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話
五日後。夜。
沐浴過後的夏川唯一隨意罩了件寬鬆長套衫,沿著後山竹林中長長的石階行走。
抬頭望著藍黑色的蒼穹,那彎銀鉤早已升起,清冷皎皎,映得萬物一色無塵。
「傻瓜……呵!傻瓜……隻不過稍稍探試了下啊,你原來是真的……真的喜愛我的呵!」不在乎夜間石闆涼露甚重,她隨意坐了下來,口中喃喃自語。隻是聲音低沈的隻有自己明白在說些什麼。
思起這幾日,看似尋常,卻叫她心中沈悶,偏人前還得強顏歡笑。
興許,內心那塊大石早就壓著。從前世她死後變作幽魂跟在他身邊起,便已一直重重壓著了……
對他是否也有戀慕,她問過自己,心裡早已知道答案。隻是她不解的是他究竟為何會喜愛她。畢竟在此之前,她從未給過他一分好臉色的。
「哎……」無奈的揉揉臉,揮袖從儲物戒中搬出一甕酒壇。她今日也想試試這曹操說的‘何以解憂,唯有杜康’。誰讓她如今滿腔心事無人訴。
竹林遠處,玉瑾之看著她發絲飛揚,衣袖隨風,真像下一刻便要御風而起,飛往那山外山、天外天一般。
知道她心中藏了事兒。
那姑孃一夜之間突然脾性大變不說,如今待他雖好,卻也帶了些許似有若無的哀愁。她雖竭力想掩飾住,可仍叫他敏銳的覺察了。
她不願說,是不想叫人知道了可憐她嗎?
迴神又望去,卻見她已抱著酒壇,走入前方的六角亭狂飲起來。
他皺了皺眉,快步向涼亭走去,臉色凜冽得有些駭人。
步入涼亭後的他,靠在柱上,並沒開口說話,隻是挑眉看她。
而她,早已灌下最後一口那解憂物,般若湯。
白皙的臉頰因酒精而變得微紅,就連平時那張字字珠璣的小嘴,都開始有些吐詞不清了。
「你,你看什麼?」
「你爹一定不知道他的潞州珍珠紅會被你偷拿。」
「你要去告狀嗎?」她腳步微晃,「你要是敢告密,我,我,嗝……」
見她打了個酒嗝,腳步不穩。他關心道:「你醉了,我抱你迴去。」
「你才醉了!我沒醉!」她輕哼。
夏川唯一覺得自己沒醉,她腦子清醒得很,隻是任憑酒精在心裡發酵。或者說,她更是想藉酒裝瘋。
他皺眉,不顧她的掙紥,抓住她的肩道:「唯一,你醉了。」
「我說了沒醉!」推不開肩上的大手,她瞇著眼睛,左右晃著身體,反抓住他的腰帶,一頭撞了進懷裡。
他抱住她,眉頭微攏,長眸中似閃過一絲怒火,正想說話。她卻墊腳,捧住他的臉,噴吐著酒氣,眼神迷茫。
「玉瑾之……你心悅我吧。我說的可對?」
他怔愣,俊美的臉龐平靜無波,可那幽幽的紫瞳中隱隱閃爍,彷彿極力在隱藏著什麼。
果然……果然他還是這樣啊……不論前世亦或今生的他,始終是這樣的──隱忍啊。她痴痴的看著眼前熟悉的面龐,心裡眉間滿是淒楚痠澀。
「傻瓜!你這個傻瓜啊……」她笑,玉指點著他的脣,眼睛像是透過他在迴憶著什麼:「你為何中意我,我任性又刁蠻,更是成日找你麻煩,你……你不要戀我了。我怕吶……」
笑著笑著,她將頭埋入他的胸膛,摟著他的腰際,奮力想眨掉眼中的淚霧:「我亦憐卿,甚矣。可,胸中惶恐啊……惶恐最後還是會……悲慘!玉瑾之,不要……我都不要……你不再心愛我了才是對的……才不會……」幾乎已語無倫次,她渾身戰慄,像在寒冷的冬日被丟進了結著冰霜的寒池中一般,抖得完全沒辦法克製。
眸中含淚,她恨恨的眨掉。
胸口痛及,覺得自己簡直是個混賬東西。自個兒前世那般對他,都已害得他好慘,現下竟又豬油蒙了心的,居然想著不若此世對他好,喂他血,與他成為一對兒。這怕更是生生將他往死裡推吧。因她心裡清楚,自己必須報仇,二十二歲那年的死劫依舊存在。她必須過這個劫數的,那是她的心魔。過去了,就是生;過不去,就是死。萬一她這迴又死了……
背心處有隻溫暖的手掌輕拍著,抬頭看去,他眼中帶憂,對她揚笑:「唯一,心中若是真的不痛快,便大哭一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