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皇子奶孃(21)完
殷於學下朝歸來,剛踏入宮殿,便見到宴清清立在門邊的身影。她穿得很整齊,似是要外出。他沒多想,大步向前,張開雙手做出擁抱的模樣。冷厲緊繃的臉變得放鬆,柔和盈滿眼中。
也許是呆在殷珏深身體裡太久,在他不自知時,已經習慣了少年撒嬌的動作和方式。兩人也漸漸變得更加相似。此時以他成熟的面容做出同樣的表情,不但不顯得突兀,反而讓宴清清好似見到了分別一段時間的殷珏深。
她沒有抗拒殷於學的懷抱,同時伸出雙手摟住他的後背,臉貼在他的肩膀上。
皇帝上朝早,下朝時天也不過剛剛徹底亮起來。晨光明媚,兩人的身體沐浴在陽光下,頗有種靜謐的美感。
而此時宴清清卻開口了。
“深兒,”男人身體一動,似是想要鬆開手說什麼。宴清清拍拍他的後背,溫和道,“不管你叫什麼,附到了誰的身上,你在我心裡,都還是深兒。”
“你對我的身份感到很奇怪,對嗎? ”
殷於學身體猛的一僵。
他本來想著,就這樣吧,奶孃是誰也不要再計較了。曾經沒有出現的人,現在已經在他的身邊。為什麼還要去探索真相呢。
可現在聽到奶孃主動的詢問,他反倒心中一慌。
宴清清輕拍著他的背,做著在“殷珏深”長大後再沒做過的安撫動作。垂下眼簾,濃密的睫毛在下眼瞼打出一片陰影。
000告訴她,即使是不同時代,他們還是有一樣的身份。沒有人能將幼年和成年分開變成兩種生命軌跡。由於她進錯了時代,先遇見了幼年殷珏深,導致這個世界的男主強行變成了兩個。
殷珏深的性格她明白,從來都只在她面前百依百順。但內心還是那個有些暴戾、有些冷酷的靈魂。兩個殷珏深太過相似,互相明白對方的弱點,一旦處理不好,就是不死不休。
看到劇情後,宴清清就猜到殷於學,也就是幾十年後的殷珏深會有對她身份的困惑。他天資聰穎,有一種超乎尋常的敏銳。這個世界裡的她和未來的她並不是一個人,況且差別太明顯,殷於學不可能不懷疑。
如果不解釋,那麼這個疑問會一輩子梗在他心中。會變成一個不定時炸彈,不知道在哪一天就會傷人傷己。
思來想去,她決定攤牌。順便解決一下如何合理三人行的問題。
“我和你來自同一個地方。”她將身體的力氣全都壓在殷於學身上,輕輕淡淡地說著,“我是華砂族唯二剩下的族人。”
“華砂全族外出救人時,只有我和一個族妹被留了下來。得知族人死訊,我用盡全部能力回溯時光,以生命為代價回到過去。卻沒想到,”宴清清聲音轉輕,“到了這,我卻沒了記憶。”
“我甚至到了今日,才想起來。”
“我竟然什麼都沒能做……渾渾噩噩到了事情結束的時候。”
殷於學聽著,什麼都沒說。
這個解釋他是相信的。他所知道的“奶孃”和她完全不一樣,若她是另一個華砂族人,完全有可能附身於這個身體上,為了改變華砂的歷史。
在見證了霜華為華砂做出的犧牲後,他對華砂族人的愛族之心已經有了些微的瞭解。
“奶孃……”高大的男人摟住她,親吻她的發頂。
“你不要說話。”宴清清沒有理會殷於學安撫的擁抱,反而推開他。退後兩步,笑著看他,“如果沒有記憶……也許我會好好的和你、和深兒呆在一起。”
“但我不行。”
“我沒有辦法忘記,我的族人一批一批的出海,尋找被困在皇宮中的同胞。卻再也沒有回來。”
“深兒,我不想見到你們。”
說罷,宴清清繞過他的身體,轉頭離開。
“奶孃?”殷於學以為宴清清在開玩笑,那略帶悲哀的氣氛還沒來得及感染進他的心,讓他心中有些無辜,又不太明白,“奶孃?”
