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章
十、皇子奶孃(16)

“奶孃~深兒想吃那道蜜汁山藥~”

小殷珏深一臉甜蜜,指揮著宴清清給他夾菜。自從宴清清能看見模糊的東西後,就再也不接受殷珏深的餵食了。她寧願花很長時間才能夾到自己想要的,也不願被一個孩子像養老一般的餵。

那以後,殷珏深便反過來,想吃這想吃那,美其名曰鍛煉幫助奶孃早日恢復眼睛。

“好。”宴清清的象牙筷伸向桌上,憑著顏色來分辨那“蜜汁山藥”在哪。筷子將擺得精美的菜品攪合的一團亂,可東宮裡的宮人早就習慣了。

“深兒不是一向不喜甜食,今日怎麼想起這道菜來了?”她邊夾著,便漫不經心地問。

殷珏深的口味幾乎和她一模一樣,是以東宮的膳食一向都是她喜歡的,完全不用擔心夾到不喜歡的食物。若非要說不一樣的地方,那就是殷珏深不喜歡甜食,可她愛好甜食。

“深兒……”小殷珏深的臉色一下青一下白,還強行裝作高興的聲音,“突然就想吃了。”

“是嗎,”宴清清覺得不太對,可也沒多想。瞇著眼分辨著,筷子到處亂戳,終於找到了那道蜜汁山藥,“那邊多吃些吧。”

她一連夾了許多塊放在殷珏深的碗中,還給了他一個溫柔慈愛的微笑。

小殷珏深僵著臉,將甜到發膩的山藥塞入口中,隨便的嚼了嚼就嚥下去,極為痛苦。宮人立在一旁感到有些慌,難道是今日這道菜做得太差?

[你何必這樣為難自己?]殷珏深艱難的和小殷珏深爭奪身體主控權,那一股甜膩的味道從本體的味蕾發散,連帶著他也感受到那種討厭的味道。他是本體的未來,本體不喜甜食,他也不可能喜好甜食。

小殷珏深沒有說話,反倒一連吃掉了碗中所有的山藥,忍住嘴中回酸的感覺,笑瞇瞇的又說道,“奶孃,今日這道蜜汁山藥做得真好。深兒一向不喜甜食,這會倒是覺得味道不錯。”

宴清清一聽,自己也嚐了嘗,發覺比往日甜了不少。

她有些驚詫。

“那深兒……再吃些?”她把蜜汁山藥的盤子直接移到了殷珏深的面前,“那之後,讓小廚房日日做些甜食呈上來?”

“不了,深兒不過是覺得今日這道有些開胃,”成年殷珏深終於趁著本體被甜到昏厥的時候佔據了身體,馬上改了口,“奶孃喜好甜食,深兒不願奪奶孃所愛。再者,甜食易飽腹,不宜多吃。”

“是嗎?”宴清清覺得有些莫名其妙,“不過這碟中本也沒多少分量,既然深兒喜歡,就都吃了吧。”

“……”

殷珏深不願辜負奶孃的疼愛,硬著頭皮將碟中的蜜汁山藥囫圇吞棗般吃下。有些凌厲的面容,此時格外冷淡。可嘴上還要甜蜜的感謝奶孃,不讓奶孃傷心。

宴清清本以為,用膳時的事情不過是偶然。可接著她發現,這樣的事情出現的頻率越來越高。

“奶孃~深兒想穿那件正紅的衣袍。今日陽光正好,深兒帶奶孃去禦花園中散散心吧。”話音剛落下,又是一轉,“還是算了,深兒想了想,堂堂男子漢,穿一身紅衣像什麼樣子。還是那件黑的好。”

“奶孃,今日上朝,又有大臣上奏,催我選秀娶妻。可……”還未說完,就變了個語調,“深兒真想把他都革職了事,深兒只想和奶孃在一起~那些大臣算個什麼東西,也敢提出選秀娶妻?”

如此情況,每天都在出現。一開始宴清清只是心中奇怪,卻不能確定。可一件事,讓她相信了,殷珏深的身體裡,可能有兩個人。

那晚,她半夜醒來,鬼使神差的就走到殷珏深房門前。等反應過來正準備離開,便聽到裡面傳來聲音。

“已過去四日了,你還不打算離開嗎?”少年似乎有些慍怒,“你之前附身很順,是因為你有莫名的優勢。可現在,你明顯失去了那優勢。就算你奪取了身體,你也無法撐過一炷香的時間。”

“我對你的身體並沒有興趣。”還是那個聲音,可又與剛才不一樣了。宴清清從中聽出了一種威嚴感,彷彿是一個久居帝位的人。他的聲音冷冷淡淡的壓下來,語氣不屑。

屋中,殷珏深的面色不斷的變化。一會是滿面怒氣,一會是面容冷淡。明明還是一個人,喉中每次發出的聲線卻又完全不一樣。他們誰也沒有去亮起火燭,身上穿著整整齊齊,似乎下一刻就要走出殿中,去見一個重要的人。

“算了,我不和你爭,”又是少年的聲音,“我該去原心殿了。你就一直在我身體裡,當個見不得光的可憐蟲吧!”

