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第75章

傳旨的太監到餘家時,天已經黑了。

餘慧心正準備洗澡,水都打好了,段氏親自過來,急急忙忙地說:「快!出去接旨,聖上不知何故,又要召你!」

餘慧心猜多半與馬老頭有關,去換了件正式的衣服。

段氏吩咐丫頭收拾東西。盧憲清在行宮附近有套宅子,離京時交給了餘老爺打理,等下餘老爺和余天瑞會一起陪餘慧心過去,晚上就住在那裡了。

要見皇帝,餘慧心難免緊張。畢竟這是古代,一不小心就會掉腦袋。

馬車到城門口停了下來。城門已落鎖,開門花了好一會兒時間。餘慧心回過神,偷偷將窗簾掀開一角。外面漆黑一片,黑暗中有火光跳動,在城牆上投下幾道模糊的影子。

她將簾子放下,待出了城,四周都安靜了,想看看這古代的夜景,又才掀開。

結果外頭更暗,什麼叫伸手不見五指,總算是於見識了。

這種黑,很嚇人,好像藏著無數的凶險,嚇得她馬上將簾子放下,不敢再好奇,一路規規矩矩地到了行宮。

皇上只召了她,餘老爺和余天瑞就在宮外等,她隨太監一起進去。

行宮建在山上,一路都是長長短短的梯子,走了好半天才到永興帝的宮殿。

在殿外,餘慧看見一個孤零零的身影仰著頭看月亮,仔細一看,居然是馬老頭。

她忍不住一笑。

馬老頭看過來,訕訕地站直身子:「見過公公。東家,皇上召你呢。」

「你還記得我是東家?」餘慧心抿笑,跟著太監進殿。

到了書房,裴義淳和永興帝正盤腿坐在榻上下棋,榻下有個宮女在彈箜篌。

餘慧心跪在地上請安,永興帝正思索落子的位置,想了片刻沒想出來,乾脆將手中的棋子扔在棋盤上,「平身。」

棋盤上的棋子被砸開了幾顆,棋局亂了。

裴義淳道:「怎麼?你要輸了就耍賴啊?」

永興帝瞪他:「要說耍賴?誰能耍過你?」

餘慧心慢慢起身,聽他們吵。

裴義淳沒再說話,默默收拾棋子。

永興帝轉身,將腿垂到榻下,旁邊的太監馬上過去給他穿鞋。

他問餘慧心:「聽說活字印刷是你想出來的?」

「愧不敢當。」餘慧心說,「有了雕版印刷,活字印刷也遲早被人想出來的,沒有妾身,自然有旁人。陛下的子民,勤勞聰慧,有什麼能難倒他們呢?」

「哈哈哈……」永興帝大笑,「朕竟不知你是在誇自己,還是在誇朕了。」

餘慧心馬上說:「妾身真心實意想稱讚陛下,如果有了旁的意思,那肯定是妾身愚鈍、不會說話。」

「朕覺得你很會說。」

「妾身惶恐。」餘慧心想哭,她是真找不到詞了,皇上能說點她接得上的嗎?

「說書也是你想出來的?」

「妾身看到有人在街邊榕樹下說故事,很多人駐足旁聽。妾身就想,若是將書上的故事改一改,應該也能吸引人。不過妾身本意不是為了說書,而是想開個茶肆賺點小錢,只怕茶肆生意不好,才想出說書的法子來吸引人。」

「茶肆?」永興帝問,「坊間有許多茶肆嗎?」

「不曾有。」

「那你的茶肆是第一間了?」

「算是。只是妾身的茶,只取茶葉煮之,不加旁的,飲時清香滿溢,過後回味悠長。」

「嗯?說得朕都想喝了。正好朕這裡有茶葉,你煮來給朕喝喝。」

餘慧心一愣,下意識看向裴義淳。

裴義淳偷笑了一下,將最後一顆棋子投入棋盒,扭過頭來看著她。

餘慧心見他沒打算幫自己的樣子,甚至還等著看戲,暗暗地咬了咬牙,對永興帝說:「皇上,茶水喝多了醒神,天色這麼晚了……」

「無事,大不了多批一會兒奏摺。」

餘慧心頓時感動得想哭泣:「皇上為國為民,日理萬機,實乃我等百姓之福!」

「你別吹捧了!」永興帝揮揮手,「吹捧得也不甚好聽。」

餘慧心一口老血,沒敢吐出來,差點把自己嗆死。

「哈哈哈……」裴義淳沒忍住笑了起來,在榻上東倒西歪。

餘慧心憤憤不平,敢怒不敢言。

永興帝瞪他:「她文采差情有可原,又不像你家學淵源。」

餘慧心:「……」放現代你們都會被小姐姐打死!

裴義淳:「其實三孃的文采還可以,聖上是不知道,三娘自己還寫小說呢。」

餘慧心:!!!喂!別說啊!要臉啊!知道什麼叫羞恥嗎?哪個網絡寫手希望認識的人看自己的小說啊?同齡人就算了,要是長輩、上司當著自己的面看,那簡直讓人想跳樓!

然而,古代人是不理解現代人的想法的,他們有點兒什麼才能,就想讓比自己厲害、比自己高貴的人知道。

裴義淳繼續吹她:「她可聰明,只是看了富貴……就那誰的一本書,就學著寫了起來。」

永興帝的表情頓時扭曲了,飽含深意地看著他:「就那什麼書……她寫的什麼?!」

永興帝差點炸了。朕治下的女子,這麼大膽的嗎?朕以為她們頂多穿個男裝、策馬遊街而已。

「……」裴義淳小聲道,「當然不是那種了!」

餘慧心:「……」打什麼啞謎呢?本當事人解碼了!

