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進集市前,餘慧心交代送錢回家的餘旺:「跟父親說,要是到了飯點我沒回去,就別等我了,街上應該不缺吃的。」
南市比餘慧心想像中大,一路走去,大街小巷四通八達,路邊的店舖形形色色,感覺沒有買不到、只有想不到。
一條河從集市中蜿蜒穿過,直通大運河,方便將外面的貨物運進來。
河中經過的船隻大多簡陋,但偶爾也有華麗的畫舫經過。
餘慧心想,要是自己會畫畫就好了,將這南市的風貌甚至整個京城的風貌畫下來,留到千百年後,搞不好會成為這個世界的《清明上河圖》!
想想還有點小激動呢~
岸邊有鋪子,餘慧心順便買了許多。
她從小攤上拿起一個撥浪鼓,問紅梅:「這個給圓圓怎麼樣?」
紅梅委婉地說:「圓哥兒四歲了,應該不玩了吧?」
「哦……那四歲玩什麼?」餘慧心搖了搖撥浪鼓,對她道,「給錢。」
「啊?」紅梅呆住,不玩還買?
餘慧心轉身走到車前,車伕趕緊打開門。她撥開貓籠的蓋子,將撥浪鼓放進去。
豆腐正睡覺,睜開眼看了她一下,見她放下東西,用兩隻爪子抱住,又閉上眼睡了。
餘慧心被萌得心花怒放,決定再給它買,催著紅梅去更熱鬧的街道。
兩人剛走,就有一艘畫舫從河道另一頭轉進來,幾名年輕男子坐在舫中吟詩作樂,身旁還有美嬌娥。
這些男子個個錦衣華服、頭戴玉冠、身姿卓絕,一看就知出身高貴。
一個侍立在旁的小廝突然指著前方河裡道:「裴裴裴……好像是裴六郎!」
眾錦衣男子一聽,立即爬起來,全都衝到了畫舫前面去。
一條小船兒晃晃悠悠地從對面飄來,一個小廝站在船尾撐桿,船中間立著一個錦袍緞帶的俊美男子。
男子背著雙手,身姿挺拔,清俊飄逸又不失貴氣,不是裴六郎是誰?
眾公子咬牙,有人小聲說:「今天非得敲他一頓!快,將他請上來!」
有人道:「別了吧?人家大名『裴聚寶』,可不是『裴散財』,你想敲他?不怕他記仇三年?」
「三年就三年!前年中秋遊湖賞月,他扇子被人擠落湖中,他硬是把我們所有人都怪罪上、和我們絕交大半年!與其什麼都沒做還要天降橫禍,不如認真地算計他一遍!」
「嗯……」大家沉吟片刻,覺得可行!
這裴聚寶出身高貴,父親乃正二品尚書令,母親是長公主,他的皇帝舅舅又極其喜歡他、天天賞這賞那;他自己詩畫雙絕,一幅畫能賣上千兩銀子……
任誰看,他都是不缺錢的人。誰若有他這樣的身份才氣,嘴裡提錢都覺得汙了自己!
但他不!
他比誰都小氣,摳門能摳出花來,甚至給自己取號「聚寶散人」!為了讓大家承認這名號,還特意制了章砰砰砰往畫上蓋,一個「聚寶散人」刻八個不同字形的章,都給蓋上,看得人都不認得「聚寶散人」四個字了。
原本京中百姓都叫他「富貴閒人」,現在「裴聚寶」的諢名也慢慢流傳開來。
面對這樣的神人,若是能成功敲他一頓,大家覺得可以吹一輩子!
出這主意的李二郎立即拿手中的摺扇朝裴聚寶揮了揮,親熱地叫道:「裴兄裴兄!裴兄你一葉輕舟,打哪兒來?」
小舟上的裴義淳抬眸,見畫舫上都是一起長大的友人,卻沒有見到友人的熱情,維持原狀淡淡地說:「看風景。」
「來南市看風景?」眾人不信,估摸著他是來賭錢吧?
肯定是!
裴義淳逢賭必贏,十分邪門,真應了他「聚寶散人」的名號!
