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第121章

餘慧心走進房間,見裴義淳拎著兩張紙坐在床上、一臉冥思苦想。他的身邊,還散落著無數這樣的紙。

餘慧心正疑惑他在幹什麼,他突然看過來,明顯地一驚,臉色極不自然,可以說是肉眼可見地心虛。

餘慧心:???

他在幹什麼?難道背著自己在看小黃文?

她走過去,拿起落在床邊上的一張紙,看清上面寫的什麼,頓時有點懵。

這是她新寫的故事,完全背著他寫的,不是藏進箱子裡了嗎,怎麼被他發現了?

餘慧心想到裡面的內容有些仇男,怕他和自己觀點不一樣,吵起來。而且學了兩個月文言文創作,她又倒回去了,他不會罵她吧?

想到他在學術上嚴肅的樣子,她不由得腿一軟。

裴義淳馬上撲過來,將她抱個滿懷:「醉了?」

餘慧心席間喝了幾杯酒,身上有味道,再加上這身子喝酒上臉,臉是紅的,看起來有股迷人的醉態。

她搖頭:「沒醉。」

這年代的釀酒技術低下,酒精濃度極低,根本不會醉人,喝多了只會脹肚子。

她撐著他身子站好,心虛地往紙上瞟了一眼:「我……我沒有哪個字用錯吧?我、我學那富貴閒人寫的,不用咬文嚼字,應該不會用錯……」

「……沒錯。」裴義淳抱著她坐在床上,見她頸邊的頭髮有些鬆、掉了幾縷在衣領下,伸手給她撥出來,「我讓丫頭打水來給你洗臉?你重新梳個頭、換身衣服——要不要小憩一會兒?」

餘慧心不自在地摸了摸頭上的簪子,這簪子還是清早他親自給她戴上的,「我先洗臉吧。」

裴義淳下床去,見稿紙亂著,想整理。

餘慧心道:「我自己來。」

他便去吩咐丫鬟打水了。

餘慧心惴惴不安地將稿紙理好。這是初稿,謄抄後要燒掉的。為了方便自己整理,她在邊角上用阿拉伯數字標注了頁碼。

她順著頁碼理好,裴義淳回來,指著面上的「1」問:「這是什麼?每張紙上都有,還不一樣。」

「呃……我隨手畫的,方便自己排順序。」

裴義淳疑惑地看著她。

她故作茫然:「怎麼了?」

他頓了頓,沒好氣地樣子:「等下和你理論!」

餘慧心:……?!還要理論?

過了會,她洗了臉,鬆了髮髻,脫下穿了大半天的衣服,換上睡衣,和他並排躺在床上。

天有些熱,平常這時候都有丫鬟來打扇,剛剛裴義淳打算和她說事,讓丫鬟出去了。此時,他拿著她的團扇,對著她慢慢地扇著。

餘慧心看向他,眼神楚楚可憐。

「不睡?」他問。

餘慧心翻身側躺,往他懷裡鑽。

他倒吸一口氣,伸手握住她腰身,氣息有些不穩:「大白天的……你別招我。」

餘慧心偷偷一笑,抬頭故意道:「就招你怎麼了?」

他眼神一暗:「那你等會兒別躲!」

餘慧心嚇得趕緊退開。

裴義淳咬牙,隱隱有些失望,譴責道:「你看你,就是故意招惹我!」

餘慧心閉上眼,不吭聲了。

她每天下午都要小睡一會兒,一般兩刻鐘上下,不到半個時辰。裴義淳習慣了,見她閉上眼就知道她困了,慢慢給她打著扇,漸漸地自己也睡了。

不到半個時辰,餘慧心醒了過來,裴義淳跟著轉醒。下午其實都睡不沉,更像是閉目養神。反正餘慧心從來沒睡著過,處在一種半夢半醒、迷迷糊糊的狀態,但養精蓄銳的效果極好——不瞇這會兒,下午做什麼都提不起精神;瞇上這一會兒,就像是原地滿血復活。

她要下床,裴義淳拉住她:「我們說說。」

「說什麼?」餘慧心忐忑,沒忘記《美人澗》大抵是讓男人看了不適的東西。

裴義淳盤起腿,單薄的中衣鬆鬆垮垮,露出潔淨的胸膛。

餘慧心想起他皮膚上滾燙的熱度、胸口位置有力的心跳,有點口乾舌燥。

一定是中午的飯菜太鹹了!

