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裴義淳找餘老爺,是有問題要請教。
他原本以為國庫空了,永興帝才慌不擇路地盯上自己。到戶部後,發現也沒那麼窮,但太子大婚,大赦了天下、減免了賦稅,未來幾年可見地沒什麼進項。永興帝又想幹點大事,修修水利什麼的,還有他的陵寢不能不修,樣樣都要花錢。
永興帝原本想從軍餉裡省——從前內憂外患,軍餉開支大,現在江山穩固,可以縮減一些了。何固自然不幹,聲淚俱下地說養兵有多重要。
永興帝也知道養兵重要,被他一說就打消了主意。
兵不能不養,陵也不能不修,剩下的倒可以不做,但人活一世,哪能不做事呢。永興帝又不打算幾年後加重賦稅,他覺得照現在的樣子,自己在位時還能過下去。問題就在他不在之後,太子接手的國庫可就真空了,沒法再照今天的樣子,到時候賦稅一加……永興帝想想就替太子頭疼。所以,他總得給太子留點,不然到時太子辦壞了事,追根究底還是自己留下的隱患,說起來也不好聽。
為此,永興帝想換個人管戶部,盯了裴義淳兩三年,找著機會將他扔了過去。再養幾年,可堪大任,到時就不用愁了。
裴義淳到戶部後,真是一心為朝廷著想。在他看來,自己的錢袋子還可以鬆一鬆,反正是自己的,想怎樣就怎樣。朝廷的可不能鬆,不然別人說他中飽私囊怎麼辦?於是前所未有地摳!才到戶部幾天,摳名已經在外,朝中上上下下都領教過一回。他又不上朝,搞得大家天天找永興帝和裴老爺告狀。裴老爺不動如山,永興帝甚是欣慰!
裴義淳在給朝廷省錢。
但他發現,省只是沒有辦法的辦法,不該花的並不是永遠不該花,只是眼下可以不花而已,真為了江山和百姓想,遲早還是要花。
他揣摩不到永興帝的想法,但他有眼睛會看,知道這幾年收不到多少賦稅。而裴老爺很能明白永興帝的心思,雖不好明說,但多少會提醒他。
他就知道,照這麼下去,民會富,國會窮。
而且他現在是為永興帝做事,卻要為太子想啊,保不準將來要為太子做事呢。要是不給太子鋪點路,等太子登基的時候太艱難,太子肯定看他不順眼!
他就覺得,只節流不行,還得開源!不然永興帝舒服了,太子登基後要偷偷地哭。
他琢磨不出主意來,想到了餘老爺——人可以做生意,要不朝廷也做點生意?
這種意見他不敢和永興帝提,甚至連裴老爺那裡都沒說,想先找餘老爺聊聊,看朝廷到底有沒有生意可做。有,他再和裴老爺提。
餘老爺倒真有些主意。京中胡商遍地,別人能來,他們當然也能去。裴義淳就想起張騫出使西域,完全可以傚法。
餘老爺又提到出海。船能裝下的東西,自然比駝隊多,絲、紙、瓷都可以大量往外運。唯一的問題是船太小,經不起風浪,得想辦法造大船。
餘慧心來送茶,聽到兩人聊,心中震驚:這什麼年代你們就想到大航海了?不過外貿的確賺錢……
她放下茶,裴義淳的眼睛跟著她走。
餘慧心瞪他一眼,道:「絲與瓷固然賺錢,這茶也不差;酒裡都是水,釀得濃一些,也能賣個好價錢;釀酒卻是要糧食的,還是種地重要;種不了地的荒山,沒準也藏著寶,珍禽異獸、靈芝人參什麼的……聽說金銀銅鐵也是山裡來的?」
「咳!」裴義淳嗆了下,礦可是朝廷的,她也敢說。
餘老爺瞪餘慧心:「你懂什麼?」
餘慧心撅噘嘴,她是不懂。她又不知道古代怎麼發展經濟,只是覺得以目前的生產力,打鐵比較重要。她想吃炒菜了,卻連鍋都沒有。甚至還沒火藥,煙花都看不成。這些要是發展起來,自然就有錢了。
裴義淳被她一番話說得腦子通了許多,又和餘老爺聊了聊,回家去找裴老爺。
裴老爺聽完了道:「你自己上本吧。」
裴義淳愣了下,點頭。
裴老爺的意思很明瞭,這些主意就算不完全可行,至少也有一兩樣會得永興帝贊同。裴義淳自己上本,永興帝記住的當然就是裴義淳。
第二天,裴義淳在衙門裡翻地誌。要賺錢,當然要拿出辦法來,只說一句開源,那不成了他在命令皇上嗎?皇上是最討厭這種人的。
他決定上本的時候,列出兩個實際可行的法子,讓聖上先試試。
正忙著,李二來了,進門一聲冷笑:「喲~清虛兄忙呢?」
李二今天到了刑部,發現有別的同僚也看過《大盛探案錄》了、還向大家推薦。
大家看完書,就都知道裴義淳做的好事了,個個義憤填膺,想找他算賬!只是,大家和他不熟啊,只好看著李二。
以前李二還能找姚仲融作伴,這次突擊考試,姚仲融考得好,破格提拔,已經不和他一處了。他只能單槍匹馬、孤軍奮戰……
李二想:你害我這麼慘,平白無故多了場考試,在家要被娘子派任務,在衙門要被同僚支使……那我一定要對你甩臉子!
