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皇子奶孃(6)
那日在皇后宮中,皇后本想利用“照顧皇子”的理由,將宴氏推到皇帝的床上。然後藉著皇帝理虧,不依不饒,惹怒殷於學,鬧得不歡而散。萬萬沒想到出現了誤食華砂族的事情,打亂了她所有計劃。
可也不壞。
轉眼兩月,期間殷於學無心後宮,對朝政都不怎麼上心了。前幾日還勉強上朝,處理政事。然後便是日日稱病,龍體欠安。再往後連面子功夫都不願再做,直接罷朝。妃子每天燉些湯湯水水給他送去,也被一律擋回。
殷於學這一月,都在做什麼?
他在配合張天師調養身體。
張天師告訴他,若想要利用華砂族得到長生不老,首先身體要調養得當,才能更好的吸收。而調養極耗時間,每日有八個時辰要讓身體泡在丹藥融化的水裡,且用藥一天,需禁慾一日。自然而然的,殷於學就沒時間關注朝政、臨幸妃子了。他想著,一旦自己得到長生,治理國家不就有了大把時間?還怕什麼改革失誤?
殷於學一邊縮在宮殿裡,做著美夢。一邊調查華砂族,派人去淮彧尋找那個商人,試圖得到消息。
先帝去世前,殷於學養了一支私兵,他登基後也沒有讓他們併入正統,此時就派上了用場。
而這一切,跟殷珏深和宴清清沒什麼關係。
在殷珏深的印像中,殷於學找到華砂族落單的人時,他已經六歲了。當時殷於學下令,徹查每一個宮女的底細。最後從各宮中,一共帶走了十五個二十歲以上,三十歲以下的女子。
她們都沒有再回來。
殷珏深的內心有些疑惑,為什麼現在的自己和曾經的自己活的差那麼多?現在的他,有個溫柔體貼的奶孃,被照顧的很妥帖。皇后就沒來看過他,就像沒有這個兒子一樣。可曾經他,日日見到皇后歇斯底里的模樣,受到的是在暗中被掐、被打、被燙的待遇。
成年的他肩上還有一道暗紅色的痕跡,據說是在他剛滿三月時被皇后“不慎”用護甲劃到,接著宮人護理不利,留下淺淺的疤痕。
可現在他已經八個月了,身上什麼都沒有。
況且,若奶孃也是華砂族人,並且最後被帶走,他應該也有印象。六歲的孩童已經記事了,他這樣依賴奶孃,不可能對奶孃被帶走沒有任何過激反應,甚至完全記不起來。
這一切……都太奇怪了。
“後日便是新年了,聽說皇后娘娘要放我們一日假。”
“我也聽說了,皇后娘娘雖然脾氣不好……”
“說什麼呢,膽子也忒大了你。”
“這只有咱們幾個,別人又聽不到。”
“哎,也是。每到除夕,皇后娘娘就心情不好,可到元旦日,娘娘的心情不但會變好,還會體恤咱們……”
細細碎碎的討論在門外響起,越討論越大膽。榻上睡著的宴清清眉間蹙了起來,好似被驚擾了夢境。殷珏深想要製止外面,可他……不會說話。
他的靈魂是會說話的,可這身體就是讓他吐不清字。
殷珏深短短的身體在床上翻來翻去,分外暴躁。
“皇后娘娘也是你們能議論的,活的太長了?”
在殷珏深怒火快要爆體的時候,大宮女及時到來,喝止了嘴碎的宮女,外面一下子安靜了下來。宴清清的眉頭也舒展了,她動了動,小毯從身上滑落,衣襟鬆鬆敞開,露出一小塊雪白的肌膚。嚐過她的身體後,他感覺自己就是個登徒子。
色即是空,色即是空。殷珏深閉上眼,安慰著自己。他只要在宴清清的身邊,暴虐的心就會平靜下來,變成了……另一種焦躁。
元旦日,是他能停留的最後一天。元旦日晚的宴會是國宴,席間會招待王公貴族,宴請周邊小國的使節,以慶賀新年的開始。每到那晚,皇后確實會比較喜悅,可放宮人去休息並不是因為體恤……
殷珏深淡淡笑了笑,滿是嘲諷。
*另一個時間*
殷珏深平躺在床上,身上蓋著錦被。表情柔和,脣角甚至微微翹起,好似做了美夢,由心而發的微笑。衍生站在邊上,霜華站在他的身後,兩人的神情如出一轍。
“皇上會不會不願醒來?”衍生輕輕的說道。他伺候殷珏深數十年,沒有見到皇帝睡得這樣舒適過。
“不會,”霜華說得斬釘截鐵,“霜華的能力只是維持時間,能力耗盡,皇上便回來了。”
“那是最好。”
衍生說完,轉身看了一眼霜華的模樣,眼神冰涼。
“皇上要是醒不來,這世間便再無華砂族。”
霜華低垂著眼,沒有理會衍生的警告,也沒有關注衍生的離開。她只是伸出手,看著掌心的紋路,露出一抹苦澀的笑容。
“就算皇上醒來了……這世間,也再無華砂族。”
纖細修長的手很是漂亮,掌心卻很不一樣。她的掌紋線條複雜,勾勒成一朵栩栩如生的,大朵的雪蓮花。隨著時間一點點過去,雪蓮花上的一片花瓣慢慢變淺,直至消失。整朵雪蓮也在肉眼可見的淡化。
國宴已進到尾聲。
官僚聚在一起談笑風生,長桌上擺好了精美菜餚,觥籌交錯間,一片和樂融融。殷於學坐於高位,已是微醺。
“皇上,”德清湊近皇帝,輕聲傳話,“皇后娘娘有些身體不適,望能提前退席。”
“嗯?”殷於學有些迷迷瞪瞪,不知自己身在何地的。
“皇后娘娘身體不適。”
“哦、哦……皇后不適?”說著,一杯酒又入了口,“怎麼每年、每年都不適……準她回去,回去!來!喝!”