「我有三個姐姐、一個妹妹,我們家的女孩子都是好好養著的。」裴義淳說。

「不是——」

「雖然三哥、四哥都是頭胎得男,但頭胎得女也很正常。」

「我不是……」

「我娘生了大姐、二姐才……」裴義淳頓了下,「你是不是覺得她和爹非要生個兒子,才繼續往下生的?雖然……雖然……哎,我怎麼和你說呢?世人的確都想要兒子繼承香火,但我不會這樣!」

「你誤會了。」餘慧心乾巴巴地說,不知道怎麼解釋。她就是怕他會誤解這些,才藏著不敢讓他看。

「我自然想和你多生幾個孩子。」裴義淳看著她,「但不是因為沒生出兒子就必須繼續往下生,而是——我就想我們有很多孩子!要是你不喜歡生,也可以不生……」

「不是這樣的。」餘慧心忍不住感動。一個古代的男人說出「可以不生」這種話,多麼難得。她撲進他懷裡,哽咽道,「義淳,你別瞎想,我不是因為我們……」

「是不是娘和你說什麼了?」

「沒有!娘對我那麼好……」

「那你怎麼哭了?」

「還不是你惹我……」餘慧心鬆開他,背過身偷偷擦眼淚。

裴義淳拉著她面向自己,幫她擦:「其實你不用擔心。就算要繼承香火,已經有阿謹和阿學了,我有沒有兒子不要緊的。」

餘慧心無奈了:「我們才成親,我怎麼會想那些?只是上次回家,碰到阿牆了……她因為生了女兒,被婆家嫌棄,她婆家甚至想……想扔掉那孩子……孩子扔在野外,活不了的,你懂嗎?」

裴義淳震驚:「還真有這種事?」

「這種事很多的。」餘慧心平靜地說,「不是所有人家都像我們這樣養得起……養不起的時候,兒子是捨不得的,女兒就……」

「別說了!」裴義淳不忍面對這些,過了良久道,「幸好你家沒有……不然我就沒你了。」

餘慧心下意識地想:沒我也會有別人。

不過看他這麼單純的樣子,她知道自己不該說這種話。

兩人沉默良久,漸漸收拾好情緒,餘慧心以一種退讓的口吻道:「我以後不寫了。」

「我不是不讓你寫。」

她馬上問:「那我繼續寫?」

「……」所以還不是想寫?真不讓她寫,她就要鬧了。他有些沒轍:「不過以後,你不要寫這麼可怕的事了。」

「哪裡可怕了?又不是瞎編的。」

裴義淳一怔:「難道真有這樣的村子?」

「有沒有這樣的村子我不知道,但的確有人殺掉剛出世的女嬰啊!」

裴義淳心中一窒,實在不願想這種事,一時之間說不出話來。

餘慧心道:「我還沒寫完呢,等寫完了,會比現在更可怕!」

裴義淳驚道:「還能多可怕?還要寫什麼?」

餘慧心頓了頓,一兩句話說不清楚,簡單地道:「有幾個地方得改!」

這是她的初稿,一口氣順下來的,完全跟著思路走,結構上來說是一個完整的故事了,但寫得太順暢,有幾個點沒顧忌到。

原先的構想裡,很重要的一點是體現李家村的人自食惡果——因為沒有女孩留下,長大後的男孩娶不到媳婦了。目前的情節裡,這一點完全沒提到。

在這一點上,她打算安排角色說一句話:「你們的媳婦就在土裡啊,十幾年前就埋進去了!」

張八妹聽見這話,嚇得當場流掉一個男胎——張老爺和李家村的人都期盼的男胎。

剛剛說話那人(應該是鬼)笑道:「喲~咱們這土裡總算有個男的了。」

古代人迷信,這一段含著因果報應,無疑會產生強大的衝擊力。

還有一點——自古以來,哪怕再過千年,迫害女人的執行者都大多是女人……在李家村,是女人想出了「只生男不生女」的妙計,也是她們屢屢出手、付諸行動。

……

裴義淳無法想像她要改得多可怕,現在已經很可怕了!

他嚴肅地道:「你寫好後,再給我看看。」

餘慧心:「……」這次可不是我給你看的啊?何來的再?

