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出事
院中茂盛的大樹還是掛滿桂花,雨水依然是稀稀渺渺不曾停過,天色那麼的暗,不知何時才能放晴。衛照芩靠著窗沿發呆,突然記起在《靈穎閣》曾經有那麼一段時日,他會在窗下抬頭看她,蕩漾著溫暖的笑容。
在時光的另一邊,沒有遇見過她的他,過得是怎樣的呢?如果不會相遇,對他來說應該是一種幸運吧?
她卸下腰間的平安扣,看了很久很久,念頭一轉,狠心的用力往外扔。
「哪個混蛋暗算我!」頃刻間便聽到一道嬌叱傳來從院外傳來,不多時,一名撐著藍色油傘,穿著緹色衣裳的少女出現在院落中,手上抓著那枚平安扣。
不用看樣子,聽到這道聲音,衛照芩就足夠震驚了。這不是李尚風嗎,以前兩人就不對頭了,自己的死也有她的一份推波助瀾,這下真是冤家路窄了。
崔蘊行也撐著傘,悠哉悠哉的晃了進來,兩人不約而同的看向窗臺上來不及躲藏的衛照芩。
「崔哥哥,這個人是誰?」李尚風望了衛照芩好久,這相貌過於出色,讓她生出一股危機感。自小在簪櫻閥閱之家下長大,以文武雙全的培養方式,使李尚風的心境比當時的女孩子都自信百倍,所以她也幷不自卑。
「她是我的小妾衛氏。」崔蘊行嘴角微勾,「阿芩,你在上面看了多久?」
衛照芩心事重重,哪裡有看見他們呀,他這樣說,豈不是讓李尚風認定她就是故意的。「小女子失禮了,容我遲鈍的下去好好陪個不是。」
李尚風果然更加認為她是故意為之,等衛照芩慢吞吞的出現,心裡氣得不行,表面卻要勉強的維持氣度。
衛照芩福了身,裝作不認識對方,把想好了的藉口拿出來解釋道:「方才在上面被桂花樹擋住了,看不清楚外面的走道。樹上有一個蜘蛛想要吃掉那個美麗的蝴蝶,我看不下去,手中沒有其他物什,隨手解下這個扔過去,沒想到小小女子的手實在笨拙,差點誤傷了少爺的貴客。小女子實在過意不去,如不嫌屋子簡陋,不如請姑娘進屋子坐下,沏茶好好賠罪。」
如果不是在崔蘊行面前,哪個不長眼的東西敢惹她不高興,她早就一巴掌呼過去,牙齒都能給她打掉。「算了,我時間比較趕,就不坐下了。」
「呵……好吧。」衛照芩乾笑一聲,目光看向李尚風的手中,感覺快要被捏碎的白玉,暗示道:「那……」
「給你!」李尚風故意使勁扔過去。
衛照芩接是接住了,手掌被震得生疼,心中暗暗自嘲,自己真是會來事的主,不想再看到這個平安扣,讓廣白放起來就是,非要去扔掉。唉,也是徹底的糟蹋了他的一番心意。
「姨娘!姨娘不好了!」廣白沒有撐傘,急驚風般跑過來。
都已經這樣了,還能有什麼更壞的事麼?衛照芩瞧著還杵著的兩人,跟廣白打了眼色。
崔蘊行問道:「什麼事情大呼小叫的,成何體統。」
廣白看了衛照芩一眼,又看向崔蘊行,斟酌了下竟說出了口:「老爺……不是,是衛老爺和衛少爺,姨娘家中的父兄被託鏢的丁老闆狀告進牢獄了。」在他面前說,是為了讓他幫忙想想有沒有辦法能周轉。
歷史還是重演了,正因為之前經歷過那種焚心似火的心情,現在的衛照芩淡定了不少,心情全放在了思考上。「不是說,只是被奪走了一點東西,賠給他們不就行了?」
廣白扳著指頭在算數,「這趟鏢是『正永千』當鋪老闆委託的,偌水靖安伯是他的遠方表親,這是靖安伯嫡孫大婚的贈禮。丟了幾件特別貴重的東西,聽說有南海的夜明珠,血玉麒麟,霜雪冰刃劍,七彩琉璃棋盤。這些寶貝我們連見都沒見過,要賠償亦然無價之寶,該如何是好?」
正永千當鋪是遠近聞名的老字號,和成興鏢局有過不少合作。這老熟人間的交易是最致命的,正因為信任,越是貴重的東西再難也得去接。希望越大,失望也會越大。成興鏢局經歷了數十年的風風雨雨,不是全無失手,只是沒有試過像這波大的風浪。
李尚風揚起下巴,「哦,原來你是那個什麼鏢局的親戚呀。不怕告訴你,我爹是雷霆大將軍李齊,正在坐鎮常陽,這事誰都不能插上手,我爹定會秉公辦理。」
衛照芩根本就沒有生過要去求他的念頭,她不信崔蘊行事先一點消息都未曾得知,此時不過惺惺作態。況且就算求了也沒用,以前她走投無路試過去求他,奈何他鐵石心墻。再且崔府經歷了這麼大的波折,哪裡還有資本去出頭?
