陷落篇
一
望去,藍色的霧氣瀰漫著遠方,猶如罩上了一層藍紗,座座塔堡恍若無底,懸在半空,若隱若現,充滿了神祕與祥和。
那是藍國。
那裡存放著我的忠誠,愛戀……
身為紅國攻國將軍的我朝跟在我後面的悲十二國稱為「毀滅軍團」的人龍兵團的士兵們喊,前面就是攻擊目標,藍國,現在全軍停止行進,沒我令,不得踏前一步,違令殺。
違令殺,違令殺……有著人的意識和龍的威力的士兵們大喊。
頓時,響聲震動天地,四方草木如雷擊過一樣,皆呈開花狀。
我從木的背上跳下,拍了拍它的雙翼。它轉過頭望著我,淚如雨下。
我放下若黛劍,卸掉身上的紅金盔甲,朝藍國的城門走去。
十年前,我是藍國人。
我的思緒向十年前飄去。
二
父親臨終時把我傳進密室。
藍國人都知道在我出生之前父親是十二國有名的「無敵大將軍」,我出生之後他便自動引退,終日呆進密室。那時,我常想,也許是我的出生割捨了父親的英勇和豪氣,如果那樣,我寧願不出生不存在,因為我不願有個懦弱無能的父親。
父親顫抖的雙手遞過來一面藍石鏡給我。我照了照,裡面映出的不是我而是父親,是他帶兵殺敵的場面。藍國的史書上記載說父親年輕時智勇過人,武藝超群,今日一照,果然名不虛傳。我想,父親肯定是在後悔這些年的苟且偷生了。
父親說起話來已經很困難,他發出細弱的聲音問,慕虛,你看到了什麼?
我想,對一個將死之人,我的恨該結束了,何況他還是自己的生身父親,我便說,您昔日的雄風,我的楷模,父親。
他看了看我,說,你終於肯叫我父親了……可你看到的只是表象……鏡子映出的是十二國人苦難的根源……戰爭帶來的是男人的流血和女人的流淚……你不一直想知道你的母親怎麼死的嗎……她死於一場戰爭……一場無意的戰爭……就在出生後不久……像你母親一樣無辜的人太多……太多……
為什麼不為她報仇?她長得不夠漂亮嗎?
父親眼望向窗外,輕輕地說,不……年輕……漂亮……和你的若黛一樣……是戰爭……我趕到時……她躺在血泊裡,尚未斷氣……我抱著她……她說了最後的話……她說……要讓我們的孩子崇尚生命、自由、平等。
所以您才引退?
無端的戰爭和殺戮早就讓我有了這種想法……是你的母親的死,堅定了我的心……我在密室思索了幾年……決定用殘生研究傳說中的「和平之杖」……
真的有和平杖嗎?父親。
有,不過並非傳說中的那樣法力無邊……它只能用於守城而不能用於攻城……有無邊的防守力卻沒有攻擊力……三年前,我曾成功地打造出一把並把它置於城門頂……紅國的攻軍果然出現了倒戈,慘敗而逃……但有一隊龍身人面的怪兵卻凶猛如一,和平杖對它們毫無影響……
人龍怪兵?您說的是人龍怪兵?父親。
對,人龍怪兵……戰爭勝利了,我卻陷入了苦思……紅國的人龍兵毫髮無損……他們肯定會大量培植和馴養這種飲血怪獸……必會殃及十二國……先人的祕籍記載說任何物種毀滅它們的只有它們自己……所以打造和平杖所需主要原料即為太陽之能和人骨粉……他們肯定不會想到後世會出現這種似人似獸的怪種……三年裡,我多次潛入紅國,偷龍骨,可……
我的眼淚一下湧了出來,說,父親,這些年我一直認為您懦弱怕事,背叛了藍國,可您心中裝著的是大陸十二國的蒼生,您的忠誠是對著整個大陸的,是兒子錯怪了您。
父親把自己的手稿和一些材料交給我說,慕虛,我已沒時間了……你願意繼續……
父親……
我真的想在斷氣之前看到自己的兒子上路。他微微一笑,似在哀求。
和若黛告別,馬上出發,父親。我說著朝門口走去。
你怎麼向她開口?這……極有可能是個不歸路……你的榮耀和愛情也許會成為無謂的犧牲品……就讓它們存放在藍國吧!
