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盧憲清年近五十,這幾年老得很快。在餘七巧的記憶裡,他被貶那年頭髮還是黑的,現今白了不少,不過精神很好,精明又盡忠職守的樣子。
「聽說裴七娘是下一任太子妃?」他問餘慧心。
餘慧心目瞪口呆,扭頭問盧舜華:「誰說的?」
盧舜華吶吶地道:「大家都在說,說太子是不想在東宮扶正妃,才將皇長孫送進宮中……」
餘慧心面容一肅,嚴正地道:「那就是胡說!太子的婚事是國事,除非皇上下詔,否則誰說都當不得真!」
「我自然知道。只是太子妃去前特意召了裴七娘,又將皇長孫託付於她……」
「那也是太子妃一廂情願!我在裴家,可不見裴家有這方面的意思!舜華,不管別人怎麼想,你可得謹言慎行,否則一句說錯,都不知得罪了誰!」
盧舜華抖了一下,慌亂地點頭。
盧憲清對她道:「你表姐說得對。別人知道你表姐是裴家兒媳,少不得找你套話,你最好是裝傻,否則得罪長公主不算什麼,萬一太子心裡不舒服……」
盧舜華也不是傻的,頓時明白了。
有些事,可以看破,但不能說破。太子妃好好地為什麼選中了裴驪珠?想是太子的意思。太子若是如意了還好,若是不如意……越是知道他心思的人,越得不著好。
餘慧心見她知道了利害,鬆了口氣。只是東宮裡頭竟然傳成這樣了,要不要告訴安陽?不行,不能她去說,還是告訴裴義淳吧。
盧憲清看過來:「七巧,你別生氣。舜華身在局中,看不明白,所以我才要問你。既然裴家毫無意向,我就明白是怎麼回事了。」
「姑父?」餘慧心訝然,他明白什麼。
盧憲清頓了頓,對盧舜華道:「你先出去,我和你表姐說點事。」
「是。」盧舜華沒有猶豫地離開了。
她發現自己還太嫩,早先家裡沒想到她能進東宮,從未有過這方面的教育。比起那些高門大戶的女人來,她少了太多東西,只小心,還不夠……
餘慧心看著盧憲清。
盧憲清也看著她,輕輕地瞇了瞇眼,似乎在打量什麼,隨後垂眸,歎道:「幾年不見,你變了不少。」
餘慧心寒毛直豎。
靠!她剛穿時就擔心被他看穿,沒想到……
她定了定神,佯裝一臉不解:「我哪裡變了?」
盧憲清輕輕一笑:「脾氣變了,你以前從不會像剛剛那樣大聲說話。」
「……」
「也好。你立得起來,在裴家那樣的地方才過得下去,否則又是一個王家罷了……」
「……」
「早前你父親叫我把那樁事告訴你,我還擔心你受不住,不敢說。現今看來,應該讓你知道,總好過被蒙在鼓裡。」
「什、什麼事?」難道是盧令禛與餘戲蓮差點湊成一對的事?
這事她先前還真不知道,連餘七巧都不知道,只是記憶裡的盧令禛對餘戲蓮是比對她要好些。
這次盧令禛成親,餘慧心無意間聽到餘姑媽和段氏聊天,才知道原本兩家是要親上做親的,私下都說好了,只是還沒過六禮,餘戲蓮就被皇上看中,兩家默契地當這約定沒有過。不然讓人知道了,不知道會生出什麼事端來。
餘慧心想,這事她不知道應該也不算什麼吧?
只聽盧憲清道:「你應該也察覺了,餘婕妤並不簡單——」
餘慧心一驚,是素雪!對啊,盧憲清一回來就詢問過素雪的事。素雪身上,到底有什麼祕密?
「當初她是你姐姐無意中救的,也怪我,我第一眼看她就知她有異,只是再心硬如鐵,當著孩子的面也不好見死不救。後來發現她的身份,卻已經無法脫身了,只能幫她掩蓋到底。」
「她是什麼身份?」餘慧心聲音發顫,直覺這事比盧令禛和餘戲蓮差點喜結連理還嚴重。
盧憲清沒說話,手指伸進茶杯,蘸了點水,在桌上一筆一劃地寫起來。
餘慧心走過去,見桌上落了個「呂」字。
盧憲清伸手將字拂去,抬眸看著她:「上前年你的書肆出了一本書,而後你被人夜襲……」
「你怎麼知道?」餘慧心臉色微變。
盧憲清點了點桌上的水跡,聲音冷靜:「你父親知曉她的身份,擔心與此有關,寫信告訴我了。如果不是巧合,那寫書之人當是知道她家的事,甚至知道……她家還有人活著。」
餘慧心倒吸一口氣,一陣後怕。怎麼會有這麼巧的事?幸好當時沒給餘家招來禍端……
「這事除了姑父和父親,還有旁人知道嗎?」她急問。
盧憲清頓了頓:「除了她自己,還有你姑母……和你。」
餘慧心鬆口氣:「也就是說……旁人還不知道?」
她這個旁人,當然是指害了呂家的人,多半就是何固了。
盧憲清道:「旁人若知曉,餘家和盧家早沒了。」
當初他在戶部,恰管著戶籍方面的事,知道怎麼應付盤查、怎麼弄新身份,自然將痕跡掩蓋掉了。
他對餘慧心道:「旁的我不多說,你若想知道,可直接問她。」
餘慧心點了點頭,接下來的時間都心事重重。
裴義淳來接她時,見她表情不對,卻沒多問。
回到家,餘慧心整理了一下情緒,去給安陽和裴老爺請安。
裴老爺問了兩句盧憲清:「你姑父要走了?」
「嗯。」
「他很不錯,聖上都看在眼裡。」
「……哦。」餘慧心不知道這話該怎麼答,但有種感覺——只要盧憲清自己不作妖,必然仕途坦蕩。
安陽道:「去歇著吧。天氣還冷,義淳你護著六娘一點,別讓她吹風著涼。」
「我知道的。」裴義淳笑嘻嘻地說。
餘慧心不好意思:「多謝娘。」
安陽心道:還不是擔心你懷上了……你倒是快點懷上啊,這都快兩年了!
