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午休時間去了天台,這一次柏寧不在。
下午第一節又是體育課,雖然她從來沒在操場上看見過柏寧,上週之前也不知道他和她是同一節體育課,但他有可能沒有跑步,一直都是躲在小超市裡。偷懶這種事嘛,很多的。
遊櫻身體有些不方便,和老師請了假以後站在跑道邊上,班裡有幾個女生和她經期時間差不多,也沒跑步,她們抱團站成一點,歡暢地聊著天,越發顯得遊櫻一個人孤零零的。
沒人喜歡別人對自己的排斥與惡意,遊櫻也不高興,但這些離她比較近的,和她在學校朝夕相處的人,並不是她親自挑選的,他們只是考了差不多的分數,報了同一所學校,然後被隨機分配到一起而已。如果不是這樣,他們哪有指指點點她的機會。
學習上的單人項目她自己可以完成,多人項目有老師強製分配。現在才開學不久,他們之間沒什麼情誼,她失去的只是想象中的朋友。
孤單是偶爾的,不曲意逢迎的快樂是長久的。
想清楚以後,遊櫻也不在意他們了。
等其他人熱完身跑完步,到了自由活動時間,遊櫻拔腿就走。她進超市買了瓶水,在座椅那走走停停,沒看到柏寧。
奇怪,那他在哪呢。
不在就算了,看來只能去他教室找了。
遊櫻拿著水出門,忽然被人攔了下來。來人是她們班的一個男生,叫孫什麼,遊櫻隻認得臉,名字對不上號。他說有話和她說,把她帶到了操場看臺後面。他本來還想往看臺一層的雜物間裡走,遊櫻沒繼續跟,他隻好折回來。
遊櫻覺得他有點奇怪,問道:“你要說什麼?”
孫鄭浩:“你是去找柏寧的嗎?”
遊櫻:“不是,我是去買水了。”
他笑了笑:“別裝了,大家都知道了,你在小超市請他吃了哈根達斯,然後才搭上他的。”
遊櫻:“誰說的。”
孫鄭浩:“這你別管。雖然你又胖又醜,配不上我,但我勉勉強強願意讓你做我女朋友。”
遊櫻皺眉:“不了,你不用勉強。”
她握緊水瓶,轉身要走,卻被他拉住手腕,帶著汗的手掌把她的手握住,摩挲了兩下。笑道:“還挺軟的。”
遊櫻叫道:“你幹什麼!”
“你又裝什麼純!都他媽被睡過了,還勾柏寧,不就是沒滿足嘛!我能滿足你!”
話語中的暗示讓她作嘔,遊櫻又氣又急,掙扎道:“你瞎說什麼!放手!有人在看!”
“那正好。”他牽住遊櫻,朝那邊聽到聲音勾頭勾腦往這裡看的同學招了招手,有兩三個男女走了過來,孫鄭浩什麼都沒說,只是晃了晃兩人相交的手腕,再露出一個笑容,他們就都明白了。
這笑容會傳染似的,遊櫻一眨眼的功夫,他們臉上都泛起紅暈,喜氣洋洋地交頭接耳。
孫鄭浩見目的達成,放開了遊櫻。
有女生主動過來挽住她,帶她往操場走,去進入她們的小團體。
她和孫鄭浩在一起了,她現在是自己人,她是一個男生的女朋友,她重新擁有了通行證。
男生落後幾步,和孫鄭浩毫不遮掩地打聽搞定她的方法,聽到他輕鬆隨意地編造她對他是如何傾心,甚至不要苦追,提出請求就立即答應了。他們羨慕而猥瑣地笑著,彷彿他們共用著手和雞巴,已經把她的乳握在手中,已經插在她的逼裡,得到了快感一樣。
沒有人問問她的意見。
哪怕她滿臉寫著拒絕,哪怕她大聲的否認,哪怕她緊張到了極致,身體都在發抖。
這是欲拒還迎,這是喜不能自抑,這是打是親罵是愛。
他們這樣定義著,簇擁著新人。
沒有人在意她的意見。
憤怒代替羞恥,從人為加固的冰層下掙了出來。
遊櫻正在生理期,有點虛弱,她攢了好一會兒的力氣,一把把那女生甩開,奔到了老師面前。
體育老師剛想說她明明能跑,上課卻裝不行,就看到她臉色通紅,滿頭大汗,不由擔心道:“怎麼了?”
遊櫻強忍著小腹與肺部的不適,說道:“老師,我不舒服,我能先走嗎?”
老師連忙道:“可以可以,你學號多少,我記一下,需要我送你去校醫室嗎?”
遊櫻搖搖頭,讓老師登記了名字,出了操場。
她要去找班主任。
那一股氣散去之後,她的力也漸漸散了,她拖著身體,一步步慢慢地走著。
我......沒有證據,其他人都偏向孫鄭浩,我去說的話,老師會信我嗎?信了以後,他又會得到什麼處罰呢。老師會不會覺得,是我主動勾引的他?
遊櫻越想越猶豫,教學樓近在眼前,她卻坐在了樹下,不敢再走。熱烈的陽光照在她腳尖,蟬聒噪地叫著,她陷入了這份無人的寂靜裡,神色恍惚。
有人在看她!
