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第七十七章:父親

谷宇一直都知道自己對某些視線很敏感。

可是這幾天,他懷疑了,明明每次都感覺到身後有人在看他,可是回頭卻是什麼都沒有。

他想把這種無形的煩擾跟凌朔說,可又覺得是自己多心了,還沒有確定的事就跟凌朔說,那不是徒增凌朔的事情嗎?何況凌朔在公司夠忙了。

這樣,谷宇疑神疑鬼了幾天,身後真的再沒有感受到那種莫明卻沒惡意的眼神了。看來,果然是他多想了。

這天,谷宇抱著一堆用品從文具店出來往不遠處的公交車站走去,才走幾步,他猛然回頭,站在人行道上看著文具店門口那支巨大的毛筆雕塑後面,似乎想用他的眼睛將那裡盯出一個窟窿來。

好一會兒,谷宇看到從門口進出的顧客都沒有覺得那毛筆後面有奇怪,想來是他又一次多心了。

谷宇慢慢轉回頭,腳下往前走去。

「唔……痛!」

頭還在轉回中,腳下一步都沒有走完,谷宇就撞到人了,手上捧著的紙袋子也「嘩啦」一聲倒在了地上,裡面買的顏料等東西全灑了出來。

「怎麼不小心一點?有沒有撞痛了?」

捂著鼻子蹲下去撿東西的谷宇從頭頂聽到一道無奈中透著寵溺的男聲。

谷宇抬頭,逆光中有些看不清男人的面孔。

「唔,沒什麼。對不起,是我自己不看路。」谷宇仰頭對著高大修長的身影說。

「我幫你撿。」馮銘毅也蹲了下來,速度地幫著谷宇撿起地上的顏料和紙筆。

馮銘毅承認,他是故意撞上去的,只有這樣,才能跟他的小宇多說幾話。這些天,他都在谷宇獨自一個人時偷偷地跟蹤,想不到他這個跟蹤高手,居然也會被谷宇感應到,每每谷宇露出疑惑不解的表情回頭察看,馮銘毅都以為被谷宇發現了自己躲藏的地點,害得他血壓飆升,總是幻想著被發現時該怎麼說。

谷宇沒有阻止幫他撿東西的那雙骨節分明的手,因為他還捂著鼻子吸氣,心裡嘀咕,這個男人看著瘦,怎麼一身比石頭還硬邦邦啊。

當馮銘毅把袋子收好遞過來時,谷宇眼睛一下瞪大,驚訝地低呼:「是你!」

馮銘毅溫柔地笑,「嗯,又見面了。」為什麼見自己的兒子要跟陌生人搭訕那樣的方式啊?!馮銘毅苦悶地想。那天坐上了凌朔的車子,在坐上去之前,他都有感覺到凌朔在看到他的那一瞬露出來的震驚,可凌朔很快就平靜下來,在他們坐上車後,一直都沒有說什麼,都只有小儒一個人在「撩撥」凌朔,害他想借凌朔這道東風去接近小宇都沒成功。

近距離看著眼前笑得溫柔的男人,谷宇越是覺得自己跟他相像,他甚至想過,這個男人,是不是父母親那邊從未現身的(堂)兄弟,不然怎麼會這麼像?但他從來沒有想過,這個男人,就是一直以為還在牢裡的父親。

「謝……謝你。」谷宇接過袋子,飛快地站了起來,像是想離這個引得他心亂的男人遠一點。

可起得太急,頭暈了一下,身體也跟著晃了一下,但在下一秒就被男人扶住了。

「慢點。」馮銘毅忙扶住谷宇,莫可奈何的寵溺語氣說道。他知道,因為自己的樣子,讓谷宇心慌了。可也僅僅是心慌,若是換個隨便哪一個人,在第一次看到一個如此相像的人,都會心生疑惑,從而去打探消息的。如果谷宇是這麼一個好奇心重的人,他馮銘毅都已經被小宇叫爸爸了。

讓馮銘毅奇怪的是,凌朔比谷宇總要敏銳好多吧?為什麼凌朔看到他的樣子後沒有半點反應呢?

馮銘毅萬萬想不到,凌朔對他的樣子不起反應,那是因為何世儒的關係。凌朔還想著,何世儒從他和谷宇一開學就湊過來,一定是因為谷宇像馮銘毅,對谷宇熱情只不過是種移情或是愛屋及烏的心理作用。當然,凌朔也懷疑馮銘毅的身份,也去調查了,但馮銘毅的身份是外籍人士,又早就被雷鈞之修飾得非常完美,所以,凌朔也只是懷疑,不夠確實的事他也不敢跟谷宇說,就怕谷宇失望後傷心損身。