他想:裴義淳要是不請自己喝酒,不將探案錄第二卷交出來,自己就不能給他好臉色!
裴義淳看向他,沒有見到好友的喜慶,只有滿臉警惕:「刑部缺錢了?」
李二:「……」
李二氣憤地走到他身旁:「我找你有事,到酒肆去喝一杯!」
「還沒散值呢!」裴義淳皺眉,突然靈機一動,「有了!既然走得早,就該少領俸祿,我得跟聖上說一聲……」
李二:???等等!什麼意思?
裴義淳將寫了一半的紙揭開放到一邊,在下面一頁刷刷地記下新的省錢主意。
「別別別……」李二急道,「我是出來辦事,順便來找你的。你忙你忙,我先回去了,散值了再來找你!」
李二飛快地跑了,不忘將裴義淳寫了一半的紙抽走。要是聖上真答應了這條,大家知道是因他而起,還不弄死他。
裴義淳盯著他背影,思索片刻,低頭重寫,還加了一條:夾帶公家財物者,罰!
哼,一張紙都不能拿走!
到了散值時間,裴義淳絲毫沒逗留,馬上離開。
別以為他對朝廷忠心耿耿,就會主動留下來加班。下了班,時間是他自己的,他這麼摳的人,會願意浪費自己的時間嗎?當然不能!還要回家檢查娘子的功課呢……
出了門,碰上李二。
裴義淳想起他下午來找過自己,道:「我回家有事,就不去喝酒了,我們邊走邊說。」
李二:你分明是不想請我喝酒!算了,喝酒也多半是掏錢我,還是不喝為好……
他從懷中掏出探案錄,扔進裴義淳懷裡。
裴義淳一看,十分高興:「你也看這書?」
「我不看不知道你多害人!」李二憤然,「上次富貴閒人不是你,這次聚寶散人總是你了吧?你再要否認,我就報官!你刻了八個聚寶散人的章,被人冒用了還得了?」
裴義淳淡然道:「是我,不用報官。」
李二噎了下,停步看他:「那你真和富貴閒人沒關係?」
「啊?」裴義淳愣了愣,當然有關的,畢竟富貴閒人的書都是他娘子的書肆出的,但那人都不知道哪裡去了,也沒必要提了。他不耐煩地道,「都說了我不是他,到底要我說多少遍?」
李二翻開書,指著上面的「廿一居士」:「你和廿一居士合著了一本書,總該認識他吧?」
「呃……」
「這廿一居士寫的文章和富貴閒人如同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
這當然是誇張的說法。但土著書生習慣了文言寫作,都不會白話寫作,突然冒出兩個人會,自然有人懷疑他們是同一個人!
李二嚴肅地問:「廿一居士是不是富貴閒人?」
「怎麼可能?!」裴義淳叫道。她娘子再怎麼也是女人,怎麼可能寫那種文章?
他暗暗地想:幸好我抄《美人澗》時將竹林那段香艷的描寫刪去了,不然更說不清了……誒?!這不是寫了嗎?
裴義淳突然開始懷疑人生。不過他還是篤定餘慧心不是富貴閒人,她頂多也就能寫竹林那一小段了。
「那他也一定和富貴閒人有關係!」李二也很篤定,「他們的文章那麼相似!」
「你不要騙我沒看過富貴閒人。」裴義淳皺眉,翻開探案錄嚴肅地問,「這哪裡像了?富貴閒人白話著書,這本卻是半文半白的!」
是的,《大盛探案錄》已經是半文半白的風格了。
李二冷笑:「這不是有你嗎?富貴閒人用白話,你用文言,合起來不就半文半白了?」
裴義淳噎住,簡直和他說不通:「合起來寫那也頂多一人寫一段,難道還一人寫一字?你寫給我看看!」
「那你說說這裡面哪些是你寫的?」
裴義淳這個暴脾氣,受不了別人冤枉他,拿起書就翻,翻到斷案開頭指了下,又刷刷翻到斷案結束:「這裡到這裡,都是我寫的!」
李二:「……」
李二拿過書,默默翻看片刻,恨恨地看著他:「裴清虛,我真想弄死你!」
「又怎麼了?」
「你說怎麼了?!」李二摔書,「你知道吏部讓我們考試嗎?就是你寫的這些!你寫就算了,還不提前告訴我,我被考的呀……」
李二涕淚交零。考題太難了,比科考還難;現在回想,居然比答題的時候還難受!