遊櫻現在就是隻驚弓之鳥,對視線敏感得很,她渾身肌肉緊繃,腿又開始發抖,強逼著自己去尋找視線的來源,抬頭的時候,她被陽光刺痛了眼。
遊櫻適應了以後,才看到高三教學樓的7樓陽臺那站著一個人。
他的背後騰起在白日裡也顯眼的煙霧,確定遊櫻在看他之後,手伸出陽臺,朝她晃了晃手裡的東西,隨後低頭,手指在那東西上移動。
應該是手機吧?遊櫻猜測著,是讓她看手機?
她從口袋裡拿出手機,通知欄上顯示貼吧新增一條私信。一串數字字母夾雜的id發來兩個字:“沒有。”
什麼沒有?
遊櫻又抬頭,這會兒陽臺上探出兩三個人頭,手裡夾著細長的一條,送到嘴邊嘬了一口。
他們在抽煙啊......那麼大的霧,不知道後面還站著多少人在抽。
原來那個跟她指手機的人不見了。
雖然她看不清臉,但身高和校服的穿法都不一樣。
莫名其妙。
她看了眼時間,還有七分鍾下課,但她還沒想好到底要不要和班主任說。
她呆坐著,看到一雙腳邁過炎熱與涼蔭的分界線。
柏寧身上帶著濃重的煙味,遊櫻看了他一眼,他坐到她身邊:“沒有......”
“我們做吧。”
“......女朋友。”他把話說完,對遊櫻突如其來的回答沒有感到驚訝。
遊櫻:“加個微信。”
柏寧把二維碼調出來,她抬手時手腕有紅腫的指印,他看見了,沒問。
說實話,他有點後悔。
離年底越來越近,他心裡的煩躁一日多過一日,很想發洩一頓。
在情事上不避諱的女孩子嘴巴也大,朝她們看一眼,立刻三年愛情長跑,已經懷孕在家擺過酒,到年齡就領證的故事就出來了。
而諱莫如深的,又要從追求開始,扭扭捏捏地矜持一陣才答應,再從牽手發展到上床,最後來一句媽媽說不結婚不能上床,他頭髮可能都白了。
他現在就想肏逼。
那天遊櫻在天台,縮在角落裡面,看起來很老實,但誰會捧著本思想品德看得滿面潮紅,一臉蕩漾啊。他走過去抽了她的書,反應也很綿軟,一看就是乖乖女,摘了眼鏡長得不錯,和那些人評的校花差不多。
一個溫順的,又意識到自己有慾望的漂亮女孩子,正是他需要的。
顯然,她性格中乖巧的那一部分佔上風,她沒有答應他的邀請。
柏寧沒想纏著她。小超市那一次,是他逃了課無意中碰見。遊櫻旁邊那個女孩子叨叨著受害者有罪,他覺得很有意思,很想讓她感受一下她自己的罪過。
教訓完人以後他又覺得無聊,暫時做了一會兒少女的心靈導師。
不過他現在沒有這個心情,希望她不要開口,他會很煩。
遊櫻沒打算跟他傾訴,畢竟他們也不熟。
遊櫻道:“週五你有時間嗎?”
“有,”柏寧:“週五?今天我也可以。”
“我生理期。週四結束。”
“哦。”
“去我家。”
地點必須是她能掌控的地方。
“嗯。”
遊櫻忽然想到一件事:“剛剛給我發私信的是你嗎?”
“是。”
“你怎麼知道那是我的?”
“關注了實驗中學和本校貼吧,在18班班群的帖子裡簽過到,很好猜。”
“哦......好。”
真好糊弄。
推理猜測的過程比這要複雜很多。
如何在每秒刷新幾十個帖子的貼吧裡發現她那條平平無奇的貼;觀察她回復的每個帖子,回復了什麼,這是怎麼樣瑣碎的工程;他從哪裡得知她初中就讀於實驗中學。
她通通沒問。
這樣也好。
他不想告訴別人,他每個不能入睡的夜晚都在看和自己有關的帖子。在這些帖子裡,他高高在上,光風霽月,完美得無可挑剔。
在他已經一頭倒進泥裡的情況下,看起來尤為諷刺。
帖子更新的速度及不上他記憶的速度,於是他開始觀察帳戶後面的那些人。他大致知道了九校裡有哪些學生,這些學生之間又有怎樣的關系,他們初中又就讀於哪裡,發生過什麼大事。
這個叫遊櫻的女孩子——
她那位欠教育的朋友在超市時曾提過她的名字,他聽到了。
她學會了在網上隱藏蹤跡,但也只是普通人的警惕心。他現在手裡有或許她自己都沒存的照片、比她對她的初中同學、高中同學的過去更加了解。
實在是普通的、乏善可陳的人生。
“要下課了,我先走了。”
她按亮手機屏幕,看了眼時間,和他告別。
柏寧“嗯”了一聲。
可以預見的是,在聖誕節以後,他會經常聽到這句話。
手冊上列出了這種情形,有配套的回答。
“我會想你的。”
他輕輕地說,聲音被下課鈴掩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