不過,念在他三觀與自己還算契合,她沒有拒絕,只是警告道:「等我寫好了,我可不會改的,你看歸看……」

他微微一頓:「你要是畫畫得不好,我肯定叫你改。但文章非我擅長,我只看看罷了。」

餘慧心莫名心軟:「其實你文章作得比我好,我還要向你學習呢。」

「也沒見你學以致用!」

「……」怎麼還老師上身了?她趕忙道,「下本就用!下本就用!」

「……」還有下本?下本又想怎麼嚇人?裴義淳頭疼。

半個月後,餘慧心將《美人澗》改好,稿紙上儘是雌黃塗改的痕跡。

答應了裴義淳要給他看,她當然就給他了,順便交給他一個任務:「不如你一邊看,一邊幫我謄抄下來?等回了京,我好交給王掌櫃印……」

裴義淳瞪大眼看著她:「你越來越懶了,自己的事還交給我?你不練字了?」

「我在給爹孃抄經。」

「……好吧。」裴義淳拿過稿紙,看了一眼字跡有些欣慰,「不錯,大有長進。」

餘慧心:「……」他是她老公還是教授啊?有本事晚上也這麼嚴肅,別浪!

……

裴義淳認真將最終版的《美人澗》看了一遍,的確比先前的嚇人,就是先前的一些情節改掉了,等於他看了兩個版本的結局,搞得腦子有點亂。

看完,他提筆謄抄起來,抄了幾行,心裡放不下張老爺那五位夫人,去找餘慧心。

餘慧心在另一間屋裡抄經,因為有替長輩祈福的意思在,比平常練字更認真幾分。

裴義淳見她抄了許多,心疼起來:「你歇歇。熱嗎?餓不餓?要不要吃點東西?」

餘慧心放下筆,伸了伸懶腰,他馬上上去給她揉胳膊捶肩。

「是有點餓。」餘慧心喊了聲紫蘭,讓端點心來。

裴義淳給她按摩了一會,待點心和冰鎮奶酪端上來,兩人一起吃起來。

他邊吃邊問:「張老爺那五位夫人是怎麼回事?」

「什麼怎麼回事?」

「都哪裡去了?」

「嗯?」餘慧心自己心裡當然有一本賬。

她上輩子寫小說就有一個習慣,有姓名的配角都盡量設計出生平來,這樣人物的性格特點她心裡就有數,下筆的時候才不會亂。張老爺的種種,她自然也設計過,包括哪年出身、哪年成親、各個夫人是什麼來歷……只不過沒寫出來而已。

只是沒想到,裴義淳會在意這種一筆帶過的東西。

「大夫人生第三胎時一屍兩命;二夫人四處求生子祕方,吃錯藥死了;三夫人產後虧損,病死了;四夫人久久懷不上,被休了……」

「果然……」裴義淳道,「和我猜的差不多。」

「你猜這個做什麼?」

「我……」裴義淳有些不好意思,拎了塊桂花糕塞嘴裡,「一開始我以為是張老爺自己害死的,以為要打官司呢。」

他害怕這種想法讓她笑話。

餘慧心當然不會笑,寫作之人不會笑任何人的任何腦洞。不但不笑,她眼睛還為之一亮:「你喜歡這個?」

「哪個?」裴義淳不太明白她的意思,下意識道,「我沒喜歡哪個,瞎想而已!」

「噗……我是說,你喜歡看官府斷案的故事啊?」

「嗯?」裴義淳想了想,好像是這麼回事,但此前沒細究過,沒總結出來。

「那我給你寫!」餘慧心豪氣幹雲,一副要將老公往死裡寵的模樣。

她正愁題材受限,現在不就找到一個永無止境的題材了?——開場一主角,走哪哪死人,除了作者老,主角永不老。

唯一的問題是,餘慧心上輩子沒看過幾本偵探小說,知道的案例有限。不過給古代人開眼界還是足夠的,一個暴風雪山莊模式,夠自己用一輩子了。

當然,她肯定不會只寫這個。她擅長的還是言情,就算膩了男女間的卿卿我我,側重的也是由人物關係堆積起來的劇情。而她在此類劇情創作中,還是比較擅長設計懸念和伏筆的。

她可能寫不好正經的偵探推理,但要滿足讀者相關的口味還是不成問題。

「不過需要你幫我。」她認真地對裴義淳道。

「怎麼幫?」裴義淳升起一股責任感。

「我來寫故事,等到斷案的時候,壞人犯了什麼罪、該受什麼刑,我就不懂了。」

「這個包在我身上了!」裴義淳熟讀律例,對此很有信心。她有需求、願意對他提出來,他當然迫不及待地想要滿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