由此可見,凌朔和谷宇確是夫夫,想事情都那麼心有靈犀。

——

谷宇低垂著眼眸,拿著吸管輕輕地攪動著杯子裡的冷飲,裡面的冰塊發出細細碰撞的聲響。

他也想不明白,怎麼就跟著這個只是第二次見面的男人坐到甜品屋裡來了,明明是害怕著的,可到底害怕男人什麼他自己說不清楚,而心裡面又有另一把聲音告訴他,去親近男人吧。彷彿他與男人之間有條無形的線在牽扯著,讓他打從心底想要靠近去。現在的他不知道,這其實是父子天性。

想到這裡,谷宇狠狠地打了一個冷顫。要是被凌朔知道他跟一個陌生男人坐一起喝飲料,那後果一定很嚴重的。

「冷嗎?是不是這裡的冷氣開得太強了?」

馮銘毅一直都看著谷宇,因此谷宇的身子打冷顫的樣子也看到了,想抬手去谷宇的額頭上摸摸,但是半途又轉了一個圈,落到了自己的咖啡杯上。

谷宇搖了搖頭,屁股稍稍動著推後一點椅子,鬆了手下的吸管,一邊起身一邊說:「謝謝你請我喝飲料,我想我要回去了。」說著,還往玻璃幕牆外面的公交車站望去,正好一輛開往學校的公車駛進站臺。

馮銘毅懊惱地皺起眉來,他還想著藉機與谷宇培養培養感情,哪知沒坐多久,他的小宇就要走了,而且,愣是沒有問他為什麼。

畏首畏尾終不是他的性格,所以,馮銘毅直接用話叫住了就要抬腳走人的谷宇:「你不奇怪我們為什麼長得這麼像嗎?」

谷宇的身子頓了頓,眼裡閃過慌亂和別的什麼,牙齒輕輕地咬住下脣,脣上頓失了顏色,強裝平靜的眼斜斜地看著馮銘毅的臉,又慢慢地坐了回去。

馮銘毅覺得自己握住咖啡杯杯柄的手心裡都沁出汗來了,第一次面對血腥場面都沒有讓他覺得害怕,但是此刻,他異常地害怕,害怕谷宇知道他的身份後露出冷漠疏離又指責怨恨的眼神。

谷宇看了馮銘毅的臉幾秒後,眼睛就又默默地移到了飲料杯上,直直的看著吸管上的條紋,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我們很像。」

好一會兒,谷宇鼓起勇氣吶吶地說。

馮銘毅沒有接話,只是眼睛裡劃過淺淺的笑意。

「你故意接近我。」

又是好一會兒,谷宇這樣說。

馮銘毅眼裡的笑意更明顯了。原來,他這蹩腳的接近方式被他的小宇看出來了。

「那你明知我是故意接近你,為什麼還要跟著我坐到這裡?」馮銘毅輕聲問,完美偽裝的陰森戾氣隱有蠢動的意味,想到如果兒子這麼容易受騙,他絕對會去把想要騙他兒子的人宰了,再回頭好好地訓兒子一頓。

說到馮銘毅懊惱,谷宇又何嘗不鬱悶?以他膽怯的性子,萬萬不可能跟著僅見過兩面的陌生男人一起喝飲料,但現在,他該死地就跟著這個陌生男人面對面坐一起了。他甚至還感受到自己想離開時,心裡的不捨,所以才會在男人開口留人一瞬,又坐了下來。

「……」谷宇想說他不知道,他也確實不知道,話到嘴邊一下就變成了,「因為是你,所以……」他只是遵從心底的意識跟過來。更有上次在茶樓衛生間見到男人之後的不能釋懷。他想不通為什麼自己要為了一個只是相像的男人幾個晚上睡不好,正好今天又遇上了,乾脆問個明白。

可真要問他又無從問起,難道直截了當地問:喂,你是什麼人,為什麼和我長得這麼像?!給他十個膽子也不敢這麼失禮地問。

「如果我說,我們是親人,你會相信嗎?」馮銘毅專注著微低頭的谷宇臉上的任何一個表情,語音不穩,那是感動於谷宇的那句「因為是你」。

果然,谷宇聽到他的這句話後,猛的抬頭,瞪大的眼睛裡滿是不可置信的神色,還夾雜著一絲不可察的驚喜。

「你全名叫谷宇,農曆三月十八生日;已經過世的母親叫施麗……」

「你到底是誰?!」谷宇眼裡的那絲驚喜比煙花還消散得快,變成了驚嚇,抖著脣冷聲打斷了馮銘毅越說越令人心生恐懼的話,哪怕眼前的男人一如既往的溫柔表情和聲音。

如果男人真的是他的親人,為什麼不早點來找他?!況且,母親說過,她和父親是私奔出來,早就脫離了那個家族,哪有可能有什麼親人?世界上最親的父親他現在在牢裡!

