
內力將薑母茶煮沸。
我跟阿義一邊發抖一邊喝著熱薑湯,看著浪濤洶湧的陰陰大海,
我勉強笑道:「嘿嘿,其實裡面比外面可怕一萬倍。」
阿義縮著身體,點頭道:「沒錯,要我再下去一次,乾脆殺了我。」
我看著熱薑湯冒出的熱氣,握著乙晶的手說道:「嗯,死也不下
去了。」
師父並不說話,只是愧疚地坐在一旁。
後來,過了幾天,我跟阿義居然又在海裡走來走去,莫名其妙地
尋找師父亂丟下去的重物,至於為什麼,我想,大概是因為,我們都
是瘋子吧?
而那天除夕夜,我告別阿義跟乙晶後,便拉著師父到我家作客,
一起吃年夜飯,而那場年夜飯,是我人生中最難忘的除夕夜。
那天,爸還沒回臺灣,家裡倒是塞滿一堆稀奇古怪的親戚與客人,
居然還有我痛恨的王伯伯,家裡的客廳擺上三大桌豐盛的年夜菜,死
大人們忙著抽煙打屁,成打的不知名小孩在沙發與走道間來回翻滾
著,扮演金獅王跟銀獅王等等電視人物,大家有說有笑的,我倒像
局外人似的。
我站在餐桌旁,發現沒自己的位子後,便拉著師父上樓去,打算
待會到廚房捧幾個菜,跟師父在「穴」裡享用比較溫馨的年夜飯,而
師父傻傻地跟在我後面,對我的決定沒有意見。
正當我們走上樓梯時,我終於被媽發現。
「淵仔,吃年夜飯!」媽看見師父跟在我後面,於是又說:
「老師也一請用餐吧!」
師父彬彬有禮地拱手作揖,眼神示意我一同下樓用餐,我悻悻
拉著師父,站在擠滿了死大人的餐桌旁。
「淵仔去哪玩啦?一身髒兮兮的?哎呀,老師也真是的,也陪
淵仔玩成那樣子,哈哈。」張阿姨這胖婆娘看著我笑,從客廳角落
拉著張椅子要我坐下,我看了看,又拉了張椅子給師父坐,兩個
剛剛從海底爬出來的臭鹹魚,就這樣擠進原本就十分擁擠的圓桌。
功夫34
這真是一場糟糕透頂的年夜飯。
我跟師父身上的臭味薰擾著客廳,而我自顧自地夾菜給師父,
兩人默默吃著飯,但餐桌上的人個個皺起眉頭,媽忍不住開口:
「淵仔,你帶老師去洗個澡,再回來吃飯吧?」
我看了看師父,師父紅著臉點點頭,於是我站了起來,想帶師父
先洗個澡。
「好臭。」王伯伯笑著說。
我的腳步停了下來。
我斜眼看著王伯伯的肥臉,他被我看得渾身不自在,打個哈哈說:
「聽說淵仔最近成績不大好,嘿嘿,還請老師多多教導教導淵仔。」
我銳利的眼神瞄到王伯伯的髒手,正放在媽的大腿上。
我看了師父一眼,便逕自走到王伯伯身旁。
王伯伯嘻皮笑臉道:「淵仔,這麼快就跟王伯伯討紅包啦?」
說著說著,王伯伯把手放在我的肩膀上,親切地揉著我。
「王伯伯。」我冷冷地看著這頭肥豬。
「好乖。」王伯伯笑瞇瞇地說。
「去死。」
「啊?」
我抓住王伯伯的手,輕輕一扭,沒有什麼狗屁「喀擦」聲,
王伯伯的豬手立即脫臼。
「啊---啊」王伯伯滿臉大汗,驚慌地嚷著。
我拿起桌上的半溫半熱的火鍋,慢慢地淋在王伯伯的頭上,
王伯伯手痛得不敢亂動,又被我淋上鮮濃的火鍋湯。
客廳的人全都吃驚看過來,張阿姨的筷子跌在地上。
「再讓我看到一次,你的手就像這面牆一樣。」我瞪著臉如金紙
的王伯伯,放下火鍋,走向掛著假畫的牆壁,一掌橫劈出去,牆壁悶
聲崩開一塊缺,巖沙瀰漫。
所有親戚都傻了眼,連媽也張大嘴巴,我不理會大家詢問的眼神,
拉著神色自若的師父到廚房拿了四樣菜,上樓吃飯,也不洗澡了。
我跟師父坐在地上,拿起菜就吃,除了王伯伯的哭聲外,我沒
聽見樓下有任何聲響。
「對不起。」我嘴巴裡都是菜,不敢看著師父的眼睛。
「不。你有你自己的決斷。」師父狼吞虎嚥著,看著我繼續說道:
「你有你自己一套正義,我相信自己的徒弟。」
我感激地說:「師父,謝謝你。」
師父搖搖頭,抓了把長年菜塞進嘴裡,說:「我才要謝謝你這
小子,請我到你家吃頓年夜飯。」
我看著師父,想到師父落寞的一生。
姑且不論師父錯亂自編自導的武俠往事,師父在這世界上,應該
有親人吧?要不,就算師父是渡海來臺的老兵,也該有朋友照應吧?