三
我和巨飛羊木離開藍國時,若黛和巨飛羊櫻在藍海海灘等我們。我和若黛每晚此時必會在一起牧羊。
我們並肩走在藍色的沙灘上,櫻和木並排跟在距我們十來步的後面,發射出黛藍色光芒的沙粒在腳下發出「沙沙」的聲響,深藍色的海浪推來,一浪高過一浪,碧藍色的天空繁星點點……
累了,我們坐下。談情。聽潮。
再起來,朝藍草原走去。木和櫻悠閒地啃吃著附著藍光閃閃的露珠的藍草。我和若黛手牽著手躺在草地上,望著星空,什麼也不做,什麼也不想。
藍藍河畔花,摘下一朵替若黛插到頭上,木和櫻「咩咩」地叫著笑我們,每到這時,若黛總會責備它們說,吃你們的草去!
不知不覺,天已微亮。我把偎在肩頭的若黛叫醒。
我們站起來,到藍河畔洗漱一通,然後,我騎上木,若黛騎上櫻,朝王城飛去。
我和若黛、武軒同年同月同日生。不難想像,我們三個的降生給王宮帶來的喜慶,據說,王當即宣佈王宮大宴三日,兩名大將軍各自抱著自己的嬰孩樂得不能合口。
那樣一個君臣同樂的日子,父親卻心存憂慮,他一定在想:生命就像小慕虛一樣,神祕,可愛,可貴,可人們為什麼要用戰爭來摧毀這一切呢?不知父親有多少次忍不住想向王訴說心中的所想的衝動,可面對王的賜酒和同僚的祝賀,他還是沒能開口。父親很不情願地為兒子收下了王賜的由藍國第一鑄劍師鑄的兩把神劍中一把刻有自己兒子名字的一把,那時,他的心該是多麼的沉痛啊!這一把獨一無二的慕虛劍就這樣註定了兒子的命運,忠誠於藍國,榮耀與戰爭。
我和若黛被抱進後宮撫養,享有武軒王子同樣的待遇。滿兩歲,我們被藍國第一劍師帶走,學習劍法。十二歲,我和若黛擔起保護王子的待遇重任,做了武軒的隨身侍衛。十六歲,我和若黛分別做了武軒的左、右副將軍,領兵打仗。
多少次回血與死的考驗,無數次死亡線上的掙扎,我和若黛從未分開過。
白國雪城一戰成為我今生揮不去的記憶。
千里冰封,萬裡雪飄。用鮮血染汙白潔,熱血溫削冰雪的壯觀並未出現,我們陷入的是一座空城,眼看著士兵們一個接一個地停下,冰在那裡。敵軍再強悍我們不怕,可這……
我們中計了,快撤。若黛最先看破了敵人的詭計喊道。
頓時,一片混亂,雪更急了,風更猛了。
若黛,我們必須用最快的速度撤出雪城,否則我們會全軍覆沒在這茫茫的大雪之中,你引大軍撤退。我朝若黛喊道。
你……若黛
我跟隊尾,快,沒時間了。我喊道。
若黛遲疑了一下,離開了。
我甦醒時,若黛正緊緊地抱著我,她的精靈藍甲在地上熠熠放光,她的體溫與我的藍金盔甲僅僅隔著一層藍紗,她昏迷著。
我狂吼著抱起若黛和她的精靈藍甲在一望無際的雪地裡飛奔起來。
傻瓜,傻瓜,如果……雪越砸越厚,冰越結越重,你我就成了這千年冰山的一部分了,永遠屹立在這個鬼地方!