「不敢勞諸位操心,小女子福薄命薄,唯有求上天保護孃家能渡過難關,平安無事。請容我回屋多抄寫些經書,盡可能的祈禱神明清昭見得我心,失陪了。」
李尚風不屑的看著她走遠的背影,跟崔蘊行乾脆的說道:「身家性命自己不去努力爭取,怎可祈求上天,無知婦孺。如果是我的家人,我一定會拼盡全力去保護,決不放棄拋棄!」李尚風說的是實話,當然她希望這番話能增加他的好感,彰顯她和當代女性不同的典範。
廣白實在不解衛照芩抄寫經書的做法,在她看來這是最無用的辦法,還不如出去求少爺幾句,實在不行,或者去求那個李小姐也可以。她不滿的鼓著腮幫子,「姨娘,這抄來抄去又不能救人,得真正的行動才是正經事。」
「再等我一下,我抄完這幾篇去找夫人施展苦肉計,我要申請出府。」衛照芩沾了墨汁,頭也不抬的在白紙認真緩慢的抄寫著。
「姨娘!」廣白瞪大雙目,「你是不是心裡已經有了主意啦?」
「未知是否可行,但總比坐等別人行事靠譜得多。」
秋色未濃,路旁的植樹被連日來的細雨衝刷得翠綠一片,氣息清新。衛照芩迫不及待的拉開馬車的捲簾,對不遠處的司獄大門望眼欲穿,堅持到馬車終於到達停下。
門外有一個約好的牢頭候著,趾高氣揚的走上前。廣白跳下馬車,撐了傘,而後扶著衛照芩下來。衛照芩外面披了一件稍薄的披風,此時摘下帽子,直接遞過去一個毫無裝飾的舊棉布錢袋,這裡面是之前豆子還給她的那幾滴碎銀。她還從夫人那裡借了一百兩,預防不時之需。「烏捕頭,有勞。」
眼前的美人容顔讓烏牢頭看直了眼,守在門外的其他衙役紛紛往這邊張望,恨不得脖子能像長勁鹿那般長。廣白想發作,被衛照芩按住手臂搖頭,不情願的大聲道:「烏捕頭,麻煩您帶我們進去了!」
衛巖磊和衛流溪犯的畢竟不是什麼罪無可赦的大事,親屬仍可以見上一面。烏牢頭掂了墊份量,甚滿意,如果現在不是風頭火勢的時候,這美人兒就算不給錢他也願意放進去,天天看著別說有多美滋滋了。
「好說。」烏牢頭引領著兩人往裡走,繞過了院子,正中還有一個大閘門,走進去便是往下的坡道,越往裡面走光綫越暗,走道上皆點燃了火把。
一張四方木桌坐著四個獄卒,桌上有小些小菜和茶水。烏牢頭用力的拍了背對著他的那個獄卒的頭,「衛巖磊和衛溪流有人家屬來探望,你們看著點。」
獄卒們應諾著,視綫皆是大刺刺的打量著兩人。衛照芩從未試過被這麼多男子圍觀,那種目光更是不舒服至極。
烏牢頭沒有讓獄卒帶衛照芩前去,而是自己親自帶去,在其中一間牢房停下。「衛巖磊,衛流溪,有人來看你們那!」
這裡的氣味越往裡走,越是難聞,什麼亂七八糟的惡臭氣息都有。對於父兄們所受的苦,衛照芩只得默默嘆息。「勞煩烏捕頭稍等片刻,我有點話要對父兄說。」
「吶,只有一刻鐘,速度點。」烏捕頭見慣不慣的往外走。