腳步聲越來越近,宴清清站在那一動不動。如果此時她離開,殷珏深不可能知道他來過。雖然殷珏深自小習武聽力敏銳,可他對她的氣息太熟悉了,不刻意根本察覺不到。

更何況,原心殿這個詞激起了她的回憶。她直覺殷珏深要去原心殿的舉動與她有關。

不論是好是壞,她想知道。

殷珏深一邊運用著自己的語言能力嘲諷二十年後的自己,一邊走向門口,“就算他告訴你怎樣附身,奶孃也不會接納你,”他拉開門,“畢竟我才是她最疼愛的孩子——”

“奶孃?!”

門口,一個只披著外衫的女子站在那。她眼眸黯淡,脣色因外面寒涼的空氣變得有些淡。身姿纖細,肌膚如玉。此時正靜靜的看著他,眼中沒有光彩,他卻看出了嚴肅。

她語氣輕而淡的和他說。

“深兒,不解釋一下麼?”

幾乎沒有停頓,殷珏深腦中的兩個靈魂在一瞬間決定了,攤牌。

“奶孃……”小殷珏深先出馬,拉長了音,充滿了可憐的意味。他和奶孃朝夕相處十六載,對奶孃的軟處抓得比成年殷珏深準多了。“不是深兒不想說,只是不知道怎樣告訴您……這件事在深兒心中藏了許久,卻不忍心開口。”

先裝可憐,再表達自己的無助和不是故意欺騙。奶孃心軟,對他沒有防備,想必怒氣會減少些。

一環接著一環,小殷珏深玩得爐火純青,讓成年殷珏深嘆為觀止。

宴清清果然軟了眼神,她本身也不是很生氣,只是奇怪於這件事罷了。所以很容易的就被殷珏深引導了其他話題上。

“深兒帶奶孃去個地方,到那您就會知道的。”殷珏深上前拉住宴清清有些涼的手,“夜中行路不便,深兒背奶孃去吧。”

宴清清皺皺眉,考慮了一下,還是決定聽一次殷珏深的。白天她還能看見模糊的東西,到了晚上看什麼都是一團黑。多虧她不管是對東宮門口還是對殷珏深的臥房,都太熟悉,不然就要絆死在路上了。

殷珏深在她面前半跪下,雙手將宴清清往前拉,直到整個人趴在他身上。他小心翼翼的支撐著宴清清夾在他腰邊的腿,身後的冷清馨香幽幽的隨著夜風進入他的嗅覺範圍。風呼呼的刮著,樹葉發出刷刷的聲音。

越向前走,他就越熱。不是因為背了個人而熱,是因為奶孃……那傲人的胸乳。在他行走間,後背上一直傳來柔軟的觸感。即使隔著衣物也減不去那份旖旎。

[我來吧,]冷峻的聲音在小殷珏深腦海中響起,[才走幾步路就氣喘籲籲,你若是背不住,那就我來。]

'少來這套,你想和奶孃接觸,不用找著麼冠冕堂皇的理由。畢竟就算你找了,我也不會讓你如願。'

成年殷珏深沉默了,似乎去想該怎麼搶奪身體的使用權。在他還是魂體的時候,他能到處轉。可進入本體後,就只能嘗本體所嘗,視本體所視,感本體所感。他雖然能體會到背著奶孃的感覺,可這樣他怎麼會知足?

“深兒。”

這時候,宴清清倒是開口了。她只要趴在殷珏深背上摟緊他就夠了。夜晚中的皇宮見不到一人,隱隱約約的打更聲彷彿是從極遠的地方傳來。沒人說話,她挺無聊的。

“奶孃?”

“你身體裡的,是誰?”她輕輕的問道,“那日晚上你回來時,我便看到你身後有個模模糊糊的影子,還發著銀光。本以為是我眼神不佳看錯了,現在看來,那便是你身體裡的人吧?”