父親說得對,若黛若知道我去做的事的意義一定會原諒我的不辭而別的。若黛,十年了,她還好嗎?我們團聚的時刻就要到來了,若黛,相信我,我一直沒改變過對你的愛。到時候,十二國實現了和平,戰爭永遠在大陸消失,我們就去藍海隱居,過普通人的生活,我耕田,你織布、餵羊。
我們面朝大海,春暖花開。
我們為藍國人祝福,為十二國人祝福。
我們再要一群孩子,
不教他們習武練劍,
我們教他們崇尚生命、自由、平等。
想到這些,我忍不住笑了出來。若黛,這一切不久就要實現,為我祈禱吧,相信我,我能。
四
來到故國門下。望去,油藍色的松木大門,藍石砌成的護國長城。
守過人過來盤問我。
我說我要見王。
十年前,我也是這樣叩開了紅國的國門。他們脫去了我的藍紗,為我披上流溢著恐怖與死亡的紅紗。眼看著他們用血紅的刷子把含著淚的木的高貴的藍色茸毛蹂躪成了紅色,那一刻,我的心碎了。
我見到了王。我對紅王說父親因為叛國自己正被藍國追殺,所以過來投奔以求安身。紅王那充滿殺機與奸詐的眼神告訴我,我不可能得到他們的信任。
他們讓我從最低層的士兵做起。為了和平,為了父親,我答應了。
這十年裡,我的世界裡到處瀰漫著懷疑與責難,有無數次我想放棄,一走了之,可心頭總有一縷神聖而又堅定的光,令我揮之不去,剩下的也只有承受與忍耐了。
在紅國,我有了自己的密室。一有空閒,我便鑽進去研究父親的手稿,奮力為製造出和平杖工作。
在紅國的十年裡唯一能給我帶來安慰的只有檉柳公主,可她……卻為我,不,是為和平,她為和平葬身在了充斥著邪惡與魔道的龍場。
我真後悔,當初為什麼要對檉柳那麼冷漠?為什麼要將所有的壓抑與煩悶傳洩與她?
當時,我覺得紅國到處都是奸詐與猜疑,沒任何人值得去信任,我的心是一潭死水。她卻偏要在這潭死水最為髒亂的時候出來拯救它,她悉心的照料與關懷並不能在我心中蕩起半點的波瀾。
她素淨優雅,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待人誠懇,賢淑可親……她根本就不像是個紅國人,現在想來。
難道我的愛對你的冷漠防備就起不到任何的作用?她流著淚委屈地對我說。
此刻我能想像得出她為說出這些話需要鼓起多少勇氣,可當時我的心卻堅如藍金,冷如寒冰,開口就說,愛?愛能讓我毀滅人龍軍團嗎?能給十二國和平嗎?能讓我快點回到藍國嗎?
卑劣的我並沒想到這些話會帶給一個弱女子的痛苦,我想的卻是我一怒之下說出的這些話會不會給我帶來殺身之禍,如果她把我的話告訴給紅王我就死定了。
我向她和盤托出,說,我是臥底,是為滅絕貴國的人龍軍團而來。
這不能阻止我對你的愛。她說。
不,我只是一介武夫,你,你是公主,流著王室血統。我說。
那又怎樣?不同樣是一具軀殼嗎?血液只是軀殼的組成,精神的高貴才叫高貴。你憂藍色的眼神裡透露出來的憂鬱與傷悲,帶給我的世無限的遐想與誘惑,我……你是我見過的第一個藍國人,藍國人都像你一樣有著如此高貴的憂傷嗎?
父親說悲傷時戰爭的罪過,和平的動力。我說。
當時我到底該不該把我需要龍骨的事的告訴給她?如果我不告訴她,和平將會很遙遠,甚至永遠也無法實現。可,正是告訴了她才導致了她這朵鮮花的早枯。
我能想像得出那可怕的場面。深夜,她憑著公主的身份帶木去了龍場,照我講的那樣去幼龍飼養場揀訓龍師扔掉的早亡的人龍的腐爛的骨頭。忽地,一群嗜血幼龍撲來,她被它們圍了起來,它們吮爛了她潤紅的肌膚,血……這是她第一次見到血……她哭著喊著,把龍骨扔給木,讓木快逃,把龍骨帶給我。
她去了!