坐在角落歇息的衛巖磊和衛溪流站起來,沒絲毫猶豫快速走近。衛照芩蹲下去,擺好挽著的籃子,把一些菜餚一一放到柵欄那邊。「爹,哥哥,用點東西吧。」不過關了數日,父親那濃密的髭須粘在一起,兄長昔日俊秀的容貌也粘了汙跡,頭髮有些散亂,兩人身上倒是沒有看到有傷痕,想必只是環境難熬了些,幷未痛苦。
衛巖磊和衛溪流有著江湖人的謹慎警覺,沒有伸手去取食,意外的瞪視著她。「怎麼會是你?」
衛照芩真摯的看向兩人:「我還流著衛家的血,自然不會拋棄父兄。請父兄放心,我一定會救你們出去的。」
衛巖磊一直覺得家中的這個女兒自小性格如同悶葫蘆不開竅,模樣雖然好看,可難以相處,故很少去關注她。自送她入崔府後,見她連討好個男人都不會,白白長了副姿色,索性不再去管她了。有時候想起來,還會心疼自己那大肆張揚的兩萬兩白花花的銀子,如同扔進去海裡去。此時聽她說要救他們出去,只當是個天大的笑話。
衛巖磊不滿的道:「我養大的女兒,我知道有多少斤兩。」
衛溪流不甚在意的問:「我們可是想盡了法子亦然無可奈何,你一個江湖都沒有見過的小丫頭能有什麼出路?」
衛照芩不意外父兄的態度,「多一個人出力,就多一個法子,多一份希望。如果你們能把這些年和官府還有江湖的交往記錄的帳簿交給我,我未必就不能行事。」
看著走了不到半年的衛照芩,穩重的一板一眼的跟他們說出這些異於常態的話,兩人就覺得有些奇怪。衛巖磊皺著濃密的眉頭道:「你一個手無縛鶏之力的婦孺,這麼重要的東西能交給你?」
衛照芩繼續徐徐善誘:「爹,您和周都轉運使、白市舶提舉司、趙知州、蘇同知、呂知縣……等人有過不少往來,你手上有一份他們貪贓枉法的帳簿,預防他日出事時,孤立無援的境況。我知道你們早作好了打算,把這份帳簿分別交給了大姐夫、二姐夫、四姐夫他們上門找各種大人周轉。如今面對的是李將軍坐鎮,其他人就算能幫也不敢幫。我知道你們心中對這個法子也是沒有信心的,已經投向了死馬當活馬醫的境地。如此魯莽只會讓對方急兔反噬,惹來殺身之禍。父兄現今身在囹圄,根本毫無力量抵擋他們的明槍暗箭。」如果不是李齊提前了兩年來常陽,父兄那會用這個方法是安然脫身了的。
這一番話,聽得衛巖磊和衛溪流瞠目結舌,不可思議的問:「你……是怎麼會這麼清楚內情?」
像衛巖磊和衛溪流這一大一小的老油條,怎麼可能這麼好被糊弄,打滾江湖這麼多人可不是隻靠武力的。衛照芩只得帶走話題,「現在時間不多了,實在不是說明這個的時候。我還知道父兄們鋪有其他後路,此計失敗的話,已經聯繫了江湖中人劫獄營救了。父兄們難道忘了不久之前六扇門大擊重火教和水蛇宮了嗎,衙門的實力非同小可;再且那些江湖流派是否真的守信用,願意冒險來相救,這些全是未知數。與其把性命留給運氣,倒不如再讓我來設法幫助父兄。」
衛溪流似乎有些鬆動,問:「你的計謀能有幾成把握?」
「把握尚且言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