他努力想轉身,腳卻像是釘在了地上,怎麼用力都動不了。
宴清清柔和的聲音從他背後傳來,有抱歉,也有難過。
“深兒,我知道那些事都不是你的錯。甚至是你挽救了華砂最後的生機。更不是還在外徵戰的深兒的錯,他甚至完全不知道那些事情。可你們身體裡流的是大崟皇族的血脈,我不能釋懷。”
“不要生氣,以後你要和深兒好好相處。”女人的手抱上他的腰,臉頰在他的後背上蹭了蹭,像是最後的告別,“也許有一天,我想通了,會回來看看你們。”
“再見。”
殷於學定定地站著,身後是越來越遠的腳步聲。在皇宮裡,沒有人能攔住奶孃,也沒有人敢攔住奶孃。
他第一次如此痛恨自己。為什麼要給奶孃那麼多的自由。
宴清清踏出皇宮,深深呼了口氣。000的聲音突然冒了出來,滿是疑惑。
[妹咂!妹咂!你為什麼要出走啊?難道你後半生性福不要了嗎?]
“我走了才是為性福著想。”
[窩不懂。]
“成年的殷珏深對我身份有疑惑,即使他願意放下,一旦我有一絲不妥,很容易激起他黑化的你知道嗎?況且,大小殷珏深就是一個人,性格幾乎是一模一樣的。讓他們在互不妥協的情況下三人行,你是要我死還是要他們死啊?”
大概是離開了皇宮,目的也達到了。宴清清心裡輕鬆了些。嘴也變毒了。
[窩還是不懂……那你以後是要一個人過嗎qaq]
“機器人就是機器人,”宴清清搖頭晃腦,“我不在了,大小殷珏深一定會統一戰線來找我。如果我一直在,他們只會每天爭執不休。兩相比較,你覺得哪個好?”
[前面的好……]000聲音微抖,“女人真可怕嚶。”
宴清清滿意的嗯了一聲,在000的指導下繞進一條小巷。找了間宅子住了下來。
俗話說的好,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在000的保護下,小殷珏深班師回朝之前,沒有人能找到她。
“欺瞞我在先,沒照顧好奶孃在後。你搶回了權利又如何,重迴龍椅又如何,你連奶孃都找不到!”小殷珏深一身鎧甲還沒脫下,大力抓住殷於學的領口,一臉猙獰,“你回來不就為了找她嗎,不就為了在她身邊嗎,現在的你在幹什麼!”
他猛的鬆手,將殷於學往後一推,重劍往地上一砸,砰的一聲震在兩人心上。
殷於學面色暗淡,即使被推時沒站穩,還是很快的站直,挺起腰背。
“現在是譴責我的時候嗎?”這段時間殷於學瘦了不少,瞳色黑黝黝的,深邃又有些陰暗,“你回來了,奶孃一定會關注你的消息。這難道不是我們找回她的最好時機嗎?”
“如今只剩城中未找。”殷於學淡淡的看著他,“你沒有跟隨將士們一同回程,明天他們才正式凱旋。即使奶孃不關心朝中事,鄰裡之間也會說到。她必會來看。”
“如何,要一起嗎?”
殷珏深拳頭越握越緊,突兀的、用力地一拳打在殷於學臉上。
“明日巳時,城牆見。”
[妹咂,男主明天就要回來惹!]
幽靜的院子裡,宴清清正拿著筆劃畫。
“我知道。”
[那你為什麼一點都不急?]
“因為我在為他們不黑化做準備。”
000好奇的透過宴清清的眼睛,望向她正在畫的東西。
只單用墨和畫筆,便勾勒出兩人的臉部輪廓。接著,少年欽慕的笑容,男子冷峻的面容躍然紙上,栩栩如生。分明是殷珏深和殷於學。
[妹咂……你畫男主做什麼?]
“曾經和克里斯不過相處幾個月,提分手就要被關起來。現在相處十幾年,因為恩怨情仇離開,豈不是要被綁起來?”宴清清沾了沾墨,“況且,我和他們朝夕相處,若不表現出一些想念,豈不是太無情了?”