「師父,你你在這西元一九八七年,有親人嗎?」我問,
雞腿好吃。
師父點點頭,旋即又搖搖頭,說:「我也搞不太清楚。」
我又問道:「搞不清楚?師父後來還有結婚嗎?」
師父搖搖頭,說:「沒啊!我念念不忘花貓兒,怎麼可能跟別人
結婚哩?倒是有個自稱我女兒的女人,佔去了我員林的窩,害我不想
回去,唉,這怪事就別提了。」
我感到有些好笑,又有點蒼涼,一個武功奇高的老人,竟被自己
的女兒趕出家門,有家歸不得,師父只好夜夜睡在八卦山的樹上,偶
而教功夫教得太晚,才待在「穴」跟我窩著睡。
我看著蒼老的師父,想著這幾個月來,師父教我練氣擊掌的種種,
師父的後半生混沌潦倒,瘋瘋傻傻,他對正義的希望與執著,全寄託
在我跟阿義的身上
「打電話叫阿義來吧!」師父說道。
「今晚也要練功?」我問,拿起話筒。
師父點點頭,於是我撥給了正在毆打親戚小孩的阿義,叫他過來
練功。
半小時後,阿義從樓下爬上了「穴」。
「給你們的。」師父從背袋裡拿出兩個陳舊的紅包袋,遞給了我
跟阿義。
師父的笑容擠開了臉上的皺紋,說:「以後要好好練功啊!」
我跟阿義緊緊握著紅包袋,我的心裡澎湃著一股想號啕大哭的衝動。
「師父,你真夠義氣。」阿義笑著收下,又說:「弟子一定會好好
練拳,消滅武林敗類!」
我也說:「師父,雖然你老是不肯把故事說完,不過我知道藍金
還沒死,對不對?你放心!總有一天我跟阿義會殺了他!」
師父的神色大為激動,摟著我們說道:「好!總有一天掛了他!」
那年師父給我的紅包袋,裡面裝著兩張綠色的一百塊錢。
那個紅包袋,現在一直一直都放在上衣口袋裡,陪我踏上一段
不能回頭的路,一直溫暖著我的胸膛。
功夫35
整個大過年的,我跟阿義都在王功海裡走來走去,而乙晶也一直
都在岸上,守著一桶薑湯。
在海裡行走,可以鍛鍊的項目可多了,在海底站穩可以練出極佳
的平衡感,要能自由操控內力,才得以行走自在,在海溝中必須承受
強大的壓力與恐懼雖然我儘量避免走進海溝。
有時候,師父會叫我們在海底練掌,在海底,一切都變得沈重
緩慢,凌霄毀元手慢吞吞地拍擊著海底礁石,將我們的青春印在深深
的大海裡。
初六,乙晶回到學校上輔導課,我跟阿義則繼續功夫特訓,清晨
時我們持續在海底打撈垃圾,直到中午吃過飯後,師父便開始教我們
凌霄劍法。
師父交給我們一人一枝筆直的樹枝後,於是,三人在海灘上開始
了劍影流梭的習劍課程。一開始,師父只是簡單地講述劍法擊刺攻防
的大要點,並說:「劍法絕對不能拘泥於劍形招式,所謂有法即有形,
有形便會有破綻,是以劍法無法,方為上乘劍法,若要無法,則須
劍走快意,招去無蹤。」
阿義聽得一臉迷惘,我則默默認同,畢竟這個道理在武俠小說
「笑傲江湖」中,風輕揚教令狐沖獨孤九劍時,便曾說過類似的話。
是以,師父並未仔細教導凌霄劍法的奧義,反倒是花了許多精神
在訓練我跟阿義在出劍招時的身法走位,教導我們如何以快速的身形