殷於學向下座舉起酒杯,一飲而盡。
皇后得到批准,默默退席。
皇后長長的儀仗在寒冬中穿過,停在了殿門之前。皇后揮揮手,示意宮人可以退下,自己踏入了幽深的殿中。
一個火熱的胸膛擁了上來,將皇后的身體抱了個滿懷。男人清朗的聲音在殿中顯得格外突兀,“阮阮,我好想你。”
“易郎……”
“阮阮,自上次見面至今,已過一年……我在宮外度日如年,日日夜夜,相思若狂。我恨極了這一天,卻又愛極了這一天……”
“易郎,阮阮之心,亦然。”
偌大的宮殿裡沒有亮起燭火,可阮皇后還是看見了心上人如星般的眸子,那其中的愛意纏綿,思念綿綿,一瞬間軟了她的身體。她大膽的吻了上去,希望與他抵死纏綿,盡享魚水之歡。
男人卻推開了她。
“阮阮,我們不能這樣……你已是皇后,還是皇子的母親,中知能見到你,就已滿足。”
“可你知道不是這樣的!”年年求歡,卻從未成功的皇后終於壓抑的喊出來,“我不是情願嫁給皇帝,也願意生下他的孩子!易郎,如果你因為這個而遠離我,我願殺了那個孽子,來證明我對你的心意…… ”
“不可,不可,”男人快速的拒絕,向後退了兩步,“那是您和皇上唯一的孩子,若是出了什麼事,皇上定是悲痛欲絕。”
“那不更好嗎? ”皇后的眼睛亮了起來,神態似乎有些瘋狂,“他痛苦,於我們不是更好嗎?”
“走,易郎,”她拉住男人的手,將他拖向後殿,“我們一起去解決了那個孩子,還可以有我們的孩子!”
男人被拖著手,狀似被迫的拉著,在皇后看不見的地方,俊逸的臉上笑得歡欣。
皇子殿中,只有宴清清而殷珏深二人。
皇后放宮人假放得很是徹底,若不是皇子身邊不能沒人,整座宮殿裡就真的沒一個服侍的人了。宴清清正抱著殷珏深餵奶,聽著孩童吧唧嘴的聲音。事實上,皇子早已開始用輔食了,可宮廷規定,必須喝人奶,直至周歲。不過宴清清的工作量已經小了很多,不再是一天幾回幾回的餵。
“砰。”
殿門在背後被猛地推開,突兀的響聲嚇得宴清清一顫,她趕緊整好衣服。來人也沒想到殿中還有其他人,一時間不知道是說話還是不說話。
“是誰?”宴清清晃著孩子,無神的眼睛望向發聲處。
“宴氏?”皇后好似鬆了口氣,“本宮來看看深兒,你先出去吧。”
“……”宴清清有些猶豫,畢竟皇后這個媽當得挺失職的。
“本宮說話你沒聽到嗎?”皇后有點急,“讓你出去!難道本宮還會害自己的孩子嗎!”
“……”我也沒說你要害孩子啊。
宴清清沒說話,把殷珏深放下,摸索著離開。行至皇后身邊時,卻聞到了一絲異樣的味道。也許是目盲,她的嗅覺分外靈敏。這味道不是宮中女子慣用的香薰,也不是太監身上的洗衣皁味。呼吸粗重,和閹人完全不一樣。
皇后,帶了誰來?