次日,紅王宣佈,檉柳公主因病醫治無效去世。
檉柳,無論我怎樣的悔痛與悲恨,也喚不回你那年輕的美妙的生命,我只能在此再次為你祈禱,願你在天國能尋到你的愛,你的高貴和你的幸福。我不會讓你失望的,保佑我吧,和平就要到來了!
我得到龍骨,按照父親的遺稿,把人骨粉與龍骨粉均勻地混合進水晶球,用魔杖聚吸太陽之能,再把球逐一安放到桿上,然後……
成功啦!父親,檉柳……我當時痛苦哭著大叫著。
我找機會把十把和平杖放進了十個國家的國門的正上方的牆內。就剩一把了,留給故國的,我要用若黛的手把它放進藍牆。
五
武軒已經做了王,他戴著王冠,站在藍牆之上。
既已叛國,還來這裡做什麼?送死嗎?他朝我喊道。
武……不,王,我身上只有一把杖,我請求你能允許我進去。我說。
你可是紅國將軍。
不,脫了盔甲我什麼都不是,王,我有要事同你談。
藍門大開。走進故國,久違的藍香彌來,使我迷醉。我在護國人的帶領下,走上藍牆,拜過王,同他談起我所做的一切。
忽然,木驚慌飛來,落到我面前。頓時,響聲催人,邪煙逼來。看去,人龍軍團已兵臨城下。
撤,快撤……我是攻國將軍……違令殺……違令殺……我朝城下大喊。
紅王出現在城下,他喊道,好一個藍國臥底,竟騙過紅國十年,今日,你就連同你的故國,你的故人一同在大陸消失吧,士兵們,沖……
地震牆搖,嘶聲催人。
武軒走近我說,好一個和平使者,裡應外合,好計謀。
我央求道,請你相信我,沒時間了,必須把杖放至門牆,相信我,否則……我說著朝門牆走去。
快阻止他,這個叛國奸人。武軒朝衛兵喊道。
一陣清風拂來,彌著淡香,只聽,背後一聲,往後駕到,忽地,什麼東西在我背後只是一觸,滲進腹內。我垂下了頭,劍尖在我的胸前長出,尖端鍛有「慕虛」二字,慕虛劍,是我送給若黛的那把慕虛劍……
這第一劍是為藍國,再一劍……耳邊傳來熟悉而遙遠的聲音,是的,是若黛。
不要,不要拔劍,求你,給我一點時間,一點……我急促地哀求背後的她。我知道,一拔劍,我的生命就結束了,一切都沒有了。
血已流到我的腳根。木流著淚抵在我胸前。
我繼續哀求道,若黛,相信我,我沒有,背叛藍國,更沒有,背叛你,沒時間,解釋,只求你,把這把杖,放置在門前頂端,相信我。
我緩慢地轉頭過去。她湧著淚。是的,她是王后了,她佩戴著往後服飾。櫻緊緊地偎在她的左邊。我動作艱難地把手中的和平杖向她遞去,說,若黛,相信我。
櫻箭一般,飛跑了。我拍了拍木,示意它去追櫻。木朝天空望瞭望,又看了看我和若黛,哭得更痛了。我向它點了點頭。一陣涼風襲來,它飛起來了。若黛緩緩地鬆開劍把,接過和平杖。
頓時,城外狂風怒吼,捲起千灘血,雷電交加,龍嘶人吼。紅國的人龍軍團瞬間便化為了烏有。
我跪倒在城牆之上。若黛深情地望著我。
忽然,又一陣狂吼怒叫,地搖牆震……牆之內出現了人龍士兵,無以計數。
士兵們,還擊復仇的時機到了,聽我令,直搗紅國,片甲不留。武軒朝人龍士兵大喊。
若黛朝我猛撲過來,一陣劇痛。慕虛劍刺穿了若黛。她緊緊地抱住我。
若黛……我失敗了……
父親,檉柳,我……我只造了十一把和平之杖,我沒想到紅國也會受人攻殺,也需要一把,我沒想到藍國也會訓養人龍怪兵,也會出現戰爭狂王。我失敗了。
若黛,你這……你是知道的,我有多愛你……怎麼能,不……若黛,來人……快來人。武軒奔過來,跪倒到在我們旁邊說。
不……你一直都在騙我,藍國為什麼要有這種怪兵?若黛說。
我……武軒慌忙地說,你,不,若黛你不能……來人,快傳訓龍師,讓他帶上人龍兵的生命源水,再傳法師命他施法,銷毀人龍兵……若黛,我發誓以後永遠也不會……你不能……
