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寧幼年時不受父母關懷;少年時愛戀無疾而終,小傻子可能到現在都不明白他的心思;青年時孤身到國外,住地下室,三餐壓做一餐,幾十本拓展書目買不起,就借來背下。債務與微薄的生活費時時刻刻壓著他。
高中同學下雨下雪天有父母接送,他隨便找個空教室,可以睡整晚;大學同學豪車宴會,被與家中合作的商界大佬提攜指點,他收集信息,挖空心思構建人脈網,壓榨自己展現所有的價值,來換取一張門票。
他抓住一切向上爬的機會,默不作聲地把競爭者踩到腳下,等到他在學院組織的年度交流會上與剛喪妻的拉法爾結識後,幾乎所有人都以為他自始至終在山巔了。
這些事做來費神,但要想躍升階級,這都只是基本功。柏寧心知肚明自己的智商樣貌勝過旁人多少,他已經受了很多優待。
因此他無法對遊櫻感同身受。
但只是看著她,他都痛極,無法忍淚。
遊櫻剛醒來時,就像臺年久失修的老電腦,啟動得慢慢吞吞。
她睜開眼睛,過了一會兒才有了焦距,四周黑暗,連月色也無,她嘗試著動彈,然而四肢酸軟無力,不聽使喚,她試了兩次就放棄,連無奈都沒有了。
濕潤的、柔軟的皮膚緊貼著她手掌,熱息斷續地噴出,有些乾燥的嘴脣隨著抽噎聲,時不時碰到她的掌丘。
耳朵這會兒才聯繫上大腦。
這...不是傅黎煦的聲音。
而且、而且,她最後一個接觸的人,是妱玓!
遊櫻平靜如一灘死水的心緒忽然波動,她在思維裡拚命扭動,但連手指都沒有翹起一點兒,她張大嘴巴,好半晌才擠出一聲乾啞的“啊...”
他聽到了。
“遊櫻、遊櫻,你醒了?你醒了是不是?”
柏寧匆忙起身,一手捂住她的眼睛,一手去開臺燈。
低亮度的柔光從他指縫間透出,遊櫻被刺激到,眼皮下意識地抖了下,睫毛掃過他的手掌,柏寧偏過頭,把臉上淚水擦盡。
他留給她適應的時間,小心翼翼地一點點下撤。
對上一雙瞪得滾圓的眼睛。
她與他對視幾秒,露出了笑容。
為什麼還能笑得出來啊。
他泛起一陣心酸,俯下身子,在淚珠又滾落下來前,把她抱進懷裡。
遊櫻在他耳邊輕聲道:“謝謝。”
謝什麼啊!
他太沒用了!
宴會結束的時候,他就派人跟著她了。
他不能親自去送她回國,就派了保鏢暗地裡跟著,覺得能得個她回去逍遙自在的消息,也算是好的。他沒想到她會被她的老闆半路帶走關起來,但就算知道了,也無濟於事。
他被莫拉萊斯的其他人盯得死緊,根本、根本沒辦法去救她。他只能等啊、等啊,等到妱玓——這個不屬於任何一方的女人出入那座荒郊野外的別墅,等到他能藏在這個表象之下了,才敢出手聯系。
平白讓她受了這麼多的苦。
他自以為一步登天,自以為捱過了風霜刀劍,已經將果實握住一半在手中,但到頭來,他還是那個連自保都困難的少年。
曾經豐滿窈窕的少女被折磨成了一截枯枝,柏寧躲在她頸間,小臂挨著她乾瘦的肩膀,被她高高凸起的鎖骨咯得生疼。
二十多年來,他沒有為自己流過一滴淚,盡數給了她。
他從最開始的啜泣,變成了大聲慟哭。
遊櫻不明白為什麼她昏迷前見到的是妱玓,醒來後就到了柏寧這兒,但這不妨礙她徹徹底底地放下心來。
那股活氣又回來了。
她任由柏寧哭了會兒,攢了點力氣,輕輕拍著他的腰,啞聲道:“我,我有點兒餓。”
柏寧又要哭又要講話,從鼻子裡滾出了豬哼一樣的聲音。
遊櫻都要笑暈了,奈何胸口扯得生疼,隻好老老實實憋回去。
柏寧真的,也許美人都是有特異功能的,他鬼哭狼嚎一頓以後,眼皮腫也腫得那麼好看,再加上燈下看美人,朦朦朧朧,風姿綽約。
她有點兒體會到賈寶玉挨板子看到黛玉垂淚,不覺得疼,反而欣喜的意思了。
大美人抹了把臉,伸手去解她的扣子。
遊櫻身體僵住,有些抗拒地看著他。
柏寧看她神色,心裡又是一抽。
就算他不知道遊櫻具體遭遇了什麼,但這一身傷,難道還是什麼好事嗎?
他把手緩慢地撤回去,在身後交握,示意自己如果沒有得到允許,絕不會動她。
他低聲道:“我...你衣服都濕了,我,我去找個女孩兒來給你換吧。”
柏寧匆匆地出去了。
遊櫻鬆了口氣。
她、她有些害怕柏寧。
對,這個男人是柏寧沒錯,她知道的。她也知道柏寧是絕對絕對不會傷害她,不會想要控制她的。
但柏寧...也是個男人。
她害怕。
因為知道是柏寧,她才可以和他交流,因為知道是柏寧,她才能容忍他的接觸。
如果是陌生男人,她光是想一想,渾身都緊繃著顫慄,幾乎要厥過去了。
門把悄悄轉動,刺目的光從那一條縫裡淌入,門被一點點地推開。
遊櫻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頭皮發麻,已癒合的傷口與淤痕又開始隱隱作痛。
一顆編著公主髮型的小腦袋探了進來,她躡手躡腳,不想驚動躺在床上的女人,但她的裙擺太大,被卡在了門縫裡。
她身後伸出一隻手,把她推了進來。
小女孩兒一個踉蹌,“砰”地趴倒在地,她利索地站起,往床邊走來。
遊櫻閉起眼睛裝睡,眯著一條縫觀察她。
黑發綠瞳的小公主沒敢走得太近,她在離床半張桌子的距離停下來,打量床上闔眼的女人。
菲利希亞幼時常夢到一雙白嫩的胳膊把她托起搖晃,母親的胸膛比父親柔軟許多。她喜歡她母親那樣豐滿愛笑的亞裔,而不是瘦得脫了形的女人。為什麼Jesús讓Shirley離開,而讓這個女人留下呢?
她興趣缺缺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