“……是。”

小殷珏深心中一嘆,失策了。他竟然沒想到,華砂族之間竟然能看到對方,即使其中一人眼部有疾。

“那是誰?”女聲柔和,不依不饒。

“奶孃,我是殷珏深。”聲音又變了個聲調,是宴清清聽到的那個極有威嚴的聲音。

成年殷珏深成功的在本體思考怎麼抹黑他的時候佔有了身體,就算能在身體裡的時間不長,他還是想親自解釋他的存在。

“??”宴清清有些迷糊,她當然知道殷珏深是誰,可深兒的聲音明明不是這樣的。

那沉穩冷靜的男聲還在繼續,“我從二十年後回來,就是為了您。”

“???”

“我曾在本體上附身過三次。第一次,被抱去見皇后,之後便被迫回去;第二次,那年元旦日,皇后入殿中妄圖弒子,被迫回去;第三次,我剛到是奶孃便被雅意帶走,送去原心殿。我在您身邊呆了許久,久到皇后被關入原心殿,才成功附身。那是我停留時間最長的一次,也是最快樂的一次。”

“我很怕奶孃懷疑我,害怕我,只得裝作本體的模樣與您相處。”

男人苦澀的說著,言語中的思念和在乎如水流一般,靜而無聲。

本體說得對,他的思慮很多餘。他心中也明白,他對奶孃的心很複雜。在回溯之前,他是一個在位二十載,威名顯赫的帝王。他的記憶中滿是從幼年起就無止境的灰暗與惡意。他對江山不過是皇族的責任,治理好便足夠。對女人也只是成年男子的需求,次數少得可憐便罷了,甚至連一個後代都不願意留下。

在本體身上的日子,不斷的改變他的想法。他也是第一次感受到愛,知道這世間他並不是多餘。他清楚的知道他以一個成年男子的心在愛著奶孃,心中卻有一個惡魔在渴望著那一份缺失的,來自母親的愛意。

奶孃填補了他所有想要的,他的感情如煙火一般被點燃炸開,瞬間燃燒的快感就像他熾烈的心。更如飛蛾撲火,放棄所有就算沒有後路也要去做。他舍下江山他不後悔,沒有身體更是無所謂。

可他卻發現,也許奶孃並不是奶孃。給他愛讓他迷得神魂顛倒不能放手的人,也許並不存在。這讓他怎能不在意。

他不是這個彷彿長在蜜罐裡的本體,他的渴望如此小而卑微。不是每一次都能這樣好運的遇到能人,如果失去了,他要怎樣才去找回?

“你……”宴清清突然明白過來,為什麼皇子送去皇后那前後不一樣,為什麼殷珏深有那麼幾個時段,不管怎麼甜蜜膩人都讓她有種違和感。

原來,根本不是一個人。

“奶孃~我們到了~”清朗的少年聲線裡有著笑意,還有一絲絲的陰霾,沉浸在記憶中的宴清清沒有察覺到。

小殷珏深心中怒火滔天,成年的自己竟然趁著他沒注意搶了身體,還和奶孃表述心情。內心還有那麼一大段情感,一下子憋得他快喘不上氣來。

“是嗎,”宴清清還沒從記憶中緩過來,有些茫然的看著眼前的門,“裡面是誰?”

“……”小殷珏深難得的沒有積極搶答,“奶孃進去……便知道了。”

這幾天,殷珏深的人把梵宴保護得很好。白日裡梵宴會被帶去和皇后一室,每一句對話都被記錄下來。晚上的看守人卻都是殷珏深調換過來的心腹,以前的宮人早就被拖走了。

殷於學不是沒想過放梵宴的血去試驗,都被殷珏深的手下攪黃了。

宴清清從少年的背上下來,緩了緩酸軟的腿。由著殷珏深扶她,一步步邁進已經被打開門的內室。

一進去,她就不適的摀住了眼。一個人形的影子站在那,渾身上下都包裹著強烈的銀光,在黑夜中明亮耀眼。更何況她眼神不太好,這段日子以來她已經習慣了看什麼都是模糊一團,這會突然看到清晰的光,就彷佛視力上佳的人直視正午的太陽。

“清清,”中年男人輕顫著嗓音,三分擔憂,三分思念,四分感慨糅合在一起,成為一個父親,多年後見到女兒的濃烈情感。“我是爹爹啊。”

宴清清覺得今晚的事情,已經超出了她在這呆了十幾年裡,遇到的所有的事。她沒有劇情,000說了句殷珏深是男主就銷聲匿跡。陌生的人和復雜的事,亂七八糟的塞進她的腦中,讓她有些混亂。