「呃……」裴義淳略微有點不好意思,想了想拍著他的肩道,「那也只能怪你自己不好好讀書。」
李二甩開他。
他撿起書,勸道:「路上這樣站著不好看,我們到茶肆去?」
李二覺得神奇了啊,驚道:「你要請我喝茶?」
「就坐坐。」
「那不行!我要喝茶!」
「嗯……行吧。」反正自家的茶肆,應該用不著掏錢。唔,讓掌櫃上兩杯白水好了,不要泡茶葉,茶葉也要錢買的呀。
到茶肆後,李二又追問裴義淳:「廿一居士是誰?能不能引薦引薦。」
「不能!」裴義淳想也不想地答。
「你怎地這麼小氣?」李二急道,「我又不找他麻煩,只想問問第二卷……誒,這書你也寫了,你該知道第二卷什麼時候出吧?」
「這我還真不知道!我只負責斷案,且看她什麼時候將前面寫好,我就什麼時候斷。」
「那他什麼時候能寫好?」
「……我哪知道呢?」裴義淳也想看啊,只是不敢催。餘慧心似乎很討厭別人催她,越催越不肯寫,不催反而沒聲沒氣就寫出來了。
李二狐疑地看著他:「清虛……該不會你和廿一、富貴閒人其實都是一個人吧?」
裴義淳翻了個大大的白眼,一副看蠢貨的模樣。
李二居然被這嫌棄的表情看得鬆了口氣:「不是便好。不然你這麼騙我,我可要傷心的。」
「……」
「那廿一居士是誰?為什麼不能引薦?」
「還不是怕大家去煩她!」裴義淳大言不慚,「如今想看第二卷的人都排到城外了,我哪敢讓人知道她是誰?」
「那隻好催你了。」李二陰測測地道。
「你什麼時候這麼愛看書了?」裴義淳狐疑。李二是最不愛讀書的,事出反常必有妖!
李二頓了頓,不好意思說是因為娘子,那不是懼內嗎?不過瞅了眼裴義淳,他覺得對方比自己更懼內——以前還能叫出來玩玩,成親後根本叫不動了。
李二就歎氣:「不是我愛看,是我娘子愛看啊!」
「……哦。」裴義淳倒是沒想到,不過想想安陽和裴驪珠也愛看,就能理解了。
「你娘子看這書麼?」李二問。
「……看的。」
「那她喜歡麼?」
「喜歡的吧……」畢竟自己寫的書,誰會嫌棄自個兒?
「那她不催你寫第二卷麼?」
「呃……」
「要催的吧?」李二鬆口氣,拍著他肩膀道,「我們可真是同病相憐……我娘子愛上這書了,一定要我催催你。既然咱們都一樣,你也催催這廿一居士吧。讓他趕緊把前頭寫了,你好寫後頭,大家的娘子都有得看!」
「……」不,我們不一樣。我娘子不催我,是我催她啊!
裴義淳回到家,拿李二當藉口,問餘慧心第二卷寫得怎麼樣了。
餘慧心皺眉:「急什麼呀?一季出一本,我總能寫好的。」
現在不是她懶,是文言文太難啊!用白話寫,她肯定可以快很多!不過手速慢了,她倒有時間慢慢磨細節。
到了臘月,第二捲上市,王掌櫃提前三天預告,馬上就有人進店要手抄本。
王掌櫃提前抄了兩本,自然不肯賣——也不夠賣。
買書的人說自己在店裡抄,王掌櫃不得已答應了他,隨之而來的就是越來越多的抄書者,都擠在了書肆的樓閣上。就這樣抄了三天,直到印刷本出來,大家才直接買書回去。
而不管印刷本出之前還是出之後,都有許多人自己在家裡抄。一時之間,連京城的紙都漲價了。
餘慧心聽裴義淳說之後,想到一個詞,笑道:「洛陽紙貴。」
裴義淳刮她鼻子:「你得意是吧?」
「少廢話!」餘慧心嗔怪地瞪他一眼,「快教我!」
她在學畫梅。
裴義淳站在她身後,握住她的手,認認真真地教起來。教了一會,他心不在焉地看向她的臉,啞聲道:「慧心……你身上好香。」
天氣冷了,餘慧心怕冷,甚至不願意讓他碰,嫌動來動去的被窩漏風。這理由真是無懈可擊,而且她真因為這事咳了兩天,搞得太醫問診,兩人都不好意思,只說是受了涼。
如今,他只能自己憋著。
餘慧心一愣,扭頭掙開了他:「你要是教不了,看貓去。」
裴義淳猶豫了一下,覺得自己真的教不了,需要冷靜,便轉身出去:「我等下再來。」
餘慧心臉一紅,對著他的背影啐了一口,低頭繼續畫畫。
是夜,她躺在他懷裡,勾著他脖子道:「你聞聞,我身上是白天更香,還是晚上更香。」
裴義淳倒吸一口氣,氣息不穩:「你又想吃藥了?」
餘慧心小臉皺起,撒嬌道:「我不想吃藥……所以你輕著點,那天還不是你太放肆?」
「別說了。」裴義淳抱緊她,「再說我要瘋了。」然後輕輕地吻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