武軒,若黛說,我就要隨愛我的人和我愛的人去了,我只求你,不要教我們的小王子習武練劍,要教他崇尚生命,自由,平等……
不,若黛你不能……武軒哭泣著喊,快,法師呢?訓龍師呢?若黛……
這時,人們被天空一道亮麗的風景吸引了,一紅一藍,緊緊地貼在一起,那是木和櫻。時間停止了,人們驚嘆著沉浸在了這前所未有的奇觀之中,同樣,人們也忘卻了偏執於一種顏色的習慣。
慕……虛……若黛低下頭使勁抱了抱我說,我,我,好冷。
我使出渾身的力量,抱緊了若黛,說,我,我也是。
引子
放眼望去,藍色的霧氣瀰漫著遠方,猶如罩了一層藍紗。座座塔堡恍若無底,懸在半空,若隱若現,充滿了神祕與祥和。
身為紅國攻國將軍的慕虛朝他的部下喊,那是藍國,我們的攻擊目標,人龍軍團聽令,全軍停止行進,原地待命,沒我令,不得踏前一步,違令殺。
違令殺,違令殺……人龍士兵大吼。
頓時,響聲如雷,天地震動,沙石亂舞。
人龍士兵乃是紅國培殖訓養的人首龍身怪兵,它們有著簡單的人的意識和超強的龍的威力,被完美大陸十二國人稱為「紅國絕殺」。
慕虛從楓的背上跳下,拍了拍它的雙翼。它轉過頭來望瞭望慕虛,淚如雨下。
慕虛把若黛劍放到地上,並卸下了身上的紅金盔甲。
他朝藍國國門走去,思緒向十年前飄去。
十年前,慕虛是藍國人,那裡存放著他的榮耀與愛戀。
回憶
十年前的一天,父親的朋友諾堅找到我。
他說,你的父親就要西去了,想見你一面。
我說,我沒有父親,沒有一個懦弱的父親。
他說,你一點也不瞭解你的父親,真是悲哀,即使他不是你的父親,一個將死之人也該得到你的諒解和可憐啊!晚一會兒,你就沒有了後悔的機會,你……
我搶斷他說,別再說了,我是不會去的。
他帶著失望離開了。
父親是完美大陸有名的「無敵將軍」。我五歲那年,就是母親去世那年,父親向王提出引退。此後,便終日呆進密室,不問世事。直到聽到父親臨終前的解釋和囑託,我才改變了對他的看法,這之前我是看不起他的。
諾堅走後,我的心裡一片混亂,不知道怎麼才能理出個頭緒來。一個將死之人……也該得到……你的諒解和可憐啊!不,他不是我的父親,他不是,我沒父親,沒……
你為什麼會突然變得那麼懦弱?如果我的生命能換回你曾經的英勇神武,那麼,我寧願不出生,不存在。
記得,十歲那年,他們笑著嚷著說我是膽小如鼠的人的後代,將來也必定膽小如鼠,我都要氣瘋了,我拿起劍就去殺。
膽小如鼠,膽小如鼠……他們把按倒在地,對我拳腳並施。
不要打了,不要打,你們再不走,我可喊劍師了……若黛用身體護住我,朝他們喊。
打她。其中一個指著若黛喊。
不能打她。天運王子站起來說,我們快跑,否則劍師看到了,我門又要受罰了。
他們跑看了。
若黛說,別聽他們胡說,你父親不是壞人,一定是個好人的。
不,我沒父親,告訴你,我沒父親。我執拗地朝她大喊。
我哭著跑到他的密室。我一進密室就喊,你怯懦,你膽小,你不配做藍國人,你……你不是我父親,以後不要讓人去找我。
他說,慕虛,你還小,很多東西我沒法給你解釋清楚,我只能告訴你,是你的出生和你母親的死改變了我,讓我明白了很多,我必須……
呸!我哭著跑了出來。
你終於來了,快,快進來,不要猶豫了。諾堅看到我,對我說。
我隨他進了密室。
室內,中央,坐著一位形容枯瘦的老人,就是他了。他的頭半垂著,嘴半張著,沙乾的眼內,珠子已無力轉動。分明,他已到了生命的終點。
來了?他問。
他就是這些年我一直痛恨著的那個人?他就是我的生身父親?一個即將辭世的老人,我該怎麼面對他?