“爹爹?”她疑惑的問,微涼的手心從眼睛離開,慢慢適應那一個發光的人形。“可是我爹已經……”掛了啊。

她剛來那會,原主的母親就聲淚俱下的跟她說她有多慘。她還未出嫁時爹就死了,生孩子沒多久,丈夫女兒都死了。一句句關心她的話硬是能被表現出揭傷疤的意味,所以她印像很深刻。

“那不是你爹爹——不,也許是吧,”男人聲音激動,而後又沉鬱的和緩起來,“清清啊,是爹爹不好。爹爹不該聽族中的話,不然你就不會受這麼多苦……”

男人走上來,大掌貼在她臉頰兩邊,拇指顫抖地從她眼瞼上撫過,“我的女兒,清清啊……”

男人手掌的觸感很細膩,但掌紋似乎很深,有些異樣。她的心中突然升起一種酸酸的感覺,眼中猛然有了淚意。他擦掉女兒眼中溢出的淚水,將那天和殷珏深說過的話,又重複了一遍。

只不過這一次更加有感情,言語間都是一個父親對孩子的愧疚和愛。

“你是說……我不是宴清清,是你的女兒?”

她偏了偏頭,消化著聽到的身世。

“華砂族人名字大多為單字,雙字的極少。我名梵,你娘親名宴。本給你起名清,後來卻……”

“被換去那家後,那家主人恰好姓宴,竟然給你起了個清清的名。大概這'清'字,註定是你的。”

“那我娘呢?”

“她,”男人嗓音發緊,失聲一般,“已經與時光共眠了。”

雖然不知道與時光共眠是個什麼說法,但宴清清知道,大概就是去世的意思。明明不是她的家人,她卻怎麼也制止不了眼中的淚水大顆大顆往下掉。

一個寬厚的胸膛將她擁入懷中,溫柔的手掌在她背後輕拍著。

“清清,我的孩子。終於回來了。”

殷珏深站在一旁看著,強忍心中的醋意。成年的自己和他搶,到了這奶孃的父親還要和他搶,偏偏他什麼都不敢做。

過了許久,宴清清終於緩過來。她離開梵宴的懷抱,摸索著走到桌邊坐下,平復還不太順暢的呼吸。

“清清,你能看見?”梵宴臉色一緊,突兀的問。

“能,只是很模糊。”

“是他們其中的誰?”

這句話問得更奇怪了,宴清清一臉茫然。

“什麼?”

“華砂族蓮女天生目盲,一旦獲取男性陽精,便可恢復視力。”好歹是華砂族的高位之一,梵宴對男女之事的表述比霜華順口多了,“你進宮時還是目盲之人,如今卻恢復了一些視力。是他們之中的誰?”

“是我,”小殷珏深站了出來,很坦誠很認真地叫了聲, “岳父。”

梵宴臉一板,目一瞪,斯文之氣蕩然無存,“誰是你岳父。”

梵宴心中又氣又怒。他對小殷珏深本來就沒什麼好感,認為他年少輕狂。反之,那回溯而來的殷珏深給他的印像還好些。霜華能委託他,那必定是靠譜之人。很有是他救了華砂。

“你是說……我的眼睛,靠得是男人的陽精?”宴清清打斷他們的交鋒,“我明明有過丈夫,有過孩子……”

“不,清清,你沒有。 ”梵宴收回那咄咄逼人的語氣,溫柔道,“那平民若是良人便罷了,偏偏愛混跡那些花街柳巷。一身的病,我怎能讓你被那樣的人糟蹋。”

“那孩子……?”

“不過是用了些民間祕藥,偽造出婦人有孕的模樣。那藥服用後,會產生妊娠反應。所有情況與真正有孕的婦人無異。劣處便是母乳時間延長,但於身體無礙。孩子是從曾與平民有露水姻緣的妓子那抱來的,並非你的孩子。當年因隱瞞不報,我錯過了護你的時光。本打算在出來後便認你回來,主張和離。沒想到那平民先遭歹人,一命歸西。”

宴清清默默無語,不過一個時辰,在這呆了十幾年的事統統被推翻。

她不是農戶家的孩子,也沒生過孩子,甚至還是一個神祕族類的蓮女……

屋內很安靜,兩人三魂都在看著桌邊的女子。她的臉上有震驚,有茫然,還有難以察覺的無措。

良久,從宴清清沉默起就開始蠢蠢欲動的少年,頂著梵宴凌厲的目光,勇敢的從後抱住宴清清,一如既往的蹭蹭,撒嬌道,“不管奶孃是誰,深兒都愛奶孃~”

宴清清努力微笑,不發一詞。內心不斷的說著一句話。

[000,你給我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