補足招式上的貧瘠。
「師父,要不要先仔細教教劍招啊?一下子就要我們無招勝
有招,會不會太快了?」我問,並竟我的劍招頗為凌亂,看起來
並沒有什麼殺傷力,或許師父應當先教我凌霄劍法的基本招式。
「我忘光光了。」師父嘆了口氣,說道:「三百年了,這些劍招
我全都忘得一乾二淨,只記得劍意也罷,反正師父年歲有限,
就直接帶你們進入較高的層次。」
師父接著要我跟阿義自由施展心中的劍法,並從旁觀察,師父說:
「劍法要能完全歸屬於自己,才是活的劍法,就算你們看過師父出招
進擊的方式,也不能囫圇吞棗地學,要將師父出招的意念轉化成
自己的劍意,才是上乘武功。」
阿義並不想學劍招,所以非常愉快地在海灘上瘋狂亂劍,師父看
了搖搖頭,說:「這種劍法的確是無招中的無招,可惜全都不堪一擊。」
師父看著手中的樹枝,嘆道:「藍金這畜牲說對了一句話,劍是
拿來殺人的,不是拿來練功的,真正的劍法,若要殺人,只要一招就
足夠了。淵仔,阿義,你們仔細瞧瞧。」
說著,師父的身影急晃,在我倆的身旁飛快地竄來竄去,突然,
師父的樹枝在我們身旁的幾塊大石上凌厲疾刺,閃電般的出手!
師父急停在目瞪口呆的我們面前,問道:「淵仔、阿義,師父
總共刺出幾劍?」
阿義開始數著身旁大石頭的數目,我則脫口而出:「十七劍。」
師父驚訝地說:「是十九劍,不錯不錯,那你倒說說看,師父
哪一劍真正殺了石頭?」
阿義搶著答:「每一塊!」
我想了想,指著兩塊大石頭說:「好像是這兩塊吧?」
師父點頭稱許道:「不錯,你的確很有天分。」說完,師父輕輕
踢著那兩塊:「被殺掉」的石頭,石頭登時碎出兩條劍縫。
阿義乾笑道:「師兄果然不愧是師兄。」
我自己也很驚訝,我居然大概瞧出師父風馳雷電的出手,心中
很是高興,也許在這個連原子彈都發明出的現代世界,我可稱得上
是古老時代兵器的天才。
黃昏時,在往彰化市的空空蕩蕩公車上,師父依然比手畫腳地教
我們身形挪移的技巧,看得幾個乘客莫名其妙的,我跟阿義則專注地
瞧著師父扭來扭去,在心中形塑著屬於自己的劍意。
我跟阿義就這樣,每天清晨到中午間間斷斷在海底行走,下午在
海灘上練劍,不,是創劍,偶而,我跟阿義也會效法以前的師父,在
海潮中、海底揮劍,但是樹枝往往承受不住潮水的力勁折斷,師父說:
「傻瓜,要將內力灌輸到兵器上,不是這麼容易的事。」
我當然知道,因為我跟阿義試了好幾天都辦不到,只好回到岸上
跑跑跳跳擊劍。
只有到了晚上,我才回到冷清的家中,一天又一天,直到正式
開學,我跟阿義的功夫經此特訓已然突飛猛進,阿義能夠對抗七種
蛇毒了,我也可以對抗三十六條。我應當可以更強的,只可惜師父
說他抓不到那麼多條蛇。
不過,一堆蛇盤在「穴」裡,總是帶來噁爛的腥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