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第49章

裴義淳進廂房時,餘慧心那邊已經熄燈了。

他吩咐身邊的人:「都輕點,別吵到人。」

大家頓時輕悄悄地,像做賊一樣。

進了房間,裴義淳坐在榻上,看見下人將箱籠抬進來,好半天才抬完。他以前沒發現自己出一趟門帶這麼多東西,現在整個人有點不好。

捧硯打開箱子,準備收拾。

他急忙道:「別收了,把床鋪好就是,剩下的明日再說。」

捧硯驚訝:「少爺這就睡了?不再吃點東西?」

他們來時帶了東西在路上吃,但路上顛簸,只能墊墊肚子,並沒有吃好。

裴義淳瞪他:「那你還不快去弄?」

「哦。那少爺你先坐坐,我等下回來鋪床。」捧硯將箱子蓋上,和其他人一起出去。

房裡頓時安靜下來,裴義淳抬頭往外看——該死的捧硯,離開時把門關上了!

他不好意思去打開,張開雙臂往榻上一趟,頭頂突然有什麼東西動了一下,一團毛茸茸的東西從自己額頭上掃過。

裴義淳一個激靈,還以為有妖怪,一骨碌爬起來,見一隻狸花貓蹲在那。

他頓時笑了:「豆腐!」

「喵?」狸花貓歪了歪腦袋。

裴義淳伸手將它抱進懷裡,它沒躲,反而調整姿勢好好生生地窩著。

這絕對是豆腐!裴義淳另一半心也放下了。

他捋著它背問:「你怎麼不好好待在屋裡?在這裡不許亂跑,不然你主子回家的時候找不到你。」

捧硯回來時,驚了一跳:「這是豆腐麼?」

「噓——」裴義淳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將豆腐放下。

豆腐一溜煙跑出房間,融入了夜色裡。

裴義淳有點遺憾,不過往外一看,能影影綽綽地看到東廂的房子,又不那麼遺憾了。

……

寺院的晨鐘敲響,餘慧心起床了。

她在城裡的時候,每天被報曉鼓吵得睡不好覺,是她答應來寺裡靜養的根本原因。誰知道,寺裡和城裡一樣要報曉!