他手動了動,示意諾堅去幹什麼。諾堅送來一塊藍石寶鏡,給我看。
裡面映出的是年輕時的他,身著盔甲,勇猛無比,領兵殺敵,浴血突圍……當裡面映現出紅藍空靈城一戰時,我本能的朝前靠了靠,想看得更仔細一點,我的兵法師傅經常提起這場戰爭,他曾說這是戰爭史上傳奇,兵法上的經典。王也時常談起,他說從空靈之戰到我父親提出引退這短時間是藍國最輝煌的時代。
你看到了什麼?慕虛。他問。
您昔日的雄風,我的楷模,父親。話音沒落,我就後悔,我怎麼能說出這種話,這是完全出乎我的意識的。因為他是一個快死的老人,需要安慰和寬容?我的憐憫?他是空靈之戰的領導者,我本能的向他致?
他的頭動了動,仍然半垂著。他說,不怪你,你還年輕。
他繼續說道,那只是表象,鏡裡映出的是藍國的血淚史和完美大陸十二國人苦難的根源。
噢?我不明白他在說什麼。
他看我不明白,便努力著向我解釋說,戰爭,帶來的是男人的流血,女人的留淚。十二國的人之所以生活的越來越痛苦,全是因為這無休止,無意義的戰爭。年輕時我也像你一樣,麻木在無端的戰事和殺戮之中,為的只是己國了私利和那些騙人的虛而不實的王給榮耀。所以,對藍國,對十二國人,我們是有罪的。
那又能怎麼樣?我問。
我一直在尋求贖罪,向藍國人,向十二國……
這就是你懦弱的藉口?我打斷他說。
諾堅當即給了我個耳光,他說,你懂什麼?你父親心中裝的可是整個完美大陸。。
我正欲拔劍同諾堅決鬥,就聽父親說,你,還記得你的母親嗎?還記得你的母親怎麼死的嗎?