“雖然是有點想的……”她喃喃。
[妹咂你為什麼早不畫……]
“忘了。”將那一絲想念拋在腦後,宴清清乾脆利落的回答。
這種不發自內心的東西,就好比學生時期的暑假作業。想得起來才會寫,但大多數時候想不起來。直到假期要結束了,才開始瘋狂的趕。
這就是她的狀態。
班師回朝,城中百姓自發在大道兩邊站著,等著他們的英雄。宴清清臉捂著面紗,穿得低調不顯眼。藏在巷子裡,只露出腦袋往外看。
軍隊緩緩從面前騎馬而過,領隊卻是一名將軍,並沒有看到殷珏深的影子。
宴清清心裡跳錯了一拍,感覺有點不對。
男主肯定不會出事,如果這麼重大的日子都沒出現在隊伍裡,只能說明他提前回來了,和殷於學達成了同時來找她的共識。
可她並沒有打算現在就回去,她用來混淆視線的畫只畫了一半,還不能夠保證自己安安穩穩。
面紗下的脣緊緊抿著,宴清清一臉嚴肅的回身,準備趕緊回家把畫趕完。
“奶孃想去哪?”
兩個人站在她的面前。少年笑容滿面,眼中還有對她的眷戀和思念,可嘴角勾起的弧度分外寒涼。男人冷峻的臉緊緊繃住,一雙眸子裡有著被拋棄的痛意,右臉上一塊青紫很明顯。
“回去說吧。”巷子外人聲鼎沸,和寂靜的巷內像是兩個天地。宴清清看了看周圍,率先像宅院走去。
殷於學和殷珏深對視一眼,一路盯著宴清清的背影,跟隨她的腳步。
“進來吧。”宴清清推開門,快步走進屋子裡,似乎很匆忙的想掩蓋什麼。
殷於學還有些踟躕,殷珏深早已一個箭步跟上去,挨著宴清清進去。只見桌子上有一副沒畫完的畫,奶孃正驚慌的將它捲起來,身體背對著他,躲躲閃閃。
“奶孃你這麼久沒見到深兒了,你都不想深兒的嗎?”殷珏深撒嬌,雙臂有力的將宴清清攬入懷中,順勢搶過了她手中的畫卷。
畫卷還沒卷實,殷珏深抓了個角,柔軟的紙張就散開來。兩張相似的面容展現在他,和剛進門的殷於學眼中。
懷中女子纖細的身體微顫,殷珏深率先從畫上移開視線,發現奶孃的眼圈暈紅,淚水搖搖欲墜。他小心翼翼的把畫放在了桌案上,更親密的靠近她。
心中柔軟了下來。
奶孃還是念著他們的,即使那份心意一點也不夠專注。
可總比不念好。
“奶孃如果不願回去,深兒就在這裡陪著奶孃。”殷珏深輕輕說,“奶孃去哪,深兒去哪。”
殷於學也走到宴清清的面前,捧住她的臉,深邃的眸子迫使她看著自己的眼睛,不允許閃躲。
“我知道,幾十年後的殷於學對華砂做了不可轉圜的事,讓你對我,甚至我們都有了畏懼。”男人面容憔悴,只有那雙眼睛亮得出奇,“但是,那都已經過去了。華砂族的命運已經被更改了。幾十年後的華砂不可能再重蹈覆轍,反而會安安樂樂的生存下去。”
“奶孃……”冷峻的男人的聲音有些疲憊,“你真的能因為前人的錯誤,冷心拒絕後人的祈求嗎。”
宴清清垂著眼,咬著脣,掙扎著不讓眼淚墜下來。這酸澀九分偽裝,剩下一分是真真正正的想起十幾年的日夜相處。
“奶孃,不要拒絕。”男人的薄脣覆上她的額頭,吻如羽毛一般輕盈。身後的殷珏深也收緊了手臂,吻著她的側臉。
兩人似乎是約好了,異口同聲般說著。
“求你。”
屋中一片安靜,只有三人的呼吸的聲音在糾纏。三人從沒有抱得這麼緊,也是第一次抱在一起,卻沒有產生硝煙,燃起怒火。
殷於學和殷珏深在沉默中,信心漸漸減少。臉上或多或少露出了些頹喪。
就算奶孃今天不同意,他們也不會就此放棄。
“好。”
在他們已經做好繼續挽留的準備時,宴清清才開了口。
兩個人的同時露出了欣喜,繼而對視一眼,眼中皆是勢在必得。
結盟不過是暫時的,一旦奶孃重新接納了他們。
就是另一場戰爭。