但是在男人說出是親人的話後,谷宇不敢那麼肯定自己的父親在牢裡了!不過,這想法一閃而逝!他壓根就不敢去那麼想。

「我是……我是……」臨到嘴邊,馮銘毅遲疑了,就這麼說出來,小宇會相信他嗎?就算是雷鈞之的面前,他都極少有這種情怯的感覺,偏偏對著多年未見的兒子,他真的慌了。

小宇現在過得很好,有夫有子,就算沒有他在,如今也有了人代替他給了小宇父愛般的親情。如果這樣一衝動說出來他的身份,會不會打破了小宇現在的幸福呢?而他,最想看到的是小宇的笑臉,而不是再一次讓他的小宇哭泣!哪怕他是小宇的親生父親,像他這般不負責任的父親,是沒有資格去「破壞」兒子的幸福的!

「你是誰?!」見男人遲疑著不說了,只是望著他的臉的眼睛裡明明暗暗,不知道擔憂什麼的樣子,谷宇急切地追問。

谷宇突然有一種感覺,這個男人與他可能真的有親人關係!心底深處被掐滅的希望小幼苗又再次破土而出。若真如他的直覺所想,那麼男人會是……

沒有想完谷宇就激動了?目光灼灼地盯著馮銘毅的眼睛。

看著谷宇眼中期盼和激動的眼神,馮銘毅暗歎一聲,或許是他多想了,小宇的眼裡儘是疑惑,都能遵從父子的天性跟著他一起坐在這裡,他還有什麼害怕的呢?如此善良溫柔的小宇,一定接受他這個父親的,一切的原因都在他們身體中流著相同的血液,有著這個世界上最深的羈絆!

馮銘毅深呼吸一口,慎重又小心地說:「我是你的父親馮銘毅!」

「父親?父親?」谷宇愣愣地重複著,巨大的委屈和埋怨瞬間湧上心頭,本就瞪大的眼睛瞪得更大了,極力想看清上一秒還清清楚楚的男人,可眼前的男人越來越模糊,漸漸地,被另一張年輕得略顯稚氣的臉龐替代了。「爸爸?父親?爸爸?爸爸……」

看著對面愣愣望著他喃喃自語著的谷宇靜靜淚流,馮銘毅胸口抽疼,忍不住伸出手,用拇指輕輕去擦拭著谷宇眼角似流不完的淚。

「對不起,小宇,我的寶貝!」

——

抱著由靜靜流淚到低聲抽泣的谷宇的馮銘毅突然感覺背後一陣勁風襲來,本可輕易讓開,但這樣一來,好不容易抱到懷裡的小宇要被撞到,所以,馮銘毅沒有側身躲開,而是轉過頭,冰冷的眼神射向偷襲他的人。

緊跟勁風而來是的一聲暴怒的吼聲:「該死的,你對我的宇做什麼?!」

青筋暴突的拳頭離馮銘毅的臉只差一公分就要來個親密接觸,但是拳頭的主人在看清馮銘毅的樣子後,來了一個急剎。如果這是電視上演的武林人士,這麼硬生生地收住拳頭的勢頭,一定會內傷吐血。

葉同沒有內傷吐血,反而是被馮銘毅的樣子嚇得目瞪口呆了。

「你……你……是誰,怎麼跟宇長得這麼像?」葉同傻愣愣地問。看到自己的拳頭還橫在馮銘毅的眼前,趕忙心虛地收了回來。

A大開學前就來到的葉同一直都沒有在學校裡見到谷宇,要不是要軍訓,早就想去見人了。好不容易在某軍區封閉式的軍訓過去了,他就急急忙忙地去谷宇的班上找人,哪曉得,谷宇還沒有回學校上課;再一打聽,那個凌朔也沒有來學校。哼哼,肯定是凌朔那個傢伙管著他的宇不讓來學校的。

葉同被酸澀的醋意和嫉妒給矇住了腦袋,好吧,就算沒有吃醋和嫉妒,腦子一根筋的他也只會順著心意勇往直前的沖,也不想想凌朔和谷宇他們的課還未開始,又不用理學校的某些活動,完全是可以遲些來學校的。

今天正好是星期天,葉同就想出來碰碰運氣,看能不能在路上碰上谷宇,雖然知道希望渺茫到無。也不是他不想直接去凌朔的家裡找谷宇,可做事老是衝動的他也能記得凌朔的爺爺是那個凌習棹將軍,他半點不敢隨隨便便地「殺」過去,不然被小舅舅知道了,得一陣好罵,還有可能是擰著他的耳朵罵他白痴、笨蛋!

只能說,葉同的運氣嚇死人的好,居然真的在南綜合市場附近步行街的甜品屋內看到了谷宇的身影。

他沒有看到之前,也聽不到他們說了什麼話,但是他看到了坐在裡面背對著他的男人似乎惹哭了谷宇,竟然還敢挪過去把淚流滿面的谷宇抱進懷裡「動手動腳」,可惡的男人,簡直是找死!

然後,就出現了前面的那一幕,以至谷宇抬起被淚水浸潤得迷濛又紅腫的眼睛,葉同都沒有發覺被自己忽略的地方,就是谷宇左眉骨處的暗疤已經消失了。這也說明,葉同喜歡谷宇,從不在乎他的暗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