記得,我當然記得。
那天,母親把我從王宮接出,帶我去了藍草原。碧藍的天空下,一望無垠的藍草。清風徐來,香氣襲人。我和母親在她養的幾隻巨飛羊旁邊坐著,看著它們啃吃藍草。母親說巨飛羊和綿羊是同宗,不同的是巨飛羊的個頭比綿羊較大,又有雙翼,所以藍國人管它叫巨飛羊。
你為什麼那麼喜歡巨飛羊?我問母親。
母親想了想,說,沒有為什麼,只是喜歡,就像喜歡你和你父親一樣。
我有些不解,看著母親。
母親笑著補充道,或許是因為它們吃草而不是吃肉吧。
我說,那我以後也不吃肉了。
咯咯……母親笑了,她說,快,我們準備迎接你的父親吧,因為打仗我們一家人一年才能團聚一次。
母親話音剛落,就見一片紅光撲來,遠處響起了混亂的聲音。
快跑。母親拉起我就跑。
我趴倒在地。雜聲摧人。
黑暗吞沒了我。
一切歸於平靜後,我努力著站起來,可不管我怎樣用力,也無法將身上的……母親……此刻我才意識到了是母親壓在我的上面。母親……我叫嚷著使勁往外爬。
母親。我驚呆了,母親趴在草地上,一把紅劍插在她的背上,鮮血浸紅了母親的藍紗……
母親……
那些巨飛羊以不同的姿勢歪倒在地上,肚子上皆有一紅洞,鮮熱的紅色液體正在往外淌,我被這個紅色的世界吞噬了,我……
如果我早去一會兒,你母親也許就不會死。但,只要有戰爭,每個人的生命都有被奪去可能,戰爭不知道葬送了多少像你母親那樣無辜的人。父親把我回憶中拉出來說。
我擦乾眼角的淚水,朝父親靠近幾步。
父親繼續講道,不知道,你想過沒有,十二國的人到底有什麼不同。藍國、紅國、白國……我們只是膚色與一些喜好不同罷了,誰也不該有去佔領和統治誰的權利。我們都是完美大陸上平等的生命,都有各自去過自己想要的生活的自由。你能理解,我看得出。你憂鬱的眼神裡流露著你對現實的厭倦,你優雅的站姿裡包裹著你太多的無奈,你的內心裡也一定在嚮往完美世界。
完美世界?
對,那裡牛羊壯美,水草豐茂,人情真摯,沒有戰爭,沒有欺騙,沒有統治,有的只是愛和自由,那是每個人的樂園。或許,這種嚮往存在於你的潛意識。
那只是傳說。我說。
不,這是個可以實現我傳說。父親說。
怎麼實現?
只要十二國消除戰爭就能實現。
消除戰爭?誰能阻止戰爭的發生?我說。
父親說,以目前人的心智,讓他們從意識中杜絕戰爭發生的邪念是不可能的,畢竟人對一己的私利、慾望還是看得很重的。大動干戈對他們來說是可以貼上「正義」的標籤的,所謂的「國家」與「榮譽」是可以成為屠殺與侵略的理由的,其實這些都是有悖自然人義的。唯一可行的辦法就是採用強制的手段,讓每個國家都沒攻擊、侵犯他國的能力,或者說是讓每個國家都處在一種保護下,這樣,人們才能安心生活,自由追求。你也聽說過有關「完美世界」的傳說,它講的就是使用這種方法,使十二國人和睦相處,平等往來,自在幸福。
我當然知道「完美世界」的傳說,不過……
傳說,完美大陸上十二國的開國之君人手一把神力無邊的和之杖,說是隻要不損不失,就可永保昌平。我們的先人就是在和之杖的神力保佑下創造了這即將流失殆盡的「完美文明」。可後來,和之杖丟的丟,毀的毀,接著,「完美文明」就像個沙漏一樣,慢慢的流走和失去。戰爭的瘟疫如風一般,很快便吹遍了整個完美大陸。痛苦席捲了每個人。
那只是傳說。我說。
你一定記得藍漠一戰。父親說。
那是我和若黛和領導的。我說。
藍漠城之戰可以說是我和若黛勝得最快,打得最順的一仗,也因此為藍國立了大功,得到了王的重賞。說來這功也立的莫名其妙,那日,紅國軍隊大舉侵犯我國領土,直逼藍漠,危及王城。我和若黛奉命率軍趕到時,敵軍已是兵臨城下。
傳我令,架起守護陣勢。我當即下令。
轉瞬間,就聽,嘶聲震動天地,只見,紅國的軍隊已經淹沒在了藍色的沙塵之中。
撤退了?他們跑了。若黛衝我喊。
的確,待一切歸於平靜,敵軍撤得片甲不留。
怎麼回事?我和若黛同時問對方。
一個部下說,一定是慕虛將軍的英明神武嚇破了敵軍,就像當年的老將軍……
好了,好了。我打斷他說,免得他再提及父親。
若黛用那雙善解人意的眼睛看了看我說,你沒事吧?