「自然。」裴義淳說,「我最近在想,為何大家都只畫山水、仕女、花鳥,卻不畫街市呢?街市若是入了畫,想來也有趣味。」
畫舫上的公子少爺可不擅丹青,雖然小時候都學過,但實在沒那天賦,全部加一起也比不上裴義淳一根指頭,便趕緊打住他的話:「這都晌午了,我們準備去吃飯。南市這裡有家食肆,最近新換了主廚,味道好極了,你要不要和我們一起去?」
裴義淳擰起眉。
他的確有些餓了。
早上吃飯時,他爹孃在商討給宮中的中秋賀禮,他一聽要花好多錢,心疼得不得了,就說:「費那錢做甚?不如我和兄長們各作一幅字畫,倒顯得用心。」
他娘頓時受不了,吼道:「去年你就這麼說!聖上倒是高興了,結果你還向我要一千兩銀子!」
裴義淳哼道:「我的畫在外面少說也要一千二……」
他娘那個暴脾氣,抄起凳子就打他。他飯都沒吃兩口,就這樣被趕出了家門。
當時他不怎麼餓,書僮身上有幾個銅子兒也沒想到拿來換吃的,倒是突發興致換了這艘小船,沿著河道開始欣賞街市風光。
可是現在,他餓了,餓得有些受不了了。有人相邀去吃飯,他自然心動,但重點還是要問清楚:「誰請?」
畫舫上的人早知他會有此一問,卻還是有些無語。
李二郎拉住旁邊一個公子:「仲融請!」
姚仲融嚇了一跳,立即點頭:「對!我請!聖上上月賞了我兩錠金子,還沒花完呢。」
姚仲融是郡王的孫子,正兒八經的皇族。但他已是旁支,在聖上面前的存在感遠不如裴義淳。要不是從小和裴義淳玩得好,沾著光在聖上面前留下了些許印象,上月過生日的時候還得不到兩錠金子的賞賜呢。
而論起輩分來,裴義淳比姚仲融長一輩,姚仲融得喚裴義淳「表叔」。
裴義淳想不到後輩會騙自己,心下大安,登上畫舫,準備和他們一起去食肆。
給他撐小船的書僮問:「少爺,這船怎麼辦?」
李二郎道:「一個小破船值幾個錢?別要了!快上來伺候你家少爺!」
裴義淳道:「誰說不要了?不要錢買啊?你要麼撐回去,要麼尋個人賣了,然後到食肆找我。」
書僮心說:我還是撐回去吧,要是賣不回買的價,再過三年你都會唸叨我。
……
餘慧心在南市有三家鋪子,一家賣布、一家賣米——都是她的陪房在打理,利潤直接進她口袋;另一家租給了別人開食肆,最近食肆老闆說生意不好,租金都不肯好好交。
餘慧心逛到中午,就去這家食肆吃飯——打算看看生意是怎麼個不好法!
走到食肆外,見裡面擺著十幾張桌子,卻只有兩桌坐了人,掌櫃沒精打采地趴在櫃檯上玩算籌。
這……的確不太好。
餘慧心小聲問紅梅:「真是這裡?」
紅梅點頭:「沒錯。咱們還進去嗎?」
餘慧心咬了咬脣,飯點沒生意,多半是不好吃。這時代的菜式十分淳樸——煎炒還沒發明,辣椒也沒有,天天水煮、清蒸,富裕點會做烤肉——就這樣還能開到倒閉,得難吃成什麼樣?
餘慧心走開幾步,免得掌櫃發現了將她請進去。
她吩咐紅梅:「你去旁邊打聽一下,看是怎麼回事。」
紅梅不敢將她一個人留在原地,對車伕道:「快去!」
車伕打聽完回來說:「隔壁街還有家食肆,最近出了新菜色,大家都愛吃,這邊就漸漸沒人了。」頓了下又道,「這兩家店都貴,窮人不敢進,旁邊賣餅的倒沒事。」
餘慧心點頭:「那我們去隔壁!」
車伕:「……」總覺得小姐的處理方式不太對。雖然這店租給了別人,但也是一船人吧,她怎麼去敵人那了呢?
……
隔壁店不光菜式創新、口味獨特,還做了雅間。
此時的房屋,大多兩層,第二層卻不高,只有屋頂沒有牆,像個小亭子。老闆拿竹簾和屏風隔出兩排雅間,中間是通道,其中一排靠著河渠的方向,宛如後世的「江景房」!
裴義淳和李二郎等人坐了其中一間,圍坐的圓桌上已經杯盤狼藉,地上還放著炭盆,上面架著烤乳豬——吃得只剩下骨架了。
裴義淳偷偷地摸了摸肚子,心說:果然好吃,得告訴母親,讓府裡的廚子跟著學……
「這青菜做得香極,像烤出來的味道。」
「是啊是啊……」
「還有這烤乳豬,用的香料沒什麼差別,怎麼就香那麼多?」
「火候不一樣,用量也不一樣。」
「這豬烤之前肯定醃過,誰知它醃了多久、用了什麼料?而且不是在廚房裡完全烤熟了才端上來,是在我們吃的時候繼續烤,新鮮……」
眾人聊上了。
裴義淳不想知道豬是怎麼烤的,他只管吃。他迫不及待地想回家告訴廚子,讓廚子頭疼去!
他起身道:「你們聊著,我先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