宴清清留了個心眼,出門後並沒有離開。而是靠在牆邊靜靜的聽著,若有不測,她是一定要衝進去的。任務可以不完成,男主也可以不嫖,可孩子的命不能不小心的保護。
再說了,她現在……都不知道男主是誰呢。
從皇后進來,殷珏深的就警惕起來。她身後的男人他很熟悉,元郡主之子,易中知。也是皇后出嫁前的情郎。阮家瞧不起易中知不過是個郡主之子,郡主也瞧不上阮家的世家清高,導致先帝有意選皇子妃時,阮家毫不猶豫的將皇后推了上來。
當年的皇后被養在深閨之中,沒有經過後院紛爭,不敢反抗家族,對王妃的身份或多或少也有些嚮往,更何況,殷於學是最有可能成為下一任皇帝的。沒有太多掙扎,她就這樣半推半就的嫁進王府。
嫁進來才發現,殷於學志大才疏,好高騖遠,身邊的鶯鶯燕燕又不斷,並非良人。皇后在一日日、一年年中,熱情被消滅殆盡,對世家、對自己充滿了怨恨和懊悔。對情郎的愛意,已經分不清是純粹的愛,還是被視為寄託。
她每年都在期待國宴,因為只有國宴能見到易中知,見到她生命的期望。而自己對她來說……殷珏深微瞇了眼,看著皇后一步步向自己走來,掐住了他的脖子。
是罪惡。
窒息一點點的湧上來,他嗬嗬的笑了起來,瞳仁又黑又大,孩童清亮的嗓音變得低沉又詭異,“母、母后……”
皇后受驚一般的鬆開了手,踉蹌的移開身體,倒進易中知的懷裡。
“怪物!怪物!”
她說的,殷珏深卻有點聽不清了。他的意識好似被慢慢的抽離,就像上次他在主殿被皇后用護甲掐住脖子一樣。恍惚中看見了宴清清腳步急促的走過來,兩手在空氣中試探的揮著,連盲杖都沒有拿。他想叫她慢一點,不要摔倒了,可只能說出殘缺的詞語,“奶……奶孃……”
眼前一片黑暗。
*另一個時間*
衍生站在床柱邊,仔細聽著宮內打更的聲音。霜華說皇上會在子時醒來,現在已是亥時。
“衍生。”
“皇上。”衍生驚了一下,走上前想扶皇帝起來。
“不用你,”殷珏深揮開衍生,“去叫霜華來,朕有事問她。”
“霜華在這。”
白衣女子從陰影中走出來,面色暗淡,脣色慘白,彷彿大病一場。
“皇上,您遇到了什麼,您不該是這個時辰醒來。”霜華一步步走得極慢,和第一次來皇宮時完全不一樣。
“遇刺。”
“皇上,回溯時光,主要保護的是您的魂體。假使您的本體受到生命威脅,魂體便會脫離。上一次也是這樣。”
“朕什麼時候能再次過去?”
“這也是霜華要說的。華砂族中,'蓮女'能力最強,可實現時光停留。普通族人,只能夠保持回溯五天時光。最底層的……便是我。”霜華苦笑,“我自幼身體不佳,被送到祭殿中調養,不參與族中活動。也是因此,才逃過一劫……”
“霜華本以為可以支撐皇上回溯五次,現在卻發現,霜華根本沒有那個能力。”女子伸出雙手,將手心展現出來,上面的掌紋印記極淡,“蓮紋越淡,證明能力越弱。”
“霜華只能助皇上,也是助自己,再回溯兩次時光。下一次需要間隔兩月,再下一次,需要間隔四月。霜華算了算,第三次回溯,您剛好可以回到六歲……也就是先帝發覺華砂族人的時候。第四次時,您可回到十六歲。”
殷珏深靜靜聽著,臉上沒有表現出任何情緒。他不是不責怪霜華的自以為是,而是現在,尋求解決辦法才是最重要的。
“若朕想永久停留在那呢?”帝王問道。
“那您需找到'蓮女'。”
“如何知道誰是'蓮女'?”
“'蓮女'容貌絕美,卻因天賦過強,目不能視。而一旦與人交合…… ”霜華頓了頓,有些害羞,淡淡的粉紅暈上臉頰,“獲其陽精……日積月累,便可恢復視力……”
“目盲……”殷珏深重複著,想到了宴清清。
既是華砂族,又是目盲之人。
“那她的掌紋,也是和你一樣?”
“掌紋?”霜華一怔,“不,'蓮女' 的掌紋與常人無異。
” “朕知道了。”殷珏深點點頭,準備去處理積累三天的公務。
“你下去吧,待到下一次可以回溯時,再來見朕。”
他說完,大步離開。
如果他要長長久久的停留在有奶孃的地方,那麼他現在最重要的做是一件事。
從王公貴族之中,找一個有天賦,有責任感的少年,培養他,然後把國家交給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