茶具來了,永興帝立即拋開那糟心的小黃文,對她道:「煮茶吧。」

餘慧心又求救地看了裴義淳一眼,低頭開始煮茶。

怎麼個煮法呀?她雖然要開茶肆,但嫌煮茶那套麻煩,根本就沒研究過啊!

先燒水吧……

大杯子、小杯子,大碗、小碗,大罐、小罐……這都是些神馬???

餘慧心的肩膀慢慢垮下來,耳邊是悅耳的箜篌聲,但她覺得《二泉映月》比較適合現在的氣氛。

「餘三娘說的煮茶法,我試了幾次,倒是總結出一套流程來。」裴義淳從榻上下來,「讓我來為聖上煮吧。」

「嗯。」永興帝斜倚在榻上,輕輕地應了一聲。

裴義淳走到餘慧心身邊,接過水瓢,小聲道:「你竟然沒學?」

餘慧心鼓了鼓嘴,可憐巴巴地道:「回去就學。」

裴義淳一笑,認真煮起茶來。

餘慧心往旁邊挪了挪,跽座在地上看他的動作。

永興帝看了二人片刻,將眼神挪到彈箜篌的雪寶林身上。

隨著茶葉煮沸,香氣飄散開來。

永興帝鼻子動了動,坐起來問:「餘三娘,那《木蘭從軍》也是你寫的?」

餘慧心抬頭,點頭道:「是妾身看過《木蘭詩》之後改的。」

「改得不錯。前線有打仗的,後頭有做文章的,女子沒有哪點不如男。」

餘慧心想說點什麼,想了想卻沒說,怕說得不合他心意、招來麻煩。

「舅舅,好了。」裴義淳道。

「端上來。」永興帝抬起手,「雪寶林,你也來。」

餘慧心這才知道,彈箜篌的並不是普通的宮女,而是妃嬪。只是她不清楚寶林是幾品,但被叫來這裡彈琴給裴義淳聽,想來品階不是很高。

喝著茶,永興帝叫馬老頭來說《木蘭從軍》。

餘慧心守著爐子上的茶水,一會兒後雪寶林端著永興帝的杯子,親自過來添茶。

餘慧心行禮:「見過娘娘。」

雪寶林看她一眼:「免禮。」

餘慧心抬頭,心中一怔,覺得她十分眼熟,仔細一想——這不是餘七巧記憶中的素雪麼?餘家家養的丫頭,當年跟著餘美人一起進宮的。

餘慧心的腦袋頓時暈乎乎的。

永興帝聽完《木蘭從軍》,對餘慧心說:「這說書人你帶回去,朕以後想聽,再找你借。」

「謝皇上。」餘慧心還想說他向自己借人是自己的榮幸什麼的,想想他嫌自己吹捧得不好聽,就算了。

「你也快回家吧。」永興帝對裴義淳說,「既在這裡,明日再來陪朕下棋。」

裴義淳猶豫了一下:「好。」

餘慧心和馬老頭先出去了。出了大殿,馬老頭就垂頭喪氣的。在大殿外的梯子上,裴義淳追上了二人。

「照亮點。」裴義淳叫提燈的小太監。

小太監馬上走近一些,弓著身畢恭畢敬地照著幾人腳下。

餘慧心看向裴義淳。

裴義淳問:「這麼晚了,三娘要回京?」

餘慧心搖頭:「我姑母有宅子在附近,我和父親、兄長今晚住那裡。」

「哦。」裴義淳恍然大悟。

待出了宮門,果然見餘老爺和余天瑞守在兩輛馬車旁邊,旁邊還有幾個小廝。只是比起裴家的陣仗,寒磣了許多。

裴義淳過去見禮,對他們道:「天色已晚,怕路不好走,我派兩個侍衛護送你們。」

「怎可麻煩裴公子?」餘老爺受寵若驚。

「不麻煩。這裡貴人多,也免得生不必要的麻煩。」

餘老爺這才答應了,千恩萬謝地說了幾句,等餘慧心上車坐好,他才告辭。

盧家的房子距行宮遠,剛剛餘老爺已經安排紅梅、紫蘭等人先過來打掃。餘慧心他們到時,裡頭煥然一新,宵夜、洗澡水都準備妥當了。

吃完宵夜,餘慧心送餘老爺回房,趁機道:「我在宮中見著素雪了,她現在是皇上的寶林。」

餘老爺愣了一下才想起素雪是誰。

素雪從前在家沒什麼存在感,若不是從小伴著餘美人一起長大,怕是當不了大丫鬟。後來餘美人進宮,可以帶兩個丫頭,她主動請纓了。

餘老爺道:「她和阿冬進了宮,就充作宮女了,不再是餘家的人。聖上愛美人,她長得有幾分姿色,被寵幸也不奇怪。阿冬呢?」

餘慧心搖頭。

當初餘美人和餘七巧同住,共用六個丫頭——素雪、紅梅貼身伺候,阿春、阿夏、阿秋、阿冬做粗使。阿冬進宮後改名叫了冬至,阿秋在餘七巧嫁去王家前配了餘旺的兒子,現在還在餘慧心院裡的阿春、阿夏年紀小一點,她們四個是以出生季節命名的。

餘老爺歎氣:「不歸我們管了,你回去歇著吧。」

餘慧心點頭。只是上輩子電視劇看多了,令她今天見著素雪,就覺得餘美人的死別有隱情。

她身上有點發冷。

餘家今日的一切,有一半是靠餘美人換來的。如果餘美人的死有蹊蹺,餘家還能如此安心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