其實城中也有寺院,但鼓聲太重,她沒注意過鐘聲,根本沒想到上面去。

不過來都來了,就好好休養吧,這山中的確比城裡清靜,到山下的路爬起來也別有一番趣味。

餘慧心洗漱好就要去爬山,完了再回來吃早飯。

走出房間,對面的門也開了。

餘慧心看過去,隔著庭院中盛開的梅樹,看到一道挺拔的身影……有點眼熟。

她沿著迴廊朝院外走,那邊的人也動了,很快兩人在門口碰上。

「原來是裴公子。」餘慧心一笑,「你就是昨夜來的香客?」

「是。」裴義淳行禮,「三娘怎麼在這裡?你前不久受了寒,該在家好好休息才是。」

「家中難免吵鬧,我是特意來這裡休養的。」

「原來如此。」裴義淳有點不知要說什麼了。

還好餘慧心有話:「裴公子也要住在寺中?」

「嗯。」裴義淳估摸著她在擔心圓圓讀書的問題,主動解釋,「寺院附近的野梅開得漂亮,我來作畫。冬天裡我不得空,現在再不來就要謝了。」

「嗯,是漂亮。」餘慧心回頭看了看庭院中的梅樹。這庭院中的還不算什麼,但已經是難得的美景了。

隱陵寺在山頂,有一條彎彎曲曲的石板路通往山下,野梅錯落有致地點綴在山間和路邊,像畫出來的一樣,美得不似人間。

兩人說著出了院子,裴義淳打算去了絕法師那裡做早課,見餘慧心和她身邊的丫鬟準備充足,似乎要出去,便問:「三娘要出去?」

「嗯,住持叫我多動動,每日清晨和傍晚到山下一個來回。」

「山間風大,怎能如此?」裴義淳皺眉,「你沒帶大夫來?大夫不攔著你?」

「了絕法師就是大夫,他精通歧黃之術。」餘慧心還不知道他和了絕關係好,解釋得仔細,「而且他的法子有用,我走了兩天,精神多了。」

裴義淳聞言,放心不少:「那你路上小心些。」

他倒是想陪她一起,但提這樣的要求太孟浪了。

……

餘慧心鍛煉完回來,換衣、吃藥、用飯,等消化一會兒,就去住持那裡聽經。

剛開始,一個和尚就進來報告:「師父,裴施主來了,也想進來聽經。」

了絕捻著佛珠道:「我這裡有女施主,請他避嫌。」

餘慧心道:「我和裴施主認識,法師可以請他進來。」

「哦?」了絕十分驚訝。

餘慧心便將餘家與裴義淳的關係說了。

了絕便對弟子道:「請裴施主進來。」然後對餘慧心說,「想不到他竟能為人師表。他那個性子,可別把你侄子教壞了。」

餘慧心這才知道,了絕和裴義淳從前就認識。

她道:「裴公子的學識還是很厲害的。」

說著,裴義淳到了門口。

他走進來,行禮道:「見過法師。原來三娘也在。」

「坐下吧。」了絕淡淡地說。

裴義淳趕緊走到一個蒲團上坐下。

了絕開始講經。

前兩日餘慧心也聽過他講經,但基本上聽不懂。他只講經、不講課,講的是經書上的內容,不但是文言文,還夾雜著天書一樣的佛教語。

今日,他卻在唸經文的同時,偶爾用白話解釋:「這是教育世人,凡事不必太過執著,適時放下,說不定有更好的結果。」

餘慧心:嗯?這是說給裴義淳聽的,叫他不要太吝嗇?

裴義淳:難怪她要來寺裡養病,原來是為了讓法師開導她,餘家二老真是用心良苦!

「二位施主。」了絕見兩人都在開小差,只恨他們不是自己的弟子,不能用戒尺打,便問,「可有什麼感悟?」

餘慧心看了一眼裴義淳,道:「法師說得極是,人生在世,應當灑脫一點,要相信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盡還復來!」

劃重點,千金散盡還復來!裴施主,你聽進去了嗎?

裴施主看她一眼,點頭附和:「三娘說得對。自怨自艾、拘泥於過去,實不可取。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重點!都是重點!你可別為了那個王騰宗尋死覓活了。

了絕法師:……你們都很有慧根啊,我那些弟子要有你們的一半,全都能成得道高僧了。

……

聽完經,差不多中午,餘慧心回房吃午飯。

裴義淳也一樣,和她一路,路上問:「你剛剛說的『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盡還復來』是何典故?」

糟糕!餘慧心暗自咬脣,忘記此地並沒有李白了。

她想了想道:「是一位來京旅行的老者,有一天到我店裡買書,我聽他念的。他說他叫李白。」

「李白……」裴義淳喃喃地念了一遍,「他這詩句,可真豪氣。」

「當然,他可厲害了!」餘慧心自豪地說,「他一句詩,就是半個——」

「半個什麼?」

半個盛唐啊,餘慧心一歎:「算了,反正他不在京城了,以後再說吧。」

裴義淳迷惑地看著她背影,不知她為何突然不高興了。剛剛不是還有點激動的樣子嗎?這激動和落寞都是因為李白,李白到底是何人?

……

下午,餘慧心自己打發時間。她翻出筆墨紙硯,準備練字。前兩天段氏和餘老爺在,她都沒顧上。

因為剛剛聊過李白,她下意識將《將進酒》默了出來。

寫完怔怔地看了一會兒,想團起來燒掉,又有點捨不得。這可是李白呢,這個世界沒有李白可是它的一大損失!

想到此處,餘慧心眼睛一亮。

雖然沒有李白和盛唐,但隋之前的歷史還是大差不差的。她認真看了看《將進酒》中的典故,這個世界都有,那這詩完全可以出現,都不用她改——她壓根兒也不會改!至於岑夫子、丹丘生,那是李白的好友,這個世界的人連李白都見不到,也不必將這兩人改成他們知道的人了。

她再次拿起筆,斟酌片刻在詩句末尾寫:「永興二十三年,遇一老者,自名李白,號稱青蓮居士。此詩由李白吟誦,京都餘氏女記錄。」

「呼——」寫完,餘慧心吐出一口氣,滿意極了。

待墨跡幹後,她馬上拿起來,去對面廂房找裴義淳。

裴義淳見她沒出門,自己也不想出去,老老實實呆在房裡看書,桌上擺著一張紙,上面寫著「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盡還復來」,墨跡已經乾透了。

他看書看到一半,扔下書躺在床上想:也不知全詩是什麼樣子,怎麼能有人兩句詩就透出這麼狂放的氣勢呢……

這時,捧硯在外頭道:「少爺,三娘來拜訪您。」

裴義淳一驚,一個鯉魚打挺坐起來。李白是什麼?做什麼的?哪有什麼李白!

他趕緊出去,餘慧心站在房外走廊上,手上拎著一張紙,背後是院子裡散發著暗香的梅花。

裴義淳看呆了須臾,拱手行禮:「見過三娘。」

「裴公子。」餘慧心福身,將手上的紙遞給他,「這個給你。」

裴義淳看到她有點腦子發昏,來不及胡思亂想她是不是給自己寫情詩了,接過紙打開,見到「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後倒抽一口氣,忙問餘慧心:「這不會是李白寫的吧?!」

餘慧心含笑點頭。

裴義淳不管她了,快步走到書桌前,將自己寫的那張掀到地上,再將這張好好地鋪在桌上,激動地品味起來。

「好詩好詩!」他一邊看,一邊為之瘋狂,「就是字有點醜!」

餘慧心:……?!你再說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