諾堅把一把水晶杖拿給我看。
這就是和之杖的雛形。父親說。
我接過杖,細細的去看。
諾堅說,這是你父親引退的成果,受著藍國人的誤解、歧視,甚至連自己的親身兒子都要……
父親做了個手勢,示意諾堅不要再說下去了。
我說,可,這真的有無邊的神力嗎?
父親說,不,它只有無邊的防守力,是沒有攻擊力的,這也就是被人們稱為和之杖的原因。如果每個國家都有一把,十二國便都處在了和之杖的保護之下,每個國家便都不能去攻打其他國家,這樣,也就實現完美大陸的和平,這離「完美世界」還會遠嗎?
父親看了看我,輕輕的吸了幾口氣,說,藍漠之戰,我做了試驗,果真有用,只是……
怪不得我軍會勝利得莫名其妙呢!我說。
父親說,只是當時紅國的一隊人首龍身的怪兵仍凶猛如一,毫不受和之杖的影響,如果不是怪兵的數量少,藍漠城肯定會失守的。
人首龍身?我很吃驚的說。
父親說,這是紅國培殖訓養的一種怪兵,它們有簡單的人的意識和凶悍的龍的威力,據說,藍漠城一戰也是紅國的一個試驗,是他們第一次使用這種怪兵,戰後,他們勢必會大量培養人龍怪兵的,如果任由他們發展蔓延下去,一定會禍殃十二國的,完美大陸將成為一個充滿痛苦與死亡的世界。
和之杖為什麼對人龍怪兵不起作用呢?我問父親說。
父親說,任何物種,它們最大的敵人也就是它們自己,能徹底摧毀它們的也只有它們自己。和之杖也正是用的這一原理,你手中的這把和之杖的主要材料便是人骨粉,所以它只能對人起作用……
我說,照您所說,用龍骨粉也就……
父親說,正是,可龍骨粉的取得談何容易啊。
你父親多次潛入紅國去取龍骨,可……前天他還帶著重病進入了龍場,可紅國龍場戒備森嚴,也就……回來你父親就成這樣了。諾堅說。
父親說,紅國的王宮下邊有一個地下龍場,那裡戒備森嚴、機關重重,獲得和之杖的材料並沒我想像的那麼容易,沒想到,耗盡了我所有的精力與生命仍不能……
父親,這些年兒子錯怪了您,兒子一直以為你膽小怯懦,背叛了藍國,可您的忠誠是對著十二國的,是對著整個完美大陸的。父親,您的願望,完美世界,就讓兒子幫您實現吧!兒子不知道能不能實現您這個願望,但我願意為它努力,直至耗盡……我沒有再往下說下去,因為父親已經處在了生命的終點。
慕虛,我並不是想勉強你去做什麼,我只是想讓一個父親在臨死之時得到自己兒子的理解。父親說。
不,父親,兒子心甘情願,完美世界,您嚮往,兒子也嚮往,十二國人都會嚮往。
謝謝你,慕虛,讓我在死之前看到了自己的兒子上路去實現自己的心願,值了,儘管我已看不到完美世界。父親說完連喘了幾口氣。
諾堅把父親的一些手稿和材料拿過來,交給我說,慕虛,好樣的,我就知道你像你父親一樣……
父親,您堅持住,我去和若黛告別,馬上回來,您能看到兒子上路的。我說著就往外走。
等等。父親說,你,怎麼向她開口?她能理解你嗎?能有人理解你嗎?
我……我背對著父親,不知道說什麼好。
父親說,這極有可能是條不歸路,如果「完美世界」不能實現,它仍只是一個傳說,你的榮耀、愛情、友情……這一切都將歸於虛無。其實,你父親是很悲觀的,他在努力做著這些的時候,他心中仍然相信「完美世界」只是個虛無飄渺的傳說,可,現在他竟把自己的兒子也拉了進來。
父親……
慕虛,我只想告訴你,不要太強求結果,你去做某些事情的時候,只要是認真考慮過了,認為它值得你去做,便足夠了。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