……
回到房間,餘慧心洗臉洗腳,折騰了好一陣才上床,裴義淳已經給她暖好被窩了。
他趕緊挪到自己的位置,伸手拉她:「快來!」
餘慧心撲到他身上,被他抱著翻倒在自己那側,果然暖暖的。
裴義淳給她蓋好被子,她道:「丫鬟可以做的事,你何必?」
裴義淳擰著臉:「我們倆的床,憑什麼讓別人躺?」
餘慧心笑:「那將來有了孩子,也不讓他躺?」
裴義淳猛地看著她,還以為她懷上了,想了想應該只是順口說的,低頭往她脖子上咬:「你倒是給我生一個……」
「你不是說將來要遠行,怕有孩子不方便?」
他頓了頓,責怪道:「還不是看見你就忘了……隨緣吧,愛來不來。」
餘慧心忍不住笑,手從他衣襟處滑進去……
他倒吸一口氣,紅著臉道:「你最近怎麼回事兒……」老是主動,搞得他壓力很大。
餘慧心嬌嗔地瞪他一眼,收回手,不樂意繼續了。
裴義淳趕緊欺上去,低低地道:「娘子如此喜歡我,我萬分高興……」
餘慧心又笑著往他懷裡鑽去。哼,排卵期一定不能放過他,想生孩子的女人就是這麼可怕!
結束後,兩人平復了一會兒。
餘慧心低啞地問:「我記得那年你說,臥薪劍的故事與事實巧合?是何固害了一位姓呂的御史?呂家滿門遇害?」
裴義淳回味著剛剛的感覺,迷迷瞪瞪的,被她嚇了一跳:「怎麼突然問這事?」
餘慧心往他頸窩裡靠,聲音壓得低低地,將盧憲清說的話告訴了他。
他沉思道:「你姑父肯定不會說假話。」
「他似乎很信素雪,我有些擔心……」萬一素雪靠不住呢?她當然會感激餘家和盧家,但肯定不會忘記仇恨。為了復仇,她會不會犧牲掉這段恩情?
「你姑父不信她還能怎樣?」裴義淳一歎。
餘慧心霎時懂了。
餘家和盧家,沒有別的選擇。當他們發現素雪的身份那一刻,最好的辦法是殺了她,一了百了。但素雪當時幾歲?餘家是平頭百姓,盧憲清剛出仕,都是淳樸善良之輩,對著一個孩子怎麼下手?
那隻能留著她。
留她也有兩個辦法,一是幫她隱瞞身份,從此與她綁在同一條船上。二是出賣她,將她交給害了呂家的人,這樣一來,盧家與餘家就與虎謀皮了;而當時的盧家和餘家,在老虎眼裡可能並沒有留用的價值,很可能被滅口。
餘慧心閉了閉眼,不想說話,覺得好累。
「下次你進宮,探探她的口風。」裴義淳道,「話不用多說,知道她的意思就好。她捱了這麼多年,不會急於一時,現今我二姐又要回來了……」
餘慧心豎起了耳朵。
裴義淳壓低聲音:「皇上會動何家。」
懷化大將軍回京,就是為了取代何固。
餘慧心嗯了一聲。聽到這些,安心不少。至少,何家註定要完,素雪就不是在玩火,餘家、盧家甚至裴家,都不會受到牽連。
「睡吧。」裴義淳給她壓了壓被子。
她突然想到:「等等!還有一事!」自家的事可比旁人重要,「聽舜華說,東宮都在傳,小七會是太子妃。」
裴義淳倒吸一口氣,好片刻才道:「至今除了你這裡,別的地方沒傳出來。如果告訴娘,她必然去見皇后,到時候太子知曉……會知道是你表妹傳出來的。」
餘慧心身上又冒冷汗了,這是今天第三次冒冷汗。
她道:「東宮有人想害我表妹?」
「可能。如果爹孃同意驪珠進東宮,倒是皆大歡喜;如果不同意,你表妹怕會沒命。」
「太子?」
「不一定是他!」裴義淳急得阻止她胡說,「遴選太子妃時,帝后中意的都是驪珠,只是爹孃不同意。現今,只會更不同意。如果爹孃知道東宮有這種傳言,找皇后一說,這婚事就徹底沒希望了;驪珠做不成太子妃,就給了別人機會,除掉你表妹倒只是添頭了。」
「……」
「此事我們暫且當做不知。太子做的這些事,他的心思你我看得出來,爹孃更是早已明白。東宮裡頭的話傳不出來便好,傳出來了,那是東宮的牆漏風,太子要急的可多了!」
「……嗯。」餘慧心想,找機會得再提醒盧舜華一